摘要:國家認同是一個人作為主體對國家身份、民族身份、國族身份的一種認知意識、歸屬感和價值判斷。它與人們的文化記憶是密切相關的。在各種不同的社會實踐、思想觀念等影響下,人們在各自不同的政治信念、國家觀念、文化價值的框架和標準下,產生對國家認同的一套認知、情感和行為的心理結構和價值體系,并將國家認同和個人認同不自覺地進行融合,相互參照。在互聯網語境下,每一個人的文化記憶都會更加廣泛深入地影響到人們的國家認同。在開放的互聯網下,豐富、多元、無邊界的文化記憶,也就使得國家認同變得更加具有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在互動性的互聯網下,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文化記憶,也使得國家認同產生了互助性、對立性、融通性;在多媒體互聯網下,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文化記憶,也形成了國家認同的多重性、情感性、理智性。在全球化沖擊主權邊界和文化身份的“危機”下,我們應該積極規避互聯網的消極性,充分發揮互聯網的優勢,在新中國文化記憶的土壤中,高度統一起全國人民的個人認同感和國家認同感,以增強現代國家意識,促進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關鍵詞:互聯網;文化記憶;國家認同
中圖分類號:G112;G206.3;D647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8.02.0003
一、文化記憶與國家認同
國家認同(National Identity)是一個政治概念,又稱國族認同、民族認同,是主體對國家身份、民族身份、國族身份的一種認知意識、歸屬感和價值判斷。無論國家認同的主體是否具有法律層面上的公民身份地位,只要是將該國家、民族或者國族的傳統、文化、語言和政治作為影響自身的凝聚性整體觀念,并對自身思想、觀念和行為發生重要影響的,便享有該國家認同(國族認同、民族認同)。例如,生活在海外的華人,在法律地位上已經不具備中國公民的身份,但這不妨礙海外華人以中國作為自己的國族認同。國家認同并非天生就有的生物特質,而是后天建構的社會性質,是一種社會主體長期在日常生活中直接或間接接觸到的共同元素,例如:環境、血統、歷史、語言、風俗、教育、文化、藝術、宗教、價值觀、日常生活方式、習慣等等,而共同建構起來的認同感。在各種不同的社會實踐、思想觀念等影響下,人們在各自不同的政治信念、國家觀念、文化價值的框架和標準下,產生認同一定國家的一套認知、情感和行為的心理結構和價值體系,并將國家認同和個人認同不自覺地進行融合,相互參照:一方面,國家認同融入到個人認同內,即對于自身所屬國族認同者會將國族信念和價值視為是正確的、對自身有意義的,并將在日常生活中實踐這些信念和價值;另一方面,個人認同輻射到國家認同中,即自身認同者會將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作為出發點和評估標準,從而維系自身與國家、民族和國族之間的情感親疏,并且建立對該國家、民族和國族的價值認知和價值判斷。
“國家認同”與“國家”觀念及其歷史變遷,密切相關。什么是國家?西方現代學術界對現代國家層面上的“國家”界定的內核是“nation”(以某個特定的民族族群為基本單元)。1648年,在德意志的威斯特伐利亞地區,數十個歐洲國家及神圣羅馬帝國諸邦國簽署了一系列條約,借以結束它們之間的常年征戰。這些條約后來被統稱為《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它被認為是民族國家的開端,也是“現代”國際體系建立的標志,并且還留下了建立現代國家的幾項基本政治原則,包括確立國家的主權地位,各國之間關系平等,宗教自主,互不干涉內政等等。主權/民族國家的興起,使得本已搖搖欲墜的歐洲“道統”(教權和皇權)更加顯得不重要了,教皇或者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不再是國家認同的參照系,各國自身的主體性空前強化。基于這種“民族國家”的邏輯的延伸,美國區域研究的領軍人物、漢學家白魯恂(Lucian Pye)對中國論斷為:“中國不是一個民族國家體系內的國族。中國是一個佯裝成國家的文明(China is not just another nation-state in the family of nations. China is a civilization pretending to be a state)。”中國果真只是一個文明體系而不是國家嗎?確切地說,無論從歷史發生的角度還是邏輯推理的角度,難道國家只有民族國家這種發軔于現代西方并且予以定義的形態嗎?
我們首先回顧與“民族國家”意識興起的同一時期的17世紀的東亞。雖然“中華”參照系模糊了,但“天下”秩序還在,并不斷納入新內容。“天道”“天命”這些不但受儒學世界崇奉、也受內陸草原世界信仰的觀念,統合了東亞區域。在和域外交往中,“中國”作為多族群單一國家的身份逐漸清晰,不但首先以平等條約方式劃清了與俄羅斯的邊界,而且以宗藩原則與朝鮮、越南等定界。區域內國家的主體意識也都相應強化。區域秩序中,還加入了條約、自由貿易等外在于傳統宗藩禮制的內容。[1]世界歷史演進中,“國家”的存在不僅只有主權/民族國家這一種形態。因此,我們很贊同學者宋念申的觀點,他認為與其用短暫的歐洲“現代”標準測量中國或東亞乃至西方國家,不如探討它們各自演化的歷史要素和動力。“現代”不應是一個由某個特定的文化特征和歷史軌跡按照它們既有的歷史和規律來設定的方向和規制的性質,或者用某一種單一的看待歷史的方法來對各個不同歷史面貌的國家進行“削足適履”。究其實際,“現代”本身是多元的,而不是歐洲規制的某種現代,事實上,不同“現代”之間的相互影響也遠大于它們之間的相互排斥。
回看今天的中國,正如歷史學家許倬云所言,“在今天東亞的中國地區,長久以來并沒有形成西方‘民族國家’的觀念,也就是說,政治共同體是一個天下性的大結構,在這個‘天下’的下層,才有各種其他的區塊。”而華夏/中國卻是一個“天下帝國”,葛兆光說,“就是到了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華夏/中國’仍不得不承襲大清王朝疆域、族群、文化方面的遺產。”[2]顯然,如果非要套用一個限定領土、族群與國民,尤其是族群與民族的西方現代“國家”的概念來來思考“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特點,肯定是牛頭不對馬嘴,因為華夏、中國的歷史就是多民族交往、遷移、融合乃至紛爭的歷史,正如許倬云、葛兆光等學者直言,“中國/華夏”的歷史太長,線頭太多,國家形成過程曲折迂回、族群地域的分合又重疊復沓。許倬云認為“歸根結底它仍然是由此族與彼族、國人與野人逐漸混融才形成的共同體”。[2]當代學人如果硬要照搬西方現代民族國家的概念來進行民族主義的線性敘事,那么造成的最直接的、非理性的負面影響是——“不論是漢民族主義或是別的民族主義,都取消了歷史的多元互動。受其影響,歷史研究很容易成為當代政治的敏感點,造成涉邊疆、民族、外交等話題的研究遇到很多限制和困難。”[1]分裂主義和民粹主義乃至恐怖主義也會以此不成熟、不完善的學術結論作為政治實踐的合法性。
因此,何為“華夏”,何為“中國”,這些概念的界定和討論,既關乎國家合法性,也關乎歷史合理性,是一個兼容歷史、政治的雙話題。葛兆光對許倬云《華夏論述》一書解說時,開篇提出:什么是“華夏”?什么是“中國”?討論這一問題,既可以從今溯古,來論證國家合法性,也可以從古到今,以理解歷史合理性;它可以是一個政治話題,也可以是一個歷史話題;它可能惹出民族(國家)主義情感,也可能培養世界(普遍)主義理性。葛兆光并且指出,在涉及“國家”、“民族”和“認同”的時候,“歷史”就開始像雙刃劍,“論述”的分寸顯得相當微妙,關鍵在于史家以什么立場、取什么角度、用什么方法。[2]在數千年的歷史中,我們往往習慣用“華夏”來替代“中國”這一概念,當這兩個術語作為同一概念時,我們非常贊同著名歷史學家許倬云在其《華夏論述》一文中所強調的:“華夏/中國”是一個復雜共同體,這個共同體猶如“飛鳥無影”、“輪不輾地”,不可能是定格的。數千年血脈雜糅、族群相融、文化交錯而形成的共同體,其認同基礎不一定是國界(國界會變動)、不一定是族群(族群是生物學判斷),甚至也不一定是語言或文化(語言文化也在變)。許倬云在其《華夏論述》一書中縱觀中國古代歷史——經過夏商周三代長期與連續地融合,中原文化將四周的族群和文化吸納進來。到了春秋戰國時期,中原文化拓展到黃淮江漢,形成一個以中原文化為核心的文化共同體。到秦漢時代,“天下”格局不斷吸收和消化外來文化,終于奠定了“中國共同體”。雖然數百年中古時期,中國共同體經歷變亂,南北分裂,外族進入,但包括匈奴、鮮卑、氐、羌、羯等各個族群,但是仍在中古時代的中國共同體中實現了“人種大融合”。到了唐代,則以沒有疆域性質卻具有文化想象性質的“天下”理念和格局,又一次開啟了“中國共同體”。
簡而言之,關于“中國”的國家概念,我們似乎應該多層次地加以理解:“中國”應該有“地理中國”“制度中國”“文化中國”等不同層次含義。有學者說:“如果說傳說中的禹是國土化中國的開辟者,那么周公就是制度化中國的創立者,而孔子則是文化中國的奠基者。只要文化中國還在,國土丟了,可以恢復,制度垮了,可以重建。不是所有的戰爭都帶來統一,可只要文化中國在,無論怎樣的亂戰之勢都會趨于統一;不是所有的異族入侵都能被驅逐,可只要文化中國還在,異族統治者早晚要被同化,國權終將被收復。直到明亡之后,顧炎武還在說‘亡國可以’,可‘忘天下’不行,天下是什么?就是文化中國。”[3]7因此,文化中國是國家認同的根本基礎,而文化中國是存在于每一個炎黃子孫、華夏兒女、中華后裔的文化記憶中的集體記憶,甚至已經積淀為每一個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表現在一系列中國神話、中國漢字、中國儀式、中國圖畫、中國宗教、中國禮樂、中國詩歌、中國戲曲、中國音樂、中國習俗、中國服飾等等符號中的文化記憶。每一個中國人的國家認同,除了地理鄉土、歷史朝代以外,更加根本的就是文化中國及其文化記憶。
文化記憶既是個體記憶的集合匯聚,也可以是集體記憶的個人化敘述。歷史由史實和敘事構成,既作為記憶表象又作為記憶敘述的文化記憶,未嘗不是中國文化史這一宏大敘事的歷史長河中的朵朵富有鮮活生命的浪花。從這個意義上說,與國家認同有關聯的文化記憶就是一部國家文化史。歷史學家葛兆光對文化記憶和文化史之間的關系深有體會,他曾經閱讀法國學者讓-皮埃爾·里烏(Jean-Pierre Rioux)和讓-弗朗索瓦·西里內利(Jean-Francois Sirinelli)主編的《法國文化史》,深感此書對“法國如何成為法國”這一問題,有著清晰的解析,“一個群體居住的領土,一份共同回憶的遺產,一座可供共同分享的象征和形象的寶庫,一些相似的風俗,是怎樣經由共同的教育逐漸形成的一個國家的文化”,這對于認識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是相當重要的前提。 [4]72-85一個民族或者一個國家的民眾的文化記憶,是認識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的重要前提。葛兆光直接提出:“在我看來,一部中國文化史固然是在敘述中國的文化(包括族群、宗教、語言、習俗、地域)如何在歷史中形成與流變(Being and Becoming),但也需要敘述這些原本散漫復雜的文化(包括族群、宗教、語言、習俗、地域),究竟是如何逐漸匯流并形塑出一個叫做‘中國’或者‘華夏’的國家來的。” [2]文化記憶既有私人敘事的日常生活細節,也指向宏大敘事的民族國家想象。在民族國家想象中,關乎“國家認同”的文化記憶便自然成為了民族國家想象畫卷中的堅硬內核,它溝通了民族國家想象的價值基礎和核心內容。
在此,我們所說的“國家認同”這一概念,特指1949年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這一現代國家范疇下的國體和對象。雖然新中國是中國歷史上乃至世界歷史上一個全新的、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國家,但是其實質仍然隸屬國內外學術界所界定的“現代國家”范疇。
中華人民共和國從1949年建國至今,先后歷經“土地改革”“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抗美援朝戰爭”“農業合作化運動”“手工業、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運動”“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批判胡適資產階級學說思想”“反右派運動”“反右傾機會主義”“大煉鋼鐵”“大躍進運動”“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改革開放”“文化熱”等活動或運動;又先后進入“市場經濟”“消費文化”“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時代和社會;同時存在著“文化多樣性”和“民族主義”、中國的“特色主義”和“普遍主義”之間的悖論和張力。以互聯網為主要傳播媒介的當代,加之“中國夢”藍圖的召喚,網絡傳播充溢和飄揚著不少堪稱典型的文化記憶,許多文化記憶關乎“新中國”的國家認同。這里所說的文化記憶中的文化對象屬于1949年伊始的新中國歷史,但是記憶在當下互聯網時代而呈現。即文化記憶的主體同時站在新中國歷史與現實中國之間,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從現實對國家認同度和認同情況出發或者受到現實的影響,去再現和想象那發生在新中國歷史上的、已經過去的文化對象和文化現象。我們的互聯網時代下的文化記憶與國家認同研究,就是要揭示兩者如何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且相互建構——新中國的文化記憶的框架如何影響著對新中國的認同?新中國的國家認同狀況影響又是怎樣作用于文化記憶的形成、書寫或呈現?
二、互聯網語境中的豐富性文化記憶與復雜性國家認同
在開放的互聯網語境下,人們面對了一個虛擬的仿象世界,信息量變得空前巨大,而且來自四面八方,五花八門,無邊無沿,因此,人類的文化記憶變得更加豐富、多元、無邊界,從而給人們認識過去的歷史和自己的身份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等)提供了更加充分的檔案材料或者歷史依據。也就使得國家認同變得更加具有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
關于一個國家、民族、國族的文化記憶的信息,在互聯網上既多又雜,人們必須選擇那些與國家認同相關的,特別是那些有利于自己的國家、民族、國族身份認同的信息,來形成、確立、鞏固自己的某種國家認同感,這就是國家認同的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這種國家認同的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對于一個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曲折、奮斗、坎坷的中國人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必要的。我們且不說新中國建立以前漫長的封建社會和近百年以來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國所歷經的戰火紛飛、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尸骨滿地,強敵入侵、國土淪陷、奸淫燒殺、背井離鄉的悲慘歷史給中國人民留下的文化記憶。即使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所經歷的艱難曲折,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給人們留下的精神創傷,同樣是在每一個中國人的腦海中,在許許多多的物質符號和精神符號中,特別是文學藝術的作品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痕跡。這些文化記憶通過互聯網儲存、傳播,給每一個中國人的國家認同提供著大量豐富多彩、形形色色、駁雜混沌、是非難辨的信息,需要人們進行分辨選擇,給人們的國家認同帶來了極大的挑戰性、復雜性。而這種國家認同的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并非絕對客觀或絕對中立的,它們必然涉及選擇者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因此,當一個人要依靠互聯網上的文化記憶信息來決定自己的國家認同時,就必須選擇與新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相符合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來對待互聯網上的豐富、多元、無邊界的文化記憶信息,分辨主流和支流,劃清必然和偶然,本質和現象,從復雜多元的文化記憶的信息中,選擇符合歷史發展潮流、具有歷史必然性、揭示了歷史本質的信息,接受一些殘酷事實的挑戰,認清歷史真相,以正確進行國家認同,做一個促進歷史發展,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奮斗,深明大義,明辨是非,高瞻遠矚,胸懷寬廣的中國人。
比如,關于新中國成立以后土地改革運動的文化記憶,目前在互聯網上就呈現出豐富、多元、無界限的狀態。除了一些正面敘述土地改革運動的歷史記述、口述歷史以外,也有許多揭露土地改革運動中左傾言行、過激行動、暴烈行為等等的記憶文章、圖片、小說等等信息。在新浪博客中就可以看到:不先生博客《土改運動中受難的地主女眷》《采訪土改中民兵連長李朝庚參與輪奸地主女兒》《民兵輪奸地主女兒致死,至今無人受到審判》《土改分地主的地殺地主的人,這是不是土匪行為》《土改中被逼叛變投傅將軍的陳懷初》等等。實際上,土地改革運動,從經濟基礎上徹底摧毀了地主階級,同時也削弱了富農階級。沒收或征收的土地、財產全部分給了貧雇農和部分下中農,使農民所得到的土地占到總面積的95%,基本上滿足了農民對土地的要求。之后又通過土改后期的復查運動,對錯劃成分的中農以及對某些地主照顧過多或打擊過分的偏向作了糾正,從而確立了政策界線,極大地孤立了地主階級,爭取和團結了中農。土地改革真正實現了中國農民數千年來得到土地的奮斗目標,使農民真正從經濟上翻身作了主人,從而最深入、最廣泛地調動了農民群眾的革命和建設的積極性,使農業生產力獲得了極大的解放。土地改革還確立了貧雇農在農村中的優勢地位,鞏固了工農聯盟,為引導億萬農民走上集體化道路創造了條件。[5]美國學者易勞逸在他的《毀滅的種子:戰爭與革命中的國民黨中國》中寫道:“國民黨在農村的失敗是由于當局——無能力保證農民的土地、安全和食物——極大地削弱了農民對政府所持有的尊敬。這就意味著政府正失去合法性。沉重的經常性的苛捐雜稅、腐敗、絕大部分官員所顯示出來的傾向地主階級反對佃農的偏見,所有這些都削弱了政府的權威及其合法行動的社會價值。結果,農民們不是非難,就是躲避征稅和征兵官員。”“與之相比,在共產黨地區,可能大多數農民仍然是完全不關心政治的,但他們傾向于與這個政權合作。一些人,尤其是青年人,則積極地支持共產黨人。”[5]這恰恰是對土地改革運動意義的一個旁解。《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關于土地改革運動作了這樣的評說:“作為一項經濟改革方案,土地改革成功地把43%的中國耕地重新分配給約60%的農村人口。貧農大大地增加了他們的財產,但是實際上中農獲益最大,因為他們最初具有更有力的地位。土地改革對總的農業生產力的貢獻究竟有多大,這個問題仍可以爭論。總之,這個運動的主要成就是政治上的。舊社會的精英被剝奪了經濟財產,其中有的人被殺,作為一個階級,他們已受到羞辱。決定性的事實是,舊秩序已經證明毫無力量,農民現在可以滿懷信心地支持新制度。氏族、宗廟和秘密會社等舊的村組織已被新的組織代替,承擔了它們的教育、調解和經濟職能。從貧農和中農隊伍中產生了新的村干部精英,這些貧農和中農的眼界已被中共的有階級傾向的觀點擴展了。” [6]78這些論述和評論應該是基本上合乎事實的。還有像如何對待地主的問題,也是互聯網上議論得比較多的問題。說起地主,人們一般自然容易聯想到四個人:小說《半夜雞叫》中的周扒皮、歌劇《白毛女》中的黃世仁、泥塑《收租院》中的劉文彩、芭蕾舞劇和電影《紅色娘子軍》中的南霸天。這是當年文藝作品塑造出來的四個典型的地主形象,也是多數中國人關于地主的最深刻的文化記憶。準確地說,這四個藝術形象應當稱之為惡霸地主,并且是集惡霸地主罪惡之大成者。實際上,惡霸與地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按照1950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關于劃分農村階級成分的決定》規定,惡霸是指“依靠或組成一種反動勢力,稱霸一方,為了私人的利益,經常用暴力和權勢去欺壓與掠奪人民,造成人民生命財產之重大損失,查有實據者。”[7]惡霸尤其是惡霸地主最為農民所痛恨,但惡霸并非都是地主,地主也不是人人都是惡霸,那種同時具有地主和惡霸兩種身份者,便是通常講的惡霸地主。全國的地主總數中可稱為惡霸地主者畢竟是少數,據當年的調查,一般只占地主的十分之一。從階級屬性看,地主是剝削階級,這些人在土地改革運動中之所以被劃為地主,主要是因為他們利用自己所占有的土地,對農民進行剝削。但是,作為每一個體的地主,作為個體的人,他們的品行是惡還是善,人品是好還是壞,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地主可能一方面通過出租土地剝削農民,另一方面又將其剝削所得的一部分用于社會公益與鄉村慈善事業,做些鋪道路、辦學堂之類的善事。也有的地主為非作歹、欺男霸女、魚肉鄉鄰,成為惡霸地主。農民也并非清一色,當中也有少量好逸惡勞、偷雞摸狗之類的“二流子”。但從階級總體上看,因為地主占有土地,可以憑借土地過著不勞而獲的生活;而貧雇農由于缺少土地或根本沒有土地,不得不租種地主的土地而接受地主的剝削,所以地主和貧雇農之間構成了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形成了根本的階級對立,土地改革運動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解決這種階級矛盾。還應該看到,有的地主可能原本就是普通農民,由于某種機緣和個人努力,慢慢積累了一些財富,購進了若干土地,隨著土地的增多自己耕種不了,便將土地出租給其他農民以收取地租。當地租剝削達到一定量的時候,這樣的農民也就演變為地主了。對于這個現象,毛澤東1930年進行尋烏調查時就已經作了剖析。當時農民與地主的身份并非是固定不變的,地主如果破產,就有可能變成貧農乃至雇農,普通農民也有可能由于“力作致富”或“由小商業致富”而上升為地主。當一個農民一旦成為地主,其本人也可能仍參加勞動,也可能仍過著勤儉的生活,但其必定將土地出租給農民以收取地租從而帶有剝削性質,其階級身份也就從普通勞動者演變成剝削階級的一員,階級屬性根本變化了。[5]因此,從階級屬性的總體上來看,地主是土地改革運動的革命對象,而對于每一個具體的地主,應該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并加以區別對待。當然在全國各地新中國成立以后土地改革運動中也確實存在著過激行為、左傾政策,甚至在某些地區涉及面還相當大,而在土地改革運動以后,對待地主、地主家屬、子女也存在著比較多的問題,有的還相當嚴重。但是,這些相關的文化記憶,對于地主、地主家屬、地主子女每一個人來說無疑是真實的,甚至是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和委屈,但是,如果從土地改革運動、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歷史進程的大方向和主潮流來看,還是應該進行甄別和選擇,這種甄別和選擇對于具體的每一個人來說,無疑是具有極大的挑戰性的,甚至是非常痛苦的,然而歷史洪流滾滾向前,無法重新審判,更無法倒退,那就需要大家正確對待那些關于土地改革運動的文化記憶。我們可以看到,大多數海外華人,還有許多出身于地主家庭的干部、知識分子,土地改革運動確實給他們留下了許多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心靈創傷,但是,在新中國不斷前進的過程中,他們接受了嚴峻的挑戰,在難堪的境遇中,選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認同:這些海外華人、華僑,在改革開放新時期回到大陸,認祖歸宗;而絕大多數出身于地主家庭的干部、知識分子,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選擇了認同社會主義中國。這種正確的選擇應該得到充分肯定和大力贊揚,以更加有力地推動全球華人的家國認同,而不應該以那些真實的“血海深仇”的文化記憶來顛覆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認同,尤其是港澳臺地區的青年一代更加應該嚴格接受挑戰,在互聯網復雜的文化記憶信息面前,做出有利于中華民族大團結,促進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選擇。
三、互聯網語境中的融合性文化記憶與融通性國家認同
互聯網的互動性可以在網絡互動中產生文化記憶的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效應。它可以使得文化記憶在與用戶(讀者)的互補操作之中變得更加生動具體;它還可以使得文化記憶在互動之中通過矛盾性的異延而變得更加特色鮮明;它又能夠使得文化記憶在互動之中變得融會貫通。經過互聯網的互動性操作處理的文化記憶,就會變得活靈活現,本質還原,動態呈現,從而讓人們以這種經過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效應處理的文化記憶來認同自己的民族和國家,達到刻骨銘心、不忘初心、矢志不移的價值效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繼續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任務,進一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這本身就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偉大歷史創舉,盡管前面有蘇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經驗和教訓可以借鑒,但是,中國國情畢竟不同于蘇聯,有著自身的不同情況,于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人民只有在實踐中摸索著前進,因而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許多巨大的挫折和失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有些甚至是血淚的代價。這些在人們的文化記憶中也就不可避免地會反映出來,而每一個人所處的地位和情況也不完全相同,他們的經歷、修養、文化程度、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也不盡相同,所以每一個人所發布出來的文化記憶就會差異很大,甚至出現截然相反的對立,這些不同的文化記憶也會產生碰撞,在一定的輿論引導下,這些不同的文化記憶會形成某種互補或對立,最終大部分也就可能產生不同程度的融合,從而在復雜的情況下形成人們的融通性國家認同。實際上,經過了這種碰撞的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文化記憶所形成的互助性、對立性、融通性的國家認同,才是真正具體生動、深刻廣泛、融會貫通的國家認同,它才可能真正達到融通、鞏固、持久的效應,從而實際有效地實現民族大融通、國家大團結、天下一家親的國家認同感。
比如,關于1953-1956年農業、手工業、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簡稱“三大改造”),在互聯網上就有明顯不同的意見。對于三大改造本身的具體評價,大致有以下幾種類型:胡繩主編的《中國共產黨七十年》的評價:“從方向和路線上來看,對個體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畢竟是符合于客觀需要的,完成這些改造是一件有偉大歷史意義的事情”[8];同時指出三大改造存在著“四過”,即“要求過急、改變過快、工作過粗、形式過于單一”的缺點。以薛暮橋的《從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一文為代表,劉國光、林蘊暉等人評價為:50年代黨提出在工業化的同時逐步開展對個體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是正確的,但是這應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過程,1955年掀起的以消滅生產資料私有制為目標的社會主義改造高潮,建立的單一公有制和計劃經濟體制,則不符合當時中國國情,不利于生產力的發展。第三種觀點認為:三大改造從根本上講是搞錯了,在當時生產力水平條件下,不應該消滅個體經濟和私人資本主義經濟。還有的文章談到,由于總體上忽略了個體經濟與資本主義經濟改造的本質差異,從而縮小了社會主義改造,尤其是小生產改造的內涵,從而導致了對工業化主體地位的否定。還有的著作比較鄧小平與毛澤東關于這個問題的看法,認為他們是“根本不同的”。毛澤東認為,經過“三大改造”,我們就在一個經濟落后的東方大國內建立了馬克思所預想的高級社會主義,因而,三大改造是應當予以充分肯定的,這“恰恰表明了,毛澤東這時已陷入了新空想主義的泥潭”,鄧小平則“只是肯定了‘三大改造’的短期效應,同時否定了‘三大改造’的長期效應。”[9]
一些新中國成立以后留在大陸的民族資本家,比如榮毅仁、徐令嫻等人,作為“三大改造”的當事人以自身的親身經歷充分肯定了它。吳琪的《60年十大經濟事件解密:三大改造時期的資本家》記載:繼1950年開國大土改后,1953年,中央全面開始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數億農民來不及細品剛剛分田立命的喜悅,便投身農業合作化的大潮之中;手工業則第一次不再由單個手工藝人獨自傳承、發展,一些千年工藝因而趨于鼎盛;而當年那些積極響應公私合營的“紅色資本家”,如榮毅仁等,他們的命運沉浮更是見證了那段轟轟烈烈的歷史。徐令嫻的父親徐美峰是南京中國水泥廠的經理,南京工商界的重要人物之一,因產業龐大、為人威望高而被稱為“南京的劉靖基”。他在上海高安路的家人住在1948年剛剛搬進的大花園洋房里,這座四層高的建筑相當時尚,院子里有荷花池,一樓有酒吧,二樓玻璃花房,四樓有個100多平方米的健身房。做水泥生意的徐美峰從南京運來最好的水泥,窗戶的銅和鐵全是英國名牌,木地板用側面拼接,因此厚度有好幾寸,十分耐磨。浴室里的進口大理石浴缸,能夠充分滿足徐家人“全是又大又胖的身形”。解放軍一進城,如今88歲的徐令嫻向本刊記者回憶說:“不恐慌是不可能的,若是個窮光蛋也就無所謂了。”有產階級不知道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命運。從徐家出來,穿過高安路小學的弄堂,就來到榮毅仁家的公館——康平路71號,榮毅仁的姐姐榮漱仁則住在不遠處的高安路18弄。徐匯區的這一帶核心地段,聚集了工商界的不少名流。新中國成立后因為工商界的各種活動,徐令嫻成了榮家的朋友。這一段時間,徐令嫻告訴本刊記者:“共產黨來了,資本家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國家安定人民齊心,因此解放時留下來的資本家感到十分滿足。”徐家在高安路的花園洋房,成了上海市政府接待外賓的一個“樣板房”,每當有國外的高級官員前來訪問,上海市統戰部部長領導便會來徐家細致地檢查一遍,“乒乓球拍換換新的,荷花池的水弄干凈些”。外賓來之前,徐令嫻便脫下列寧裝,換上最好的衣料做的旗袍,從高級飯店訂來飯菜招待外賓。外賓們談話的主題無一例外的是:“你們資本家怎么會接受共產黨的領導?”徐令嫻便用自己展示出來的生活給外賓最好的回答[10]。
當然,一場全國性的大規模群眾性運動,肯定是復雜多樣的,人們關于“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的文化記憶自然也就是互補的、對立的,而只有這些互補、對立的文化記憶的匯合在一起才能夠真實構成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的歷史,成為融會貫通的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的口述史、檔案史、符號史。據網上材料披露:央視法治頻道主持人勞春燕曾回憶,她的外公世代從醫,在紹興上大路開了一家藥房,叫“致大藥棧”。新中國成立前,致大藥棧在紹興城里也算數一數二的大藥房了。新中國成立后公私合營,外公從藥店老板變成了一名普通的藥店倌,也被命令去改造,和其他改造對象一起住在紹興城里唯一的一座教堂里,每天挑河泥。年幼的媽媽去給他送飯,發現他的腿都腫了,一掐一個小坑,原來是得了浮腫病。一些公私合營的資本家,意識到工商業改造已是大勢所趨。也有一些人開始對前途感到茫然,終日惶惶不安,顧慮重重,心甘情愿把家產獻出來的畢竟是少數。有的資本家是“白天敲鑼打鼓,晚上痛哭流涕”;也有的說“多年心血,一朝付之東流;幾聲鑼鼓,斷送家財萬貫。”[11]網上有一篇博客轉帖《請看階級斗爭年代民族資本家的小姐如何度過!》記錄了上海永安公司(后來改為上海中百十店,現在的華聯商廈)郭老板的四小姐黛西的回憶故事:50年代以后,一次次的運動,戴西從一個錦衣玉食有房有車的富家女,被剝離到住進7平米的亭子間,每月只有24元的工資。“晴天時,有陽光會從屋頂的破洞里射進來。而有北方寒流到來的早上,她醒來時,常常發現自己的臉上結著冰霜。”而每月24元的收入里,她要為兒子的大學生活費每月交納15元,再扣去每月3元的交通月票費,她實際的生活費只剩下6元。她不吃早飯,在食堂吃最便宜的午餐。晚餐就是8分錢一碗的陽春面。這么艱難的生活,90年代戴西提起時,“她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好像在回憶一朵最香的玫瑰一樣,她說:它曾那么香,那些綠色的小蔥漂浮在清湯上,熱乎乎的一大碗。我總是全部吃光了,再坐一會兒,店堂里在冬天很暖和。然后再回到我的小屋子里去。”1963年,她被送到青浦鄉下的勞改地接受改造。她住的是原來的鴨棚。這段生活,她在自己的回憶錄里這樣寫道:“先把稻草鋪在爛泥地上,然后,我們把鋪蓋鋪在稻草上。到了早上,身下的東西全都濕了,我們不得不把它們統統拿到外面去曬。當時,我們八個女人住一個小棚子,擠得連翻身也不能,晚上一翻身,就把旁邊的人吵醒了。我們的鄉下廁所靠近一條小溪流。剛去的時候,我問別人到哪里去拿水刷牙洗臉,他們告訴我像村里的人一樣,到溪流那里去取水用。我拿著牙具到河岸上,我看到人們在河邊上洗衣服,有人在那里洗菜,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還有人在上游洗著他們的木頭馬桶!所以在開始的三天,我沒有刷牙洗臉。后來有人告訴我,我們每天喝的水也是從那條河里打上來的,不過放了一些明礬在里面消毒。”從前她是一個大百貨商的四小姐,她的生活是優渥的。可是,有一天,當生活奪走了她擁有過的一切,在貧民窟的煤球爐上,她還可以用鐵絲在煤火上烤出恰到火候的金黃的土司面包來,她也可以用被煤煙熏得烏黑的鋁鍋蒸出彼得堡風味的蛋糕來,雖然沒有烤得那么香。她被改造得十足就是一個布衣女。她甚至比一般的布衣女經歷了更多艱難可怕和困苦的事。但最終當她端正地坐在桌前,文雅地喝著紅茶,雪白的卷發上散發著洗發液的沁香,她所表現出來的教養里,依然有一種芳香的、精致的、對生活微小而純正的堅持[12]。這樣的社會主義改造對于一個曾經養尊處優的小姐來說,無疑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她最終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把自己改造成為自食其力、吃苦耐勞的勞動人民。這其中有著驚人的痛苦和磨難,也有刻骨銘心的心靈創傷,但是,更有一種轉變的毅力和熱愛祖國的情懷,最后達成了一種對人民中國的國家認同。這種國家認同,就是那些互補的、對立的、融合的文化記憶所造就的互補性、矛盾性、融通性的國家認同。這種國家認同正是千千萬萬農民、手工業者、工商業者在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中堅守的信念和信仰,也正是這種信念和信仰保證了廣大人民群眾在經歷了生活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等等劫難以后,仍然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精神支撐和心靈力量。今天,我們同樣可以在互聯網的互動過程中,在那些脫胎換骨人們的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文化記憶的重溫之中構建起對于中華民族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融通性國家認同、民族認同、國族認同,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奠定族群基礎。
四、互聯網語境中的立體性文化記憶與多重性國家認同
數字媒介技術建立起來的互聯網的多媒體性在多種媒體的作用下也就形成了文化記憶的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這種文化記憶的形象或者形象世界,不再是單維度的,而是由文字、圖像、聲音等統一構成的多維度的立體形象世界;這種文化記憶的立體形象世界不是單獨或者分別作用于人的某一種感覺器官,而是聯合作用于人的五官感覺的整體,產生出一種綜合了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的聯覺印象;這樣的文化記憶所建構的記憶形象世界,就是一個逼真的現實世界的形象世界,甚至是波德里亞所謂的“超真實”的“擬像”或“仿象”的虛擬世界。在多媒體互聯網下,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文化記憶,也形成了國家認同的多重性、情感性、理智性,似乎可以把國家認同的理性認知轉化為文化記憶的感性顯現形式,從而把國家認同轉化為知(認知)、情(情感)、意(意志)高度統一的信念和信仰,進一步加強民族團結和國家統一。
關于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文化記憶,就是這種互聯網語境下的主要表現。不僅藝術紀錄片《東方紅》提供了一個聯覺性的文化記憶,而且許多相關記憶都是具有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比如,【中國記憶】《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鮮為人知的誕生過程》,就是圖文并茂,給人以立體感、聯覺感、逼真感。還有張放、陳義鳳的《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問世的真實背景及反對目標》放在了張放的微博中,也是圖文并茂,給人們以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文化記憶,從而可以促進多重性、情感性、理智性的國家認同感的產生。這個微博記載: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產生背景是毛澤東主席對當時的文藝界有兩個指示:一個是1963年12月25日寫在中共中央宣傳部文藝處編印的反映文藝界動向的簡報《文藝情況匯報》上的。這一期的《文藝情況匯報》,報導了柯慶施在上海市抓革命故事會受到群眾歡迎的情況,毛主席看了簡報,對柯慶施抓故事會之舉未作評價,卻批寫了一段令人震驚的文字:“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很多,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中,至今收效甚微,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治著。不能低估電影,新詩,民歌,美術,小說的成績,但其中的問題也不少。至于戲劇等部門,問題就更大了。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已經改變了,為這個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筑之一的藝術部門,至今還是大問題。這需要從調查研究著手,認真地抓起來。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另一個是1963年6月27日,毛澤東在《中央宣傳部關于全國文聯和各協會整風情況報告》上所作的批示:“這些協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 (據說有少數幾個好的),十五年來,基本上 (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根據毛澤東的第二個批示,已告一段落的文藝界整風重新開始。同前一階段的整風不同,這一階段的整風著重對文藝界的一批負責人進行檢查和批判,因為當時毛澤東估計文藝部門的某些單位已經被資產階級奪了權。1964年11月,毛澤東在聽取一個匯報時說:整個文化部系統不在我們手里,究竟有多少在我們手里?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或者是一半?還是大部不在我們手里?我看至少一半不在我們手里。整個文化部都垮了。根據毛澤東的指示,這次文藝界整風點名批判了文化部副部長齊燕銘、夏衍及主管文藝工作的田漢、陽翰笙、邵荃麟等人。整風結束后,中共中央改組了文化部領導班子,免去了齊燕銘、夏衍擔任的文化部副部長職務。1964年7月上旬,周恩來去了一趟東南亞,和越南、老撾領導人討論東南亞的形勢和對美斗爭的方針。7月12日,周恩來回到上海。在上海期間,他應陳毅邀請觀看了大型歌舞《在毛澤東旗幟下高歌猛進》,感到‘很動心’。這時候周恩來有了一個想法,就是搞一臺大型歌舞,反映中國革命的整個過程,一個是慶祝即將來臨的建國15周年國慶節,一個是為文藝界鼓鼓士氣。自‘大寫十三年’出籠以后文藝界士氣極為低落,周恩來雖然盡了力,但無法扭轉乾坤。一臺大型歌舞雖然不能解決什么根本問題,但對于振奮文藝界精神還是有作用的。當然對于‘大寫十三年’的爭論,這臺反映中國革命全過程的歌舞也能起到一些引導的作用。周恩來回到北京后,立即請主管文學藝術的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周揚召集文化部、總政文化部、北京市委宣傳部、中國音協等部門進行研究。7月18日,周恩來在國務院各部黨組書記會議上說:“現在離國慶只有兩個月了,有這么一個想法,就是最好在這個十五周年國慶,把我們革命的發展,從黨的誕生起,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后來的‘五四’運動,到大革命,然后又到井岡山,舉起了紅旗,都貫穿著毛澤東思想,通過這個表演逐步地體現出來。”根據周恩來的意見,周揚立即組織有關方面負責人進行研究,“大家熱烈擁護,都愿接受這一任務”。7月24日,周揚致中宣部長陸定一轉周恩來和彭真的報告中,對大歌舞的總體設想、規模、藝術表現和組織領導等提出具體意見。周恩來在百忙之中抽出專門時間認真審閱和修改了這份報告,并于7月30日在中南海西花廳約見周揚等有關方面負責人開會,決定大歌舞立即上馬。大歌舞的名稱經周恩來同意定為《東方紅》。周恩來說:這個題目好,既精練又切題。8月1日,周恩來正式批準周揚的報告,并親自擬定一個13人組成的領導小組,周揚為組長,梁必業、林默涵等任副組長,李一氓、齊燕銘、張致祥、陳亞丁、周巍峙等為組員。齊燕銘是周恩來特意加上去的,齊燕銘雖然已被批判并被免去文化部副部長,但周恩來覺得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周恩來在周揚關于大型歌舞《東方紅》問題的請示報告上批示:“全力爭取搞好,并在國慶上演,如屆時還搞不好,或彩排時有大缺點不及改正,就推遲上演。”在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創作過程中,周恩來史無前例地全程參與,從總體構想到具體內容,從每一句歌詞到每一段解說,都認真推敲仔細斟酌。這讓大家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鼓舞,因為在當時嚴酷的政治環境下,包括周揚在內的幾乎所有文藝工作者都不知道哪個唱段哪句歌詞會出問題。周恩來參加進來,至少可以保證大歌舞政治上的安全。由于時間太緊,創作人員經常工作到深夜,周恩來也常常陪伴他們到深夜。當年歌舞文學組的組長喬羽回憶說:那時,幾乎每晚周總理都來,常常搞到深夜。我們每擬好一段稿子都要送給他看。他都非常認真仔細地修改,并很快退回來,從不耽擱。周總理經常拿著修改好的稿子問我:這個問題查到沒有?毛主席著作中是怎么談的?有時,我說沒查到。他就說:我已經查到了,你看這樣改行不行?望著他那疲倦但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我真是感動極了。《東方紅》通過歌舞的形式來再現中國共產黨在民主革命時期28年艱苦卓絕的奮斗歷史,需要創作人員掌握大量的黨史知識。周恩來常常對主創人員說:“我是跟著這段歷史長大的,所以,我有感受,能幫助你們提些意見。”他不止一次給創作人員講黨的歷史,談自己的感受,告訴大家應該怎樣正確認識和理解黨的歷史。他曾經有所暗示地講到:中國革命取得成功“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有執行鐵的紀律的黨,就要有堅持革命、團結對敵的精神。只要這個基本的立場不變,即使犯錯誤也還要團結,即使領導一時有錯誤,還要等待,逐步地改變。不能夠因為有錯誤,造成黨的分裂,使革命受損失,使對敵斗爭癱瘓下來,那就對革命不利了”。周恩來不僅對《東方紅》的政治和史實嚴格把關,對歌舞的藝術性要求也很高,他要求《東方紅》要努力做到政治和藝術的統一、內容和形式的統一。要具有新鮮活潑、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要采用史詩的寫法,既是粗線條的,又要很深刻,能打動人。在創作上要敢于打破框框、標新立異。要注意藝術風格、藝術手法的多樣化。周恩來還反對使用平板、單調、說教式的東西,說這些東西不僅不能使人受到政治教育,也不能使人得到藝術享受。《東方紅》在確定演出人員和選用哪些作品時曾發生很多寧“左”勿右的情況。這是因為毛澤東先后寫下有關文藝的兩個批示,對建國十五年來的文藝工作作出錯誤的估計,導致一大批優秀文藝作品以及許多作家和演員受到錯誤的批判。在這樣的氣氛下,一些受到批判的作家如賀綠汀、田漢等人的作品被刪除掉。周恩來得知后明確表示反對,說這樣做是不對的。周恩來指示:在《東方紅》中要選用大量民主革命時期的好作品,包括已經受到批判的著名音樂家賀綠汀的《游擊隊之歌》、著名戲劇家田漢作詞的《義勇軍進行曲》等。周恩來指出:對民主革命時期的作品,包括對三十年代的作品要一分為二。有些是人民群眾批準了的東西,我們為什么不能采用?不能因人廢言,以過改功。藝術家有失誤,難道我們就沒有失誤?當時著名朝鮮族舞蹈家崔美善因正在受到批判,也被清理出演出人員隊伍。周恩來發現后批評了有關人員,在周恩來的堅持下,舞蹈家崔美善終于獲準登臺演出。《東方紅》里有一段最優美的朝鮮族舞蹈,就是崔美善表演的。當年參與《東方紅》創作的作曲家周巍峙后來回憶說:“當時,文藝界的形勢十分復雜。我是文化部黨組成員、藝術局局長,也受到批判,正在做檢查。總理還讓我參與《東方紅》的領導工作,說這些人是可以革命的,給我以及文藝界許多朋友一個亮相的機會。這里更深一層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在周恩來的直接指揮下,大型歌舞《東方紅》終于在國慶節前完成了最后一次彩排。1964年10月2日,在燈火輝煌的人民大會堂,有3 500多名全國優秀的音樂家、舞蹈家、歌唱家、播音員、主持人參加的大型歌舞《東方紅》拉開帷幕。周恩來和劉少奇、董必武、朱德、鄧小平等觀看了演出。此后,連續上演十四場,場場爆滿,掌聲如潮。毛澤東也在10月6日觀看了演出,并在觀看當中多次鼓掌向演員致意。10月16日下午,毛澤東和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鄧小平、董必武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還親切接見了參與《東方紅》編創和演出的全體演職人員。在接見開始前,周恩來還宣布了一個重大消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東方紅》演職人員可能并不知道,這顆原子彈的爆炸,也是周恩來親自領導的。在短短兩個月時間里創作出這樣一臺大型音樂歌舞,人員又是來自四面八方,有上海的也有北京的,有地方的也有部隊的,有專業的演員也有業余的歌手,沒有周總理的直接關心,是很難完成的。難怪陳毅向外國朋友介紹《東方紅》時總是說:這臺革命的歌舞“是由周總理任總導演的”,“周總理領導過中國革命,現在又導演革命的歌舞”。后來,為滿足國內廣大群眾和國外許多朋友的要求,周恩來又不顧江青的極力阻撓,堅持將《東方紅》成功地搬上銀幕。由北京電影制片廠、八一電影制片廠和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聯合攝制的彩色寬銀幕影片《東方紅》,很快在全國各地上映,城市鄉村掀起了一股《東方紅》熱。電影《東方紅》的上映和受到的好評,實際上宣布了柯慶施“大寫十三年”口號的破產。[13]
通過互聯網了解了類似的一些關于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文化記憶信息,再來讀一讀黃衛星的《史詩〈東方紅〉創作者口述史》等等類似的文化記憶的檔案材料,再去重新欣賞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藝術紀錄片電影,我們就可以形成關于《東方紅》的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文化記憶,從而重溫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進行的艱苦卓絕的革命斗爭的生動、具體、鮮明的圖像、音頻、多媒體的偉大歷程,更加直接地、感性和理性相統一地、知情意相統一地認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五十六個民族團結的大家庭。恰如《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鮮為人知的誕生過程》所說:“作為中國革命的第一部創世神話,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是20世紀60年代中特定歷史時代的產物,是在國家高層領導的直接干預和指揮下,以舉國體制的動員與協調方式創作完成的,《東方紅》首先是一項政治任務,其次才是藝術作品。作為高度政治化的產物,《東方紅》承載著傳播中國共產黨人歷史觀與價值觀的歷史使命,因而其歷史影響力遠遠超乎藝術與文化之外。”“《東方紅》是一個時代的史詩與旋律,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精神與意氣,因而成為一個時代的經典。從《東方紅》首演至今,整整四十五個年頭過去了,中國社會發生了滄桑巨變,思想文化也經歷了痛苦的斷裂與揚棄。沉舟側畔,千帆已過;病樹前頭,萬木爭春。當理想回歸現實,當激情回歸理性,對《東方紅》創作歷史細節的探究,引發人們從更深的歷史層面重新思考中國現代史上藝術所詮釋的政治史和政治所干預下的藝術史。”[14]因此,我們也可以看到,到現在為止,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政治影響要高于它的藝術價值,而它的政治影響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可以確立和加強人們對中國革命歷史的認同,對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認同。
總而言之,互聯網語境下,豐富、多元、無邊界的文化記憶,可以使得國家認同變得更加具有選擇性、挑戰性、復雜性;在互動性的互聯網下,互補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文化記憶,可以使得國家認同產生了互助性、對立性、融通性;在多媒體互聯網下,立體性、聯覺性、逼真性的文化記憶,可以形成國家認同的多重性、情感性、理智性。在全球化沖擊主權邊界和文化身份的“危機”下,我們應該積極規避互聯網的消極性,充分發揮互聯網的優勢,在新中國文化記憶的土壤中,高度統一起全國人民的個人認同感和國家認同感,以增強現代國家意識,促進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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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張應湘老師的博客.請看階級斗爭年代民族資本家的小姐如何度過![EB/OL]. 新浪博客, (2012-07-04) [2017-06-19].http://blog.sina.com.cn/s/blog_873a720301017kny.html.
[13]張 放,陳義鳳.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問世的真實背景及反對目標[EB/OL]. 新浪博客,(2015-09-15)[2017-06-19].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1c19620102wqp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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