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從“江湖”到產業

周文翰

2017年中國發展進入了“新時代”，藝術生態似乎也面臨某種關鍵轉折，北京乃至中國過去十年最為重要的當代觀念藝術展示空間“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更換了擁有者，一批上海背景的投資人入主這家機構。

中國當代藝術從1980年代出現到21世紀最初幾年因為可以說是青年邊緣文化、體制內邊緣文化、體制外邊緣文化混合的小眾文化，因為長期處于主流的國有單位體制之外，也處于商業經濟循環之外，因此在此期間頗有“江湖習氣”，主要表現在：

地域性的結社和圈子交流：85新潮時期形成的各個地區的前衛藝術圈多數都是按照地緣、學院等關系進行組合而成，在本地文化中也屬于邊緣，因此他們主要是小圈子交流，以及依靠書信、書報雜志等和其他城市的邊緣群體進行藝術文化方面的交流。但1980年代、1990年代的藝術組合常常因為理念不合、經濟紛爭等原因快速分裂，反倒是在市場經濟更為普及的廣東，出現了許多給予個人情趣投合成立的藝術組合或聯盟運營的時間更長久一些，如藝術家鄭國谷、陳再炎、孫慶麟2002年于廣東陽江市所組成的藝術組織“陽江組”以書法作為獨特的媒介去實踐多元的當代藝術創作及體驗，其創作涉及書法、繪畫、攝影、錄像、綜合材料、大型裝置、建筑、行為等多個領域。

因為缺乏多元化的商業變現路徑導致的極端“爭奇斗艷”傾向：藝術家之間的競爭并沒有多元化的商業渠道和正常的交流網絡，因此最初為了獲取同一批文化圍觀者的喝彩，不得不在群體性展覽、活動中秘密“憋大招”獲取關注，如1989年2月5日 “中國現代藝術展”在北京的中國美術館開幕時，展覽開幕差不多三小時，來自杭州的肖魯向自己的裝置作品《對話》開槍，隨即展覽被美術館管理方宣布關閉。重新開啟之后，又有人發出匿名信，聲稱美術館內有炸彈，展覽再次被叫停，王德仁對避孕套的拋撒、李山“洗腳”、張念“孵蛋”、吳山專在展廳里“賣蝦”等行為藝術也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到了1990年代、21世紀初的行為藝術中出現的血腥、自殘等現象中也不無“好勇斗狠”的因素。

人際關系構成重要的緯度。1990年代各地、各個圈子的藝術家熟人彼此構成的人際關系相當穩固而又復雜，許多“恩怨”因此產生。從寬泛的角度來說，不同圈層的的關系網絡也的確對于藝術家有重要的影響，比如在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的藝術家、批評家的關系就更為密切一些，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的藝術家、學者、批評家也是如此。在實驗藝術還處于地下時期，策展人、藝術家往往需要依靠熟人關系取得主辦單位的蓋章支持，才可以租賃公共空間舉辦展覽，如1990年代末藝術家宋冬、策展人冷林參與的“首屆當代藝術學術邀請展96-97”、“野生 1997年驚蟄 始”、“是我——九十年代藝術發展的一個側面”等當代實驗藝術展覽和活動都是通過當時擔任中國出版對外貿易總公司的藝術中心（后改名現代藝術中心）主任郭世銳獲得主辦、協辦單位的背書。又如生于廣州的策展人侯瀚如因為和廣東藝術家交往較多，也關注這里的社會和文化發展，2002年的他把廣東藝術家群體大組合成為“廣東快車”，邀請參加自己策劃的第四屆韓國光州雙年展，2003年在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上，侯翰如策劃的“緊急地帶”啟用了“廣東快車”的成員參展。2002年、2005年、2008年的歷屆廣州三年展中，廣東的藝術家也得到較多的表現機會，這讓21世紀初的廣東藝術家獲得了曝光，曹斐等年輕藝術家都因此走向國際，成為年輕一代藝術家中的佼佼者。

在2003年以后藝術市場大發展以后，因為藝術行業規模的擴大和各種資源、人群的介入，許多新的陌生人之間的人際關系和商業合作模式大量增加，都讓傳統的熟人社會式的人際關系比重大為下降，每個人也經歷了商業歷練和啟蒙，可以說在那以后中國的藝術生態終于從行業向產業開始轉變。

21世紀初的中國當代藝術歷史具有十足的戲劇性，前一刻這里的部分藝術家還在半地下的狀態中湊錢租借民居地下室展覽，為了分攤幾千塊錢的費用斤斤計較，即便那些最著名的畫家的作品也不過幾萬元一張，但是幾年以后最頂尖的藝術家的作品拍賣價格就超過了千萬，他們成了時尚雜志封面報道的明星人物，那些稍有名氣的藝術家的作品也突然間可以賣出幾十萬元一件，藝術展覽開幕式變成了美酒、收藏家和時尚男女的聚會，然后在2008年下半年又遭遇了金融危機的震蕩影響，此后反反復復，十年后還沒有從那次巨大的沖擊中完全恢復過來。

2017年中國發展進入了“新時代”，藝術生態似乎也面臨某種關鍵轉折，北京乃至中國過去十年最為重要的當代觀念藝術展示空間“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更換了擁有者，比利時人尤倫斯決然的完全離開了中國藝術領域，一批上海背景的投資人入主這家機構。同期，紐約的古根海姆博物館舉辦的大型展覽“世界劇場——1989年后的藝術與中國”開幕，人們在此對中國當代藝術和中國社會、國際環境的關系進行歷史的審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