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之官”與“中正之官”新解

高雅 安宏 徐世杰

[摘要] 既往對“君主之官”與“中正之官”多理解為官職。本文以詮釋學的方法，通過釋義、明理和致用等三方面，揭示“君主之官”和“中正之官”的天文學含義，指出心、膽的位置、功能是北斗授時和立中測影活動在人體的投射，而心、膽的關系也是兩種授時方法關系的體現，從而稱之為“君主之官”與“中正之官”，進一步闡述其深層含義——無為與有為，并從調心理神、運膽治形和心膽互治三方面進行心膽調治，治病養生

[關鍵詞] 君主之官;中正之官;心;膽

[中圖分類號] R22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673-7210（2018）12（c）-0129-04

[Abstract] The usual understanding of “official of the sovereign” and “official of the fairness” refers to official position. Based on the hermeneutics， in the way of explaining word meaning， comprehending further implication and concrete practice， this article reveals astronomical meaning of “official of the sovereign” and “official of the fairness”， that the position and function of the heart and the gallbladder is the astronomy reflec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is also related to this. Therefore， it is called “official of the sovereign” and “official of the fairness”. The deep meaning of action and inaction is further stated， and discussed in three aspects of nursing heart， soothing gallbladder and curing heart and gallbladder together.

[Key words] Official of the sovereign; Official of the fairness; Heart; Gallbladder

“君主之官”與“中正之官”是中醫學對心和膽功能的隱喻，始見于《素問·靈蘭秘典論》：“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對于“君主”和“中正”的含義，既往多訓為官職。然而“善言天者，必有驗于人”，對人事的認識，常常是依據天象規律的比類。從這個角度看，“君主之官”與“中正之官”或另有深意。

1 釋義

1.1君主

古籍中，“君主”多以主謂結構出現，而復合詞的用法并不多見[1]，如《后漢紀·靈帝紀下》：“朕以眇身，君主海內。夙夜憂懼，靡知所濟。”[2]“君主”既為主謂結構，則核心便在于對“君”的理解。《儀禮·喪服》：“君，至尊也”[3]，指出了“君”地位的至高無上。故而，主人事者為人君，主天事者為天君。人君行事，又以天為據。《鹖冠子》云“君者，天也”[4]96，王弼亦云“君，萬物之主也”[5]，可見，“君主”應有“天君所主”之義。

天君的位置和作用，如《史記·天官書》所說：“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6]這里有兩層含義，一是將北斗繞天極周行的范圍放入視野中央，建立起一個以北斗為核心的星官運行體系。在這種體系下，北斗即是天帝;二是點明了北斗的授時作用。北斗運轉，統攝諸星運行，所謂“斗轉星移”。通過執掌著諸星運行，達到了對四時更迭的指示作用，具體體現在斗柄的指向上，如《鹖冠子》云“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4]76。

1.2中正

“中正”亦可視為一組主謂結構。姚柏舟[7]將“中”的含義分為9類。值得注意的是“立中測影”這一義項。在該義項下，“中”即表，是測影定時的儀器。“測影”的目的，即依據太陽在“中”上投影的長短，確定二分二至，并進一步確定四時的啟閉，《周禮·司徒第二》載：“日南則景短，多暑;日北則景長，多寒。”[8]《漢書·天文志》亦稱：“冬至日南極，晷長;夏至日北極，晷短。”[9]可見，地上所立的“中”與天上所行的“君”，在授時作用方面是相當的。

中正，是保證測影定時精確的前提。正，即立“中”于合適的位置。《周禮·地官·大司徒》記載了“立中”之地的選擇：“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8]所謂地中，即夏至日的影長一尺五寸的地方[10]。《素問·六節藏象論》云：“立端于始，表正于中，推余于終。”可見表（中）正乃測影定時的關鍵一環。

1.3 官

官，館也，為館的本字，引申為官職，進一步引申為主司、主管。孔穎達即稱：“官者，管也。”本文所涉“官”義，當與孔氏所說相近，如成肇智指出，《素問·靈蘭秘典論》稱心為君主之官，卻列于十二官之間，若將“官”訓作官名是不妥的，而應為官能、功能之義[11]。李今庸[12]則認為中正之官，非中正之職官，同樣否定了訓“官”為“官職”的說法。因此，結合上文對“君主”和“中正”的解析，“君主之官”和“中正之官”即指二者對授時功能的主司作用。

2 明理

時令是萬物生化的關鍵，主司授時實際就是把握事物的生化節律，正如《素問·天元紀大論》所說：“幽顯既位，寒暑弛張，生生化化，品物咸章。”這一認識通過“遠取諸物，反觀自身”的方法，挪用于對人體生化的描述。以心為君，以膽為中，心膽二臟成為調節人體生化節律的關鍵臟腑，便有了“心為君主之官”和“膽為中正之官”的經典論述。

2.1 心

“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這條經文當從兩個層面理解。其一，心與天君在位置和功能上具有對應關系;其二，“神明出焉”是這種對應關系的根源和體現。

北斗繞天極周行，位居星象中央，而心在藏象范疇中的位置正與此相吻合，如《荀子·天論》：“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13]《修真圖》中有許多倒置的花瓣形圖案，代表肺、心、肝等臟器[14]。其中，心居中央，內繪有北斗，暗示了心其實就是北斗在人體的映射。就心的邏輯位置而言，心為少陰，在四象屬冬，為由陰出陽之樞。而從三陰三陽來看，少陰又居太陰、厥陰之中，是三陰之樞，正如《靈樞·根結》所說：“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

位置上的核心地位反映了心對其他臟腑的統攝作用，正如《靈樞·邪客》云：“心者，五臟六腑之大主也。”臟腑的生化皆賴心的調攝，而其機制是心對一身之精的主宰作用。“精，星也”，諸精猶如諸星，斗轉則星移，而精的藏瀉生化也受心的影響。故楊士瀛[15]稱“精之主宰在心”。而就心為少陰這一點來看，心與北斗在結構和功能上的通應，是以“神”為基礎的。北斗周行，四時分別，萬物各隨之生化，這一過程被稱為“神”，如《荀子·天論》云：“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13]而具有觀北斗、知物候能力的巫，便稱為通神之人，故又稱“巫覡通天”。在人體，心藏神，搭起了人體生化與外界相應的橋梁，起到了通神的作用，故《靈樞·本神》稱：“所以任物者謂之心。”通過“心部于表”，得以“神明出焉”，氣血隨四時沉浮，臟腑間功能和調，這便是《素問·靈蘭秘典論》稱“主明則下安”的奧妙所在。

2.2 膽

“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本條經文同樣需從兩個層面理解。其一，膽的位置和功能同立中測影之間的對應關系;其二，“決斷出焉”是膽與“中”作用的外在表現。

如上所言，在立中測影的授時活動中，“中正”是必要條件。對于人體而言，膽既為“中”，則其位置和功能也必然符合“正”的特點。就膽的藏象位置看，上有心肺，下為兩腎，左為肝，右為脾，而膽居諸臟之正。同時，膽附肝上，下通腸腑，是精氣內連陰臟，外出陽腑的關隘，《靈樞·本輸》：“膽者，中精之府。”即反映了膽位居臟腑之間的這一特點。從其邏輯位置而言，膽又為少陽，居三陰三陽之中，是陰陽出入樞紐。以上便是膽居中正的緣由。

這樣的位置特點反映了膽具有類似“立中授時，節律生化”的生理功能。首先，膽位中正，是各臟交通樞紐，一方面引心火下降、腎水上濟，另一方面助脾運化、佐肝疏泄。諸臟在膽的調節而下呈現一定的生化節律，這也是《素問·六節藏象論》稱“凡十一臟取決于膽”的緣由。其次，膽屬奇恒之府，為臟為腑，兼具化物與藏精的雙重特點，而化物與藏精正是精氣生化過程的兩端。再次，膽居少陽之位，為精氣由陰出陽關鍵。這意味著一身精氣的生化必須借助膽的引導，正如李東垣所說：“少陽行春令，生萬化之根蒂也。”[16]

膽與“中”在功能上的相通，與巫的占卜決斷活動有關。巫以知天文、曉物候為務，立中測影也屬于他們的職責。巫通過立中測影，掌握生化節律，進而占卜決斷。換言之，決斷既需借助“立中”實現，同時又是立中授時活動的外衣。比之于人體，決斷則在膽。膽主決斷，一則表現為膽引領精氣與四時相應。二則體現為情志的變化，《素問·奇病論》稱“此人者，數謀慮不決，故膽虛”即是明證。由此，通過將“立中測影，占卜決斷”的活動與膽的功能比附，膽、中正與決斷三者得以聯系起來，此即“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之義。

2.3 心膽關系

“君主”和“中正”的目的盡管都指向主司授時、節律生化，但二者的實現途徑卻根本不同。這種差異也同樣映射在心膽之間，體現了心和膽在主持節律生化中的層次關系。

如前述，“君主”和“中正”代表了觀星與立中兩種授時方法。前者的實現一般不需人為干預或額外測量形器。這是因為北斗繞北天極周行是自然現象，斗柄指向并不依觀測者不同而改變，觀測者在授時過程中實際處于被動地位。與北斗自行不同，“立中”不僅始終需要人為干預，同時也需要形器的介入。從測量位置的選擇到“中”的高度的確定，無不體現著形而下的有為之功。可以說，“君主”和“中正”之間正是無為與有為，形而上與形而下的關系。

作為心膽關系的隱喻，“君主”與“中正”體現了心與膽在神形不同層面對生化節律的影響。心為藏神之臟，膽是中精之府，而張景岳[17]906稱“精即形也，形即精也”。因此心膽關系實際是神形關系在生化節律上的具象。“神轉不回，回則不轉”，神機引領有形精氣的升降出入，故張景岳[18]稱“神即生化之理，不息之機也”。不同于神在背后的驅使，形是生化節律呈現于外的載體。借助這個載體，人得以通過導引、藥食干預生化過程。

3致用

“君主”和“中正”體現出的無為與有為的特點，正是調治心膽的眼目。

3.1 調心理神

調心是養治之首，如《劉子·清神》：“將全其形，先在理神。”[19]而調心理神又以無為為妙。《素問·上古天真論》稱“恬淡虛無，真氣從之”，即強調清靜無為則精氣自從，所謂“無為而無不為”。若心神不寧，則為害兩端，一是張景岳[17]907云：“心有妄動，氣隨心散，氣散不聚，精遂氣亡。”二為刻意用神，精氣注于一處，即張景岳[17]994“心之所至，氣必至焉”之理。癔病、焦慮癥、睡眠障礙，乃至部分器質性疾病的發生發展都與此相關。

欲得清靜無為，一是從外而內，借外界清靜達到心中無為，如《靈樞·終始》稱：“深居靜處，占神往來，閉戶塞牖，魂魄不散，專意一神，精氣不分，毋聞人聲，以收其精。”二乃由內而外，如王重陽[20]稱：“須要十二時辰，行住坐臥，一切動靜中間，心如泰山，不動不搖，把斷四門眼耳口鼻，不令外景入內。”

3.2 運膽治形

治形屬有為之法，關鍵在膽。作為有形精氣出入的樞機，少陽膽為精氣運行提供了道路與動力[21]。膽氣不暢，則少陽春令不得引領臟腑生化，此精氣不能內生。膽腑不通，則水谷不得化為精微，此精氣不能外入。精氣內隔外絕，則形不能保。

運膽治形不拘一法，無論藥食、導引、針刺，均屬有為范疇。臨證以一方敵百病者，無不涉關少陽。這一點從小柴胡湯、溫膽湯、逍遙散等名方的廣闊的應用范圍可見一斑。導引八段錦以“雙手托天理三焦”開始，即是從疏達少陽著手，而該法從形態上又體現了對膽經的伸展。此外，膽經為單支經脈中所行最廣，則從側面說明了膽在針刺中的重要性。

3.3 心膽互治

心膽功能雖有神形偏重，但都以把握臟腑生化為指向，這使二者的生理病理緊密聯系在一起，如《醫學入門》[22]稱“心與膽相通”。其理論內涵，可從王旭高[23]所言窺得一二：“心者，雖為君主之官，而實聽命于膽。”王旭高所言有兩層含義：一方面，心之神明雖統御諸臟，卻需借膽體現于形;另一方面，心雖藏神，然其形質猶賴精氣，故聽命于膽。

心膽互治，如《醫學入門》[22]稱“心病怔忡，宜溫膽為主”。心虛神怯者，可壯膽氣以攝神，所謂“勇者氣行則已”。藥物上，亦存在一大批心膽同治之藥，如黃連、梔子泄心清膽，枳殼、郁金寬胸利膽。

4 結語

“君主之官”和“中正之官”對心、膽位置和功能的隱喻，是天人同構和天人相關思想在中醫學中的具象。這種認識使心和膽獲得了類似于北斗和立中在把握環境節律中的作用，并由此確立了心膽在人體生化中的關鍵地位。這種地位使二者成為治病養生中的抓手。心膽得調，則“猶拔刺也，猶雪污也，猶解結也，猶決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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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8-07-04 ?本文編輯：封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