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鄧演達軍事思想的演變

陶 季 邑

(暨南大學 社會科學部，廣東 廣州 510632)

鄧演達是中國民主革命時期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但多年來國內外學術界比較注重研究其政治思想和經濟思想，而較少探討其軍事思想①，即使有論著探討鄧演達軍事思想，也多是研究鄧演達在國共合作時期和國共合作失敗后的軍事思想②。本文根據鄧演達軍事思想內容的變化，并結合其所處國內外環境的變化，將鄧演達軍事思想分為國共合作前(1909年秋至1923年底)、國共合作時期(1924年1月至1927年7月)和國共合作失敗后(1927年8月至1931年11月)三個時期來進行考察，從而清楚地展現鄧演達軍事思想演變的全過程。

一、國共合作前鄧演達的軍事思想

國共合作前，亦即從1909年秋鄧演達考入廣東陸軍小學堂至1923年底，鄧演達受時勢和孫中山武裝暴動及其軍事思想等因素影響，產生依靠武力推翻專制政權、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和重視政治建軍等軍事思想。

(一)依靠武力推翻專制政權

歷史進入20世紀以后，列強加劇侵華，民族危機加深，而清政府腐敗無能，成為帝國主義走狗，中國革命形勢日益嚴峻。在此背景下，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革命黨人在中國南方發動一系列武裝起義，尤其是1900年10月，孫中山派革命黨人在廣東惠州三洲田，亦即鄧演達的家鄉發動武裝起義。此次起義屢敗當地清軍，隊伍發展至2萬余人，后因孤軍無援而失敗，但其影響深遠，革命黨人的堅強意志為當地群眾所稱贊。1907年6月，孫中山又派人在惠州七女湖發動武裝起義，一度擊潰當地清兵，聲威大振，此次起義雖然亦以失敗而告終，但擴大了中國同盟會在當地群眾中的政治影響，激發起他們的反清情緒。孫中山在惠州所發動的兩次武裝暴動“對少年的鄧演達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立志救國，學習軍事”[1]。1909年秋，鄧演達懷著“軍事救國”的目的，考入廣東陸軍小學堂，編為第四期學生，在校學習期間還秘密加入孫中山領導的中國同盟會，接受“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綱領。從此，他以武力推翻封建專制政權亦即武裝奪取政權為其志向，無論在加入粵軍時期，還是在任職黃埔軍校、參加北伐戰爭、國民大革命失敗后策劃軍事行動倒蔣等時期，鄧演達始終堅持武裝斗爭和武裝奪取政權的思想，可謂“一生戎馬生涯”，顯示了其卓越的軍事才能。

(二)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

鄧演達1919年2月在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后，參加孫中山在中國南方建立的國民黨武裝力量援閩粵軍，充任粵軍軍事參謀，不久擔任憲兵連連長。斯時中國國民黨領袖孫中山在《中國國民黨總章》中明確規定：中國國民黨在軍政時期“以積極武力”“掃除一切障礙”，“奠定民國基礎”；在革命時期內，“一切軍國庶政”“悉由本黨負完全責任”[2]。作為革命軍人，鄧演達遵守中國國民黨這些“信條”，堅決接受其領導，受到孫中山的器重。1921年秋，他擔任粵軍第一師獨立營營長，不久調任第一師工兵營營長，并于1922年5月中旬率部隨第一師參加孫中山督師的北伐。1922年10月，鄧演達被第一師革命軍官推為代表，秘密前往上海向孫中山請示今后革命方略。1923年2月，鄧演達被授予粵軍第一師第三團團長職務，第三團在廣東新會汾水江成立時，他在大會上鄭重宣告：“革命軍隊的要素”之一是“奉行三民主義，執行本黨的命令”[3]107。鄧演達在加入粵軍時期始終堅持軍隊必須執行中國國民黨的命令，此自然有助于鞏固孫中山在廣東建立的革命政權。

(三)重視政治建軍

1920年8月，孫中山指示駐閩粵軍回師廣東，驅逐桂系軍閥；11月，孫中山從上海回廣州，表示此次歸來要把廣東省切切實實地建設起來，“拿來做一個模范”，“使各省有志改革的人”“有一個見習的地方”[4]。孫中山通電宣布恢復軍政府，軍政府以孫中山為首并兼任內務部長。軍事建設方面，孫中山主張改革舊中國的腐敗軍隊，創建能夠擔負革命重任的新式軍隊，命令鄧仲元組建粵軍第一師，由鄧仲元擔任師長。鄧仲元受命后，決定以該師為示范，改造舊式軍隊，提高官兵的政治覺悟和軍事技術，使之成為革命新式軍隊，亦即先進的革命武裝力量，并進而改造整個粵軍。為此，鄧仲元調任鄧演達為師司令部少校參謀，專門負責編練工作。在此背景下，鄧演達產生政治建軍思想。斯時鄧仲元設立師軍官教育班和學兵營，由鄧演達擔任軍官教育班班主任。鄧演達受命后，將下級軍官分批輪流進行短期訓練，使他們認識到革命的目的在于實現三民主義和救國救民，革命軍人的職責是為國為民和服從命令。鄧演達同時向他們傳授現代軍事技術，此可謂“政治、軍事訓練同時并重”，“在半年多時間內，第一師絕大部分軍官、軍士，都大大改變了面貌，懂得了革命的政治基本目的和意義，掌握了現代的軍事基本技術知識”[3]95-96。鄧演達政治建軍思想不僅體現在加強下級軍官的政治訓練以提高其政治覺悟方面，而且體現在民主建軍方面。1921年秋，鄧演達擔任粵軍第一師獨立營營長時，該營成分復雜，許多軍人對于革命、政治和軍人職責不甚了解，而且不少官兵深染舊時惡習，以抽鴉片、賭博和花天酒地為日常生活，包煙庇賭、魚肉鄉民、營私逐利。鄧演達鑒于該營中的這些現狀，根據革命新式軍隊的要求，決定對該營實行民主改造：①從建立官兵感情和改善官兵生活入手。鄧演達約見各連、排、班長個別談話，熱情問及各人的家庭情況、出身經歷、特長志趣以及征求對營中的意見等。在談話中，隨時結合政治思想教育，并分別解決他們各種具體困難和問題，根據各人的特長表現，進行公正的人事升遷。他經常與士兵同生活、共餐宿，對于有疾病的官兵特別加以安慰和照顧，這樣，全營官兵大為感動，上下親密無間。②以身作則。鄧演達個人生活作風嚴肅，絲毫沒有舊軍人的惡習，如打麻將、嫖妓等，他嚴守軍紀、克己奉公，在其帶動下，全營官兵開始形成嚴守紀律和勤儉奉公的作風。③注意集體生活福利。鄧演達經常檢查整理營舍，注意室內外清潔衛生，按季節分發被服，定期發放軍餉，財政絕對公開，并經常集合各連司務長研究副食營養，調配士兵的口味，力求辦好伙食。此外，在檢查營舍和巡視崗哨方面，鄧演達不問風雨，事必躬親，即使后來調任工兵營營長和第三團團長時，他仍堅持此種作風，從而深為全體官兵所愛戴[3]97。

鄧演達這些軍事思想雖然還是初步的，但具有革命性和進步性，亦為國共合作時期其軍事思想的豐富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二、國共合作時期鄧演達的軍事思想

1924年1月20日至30日，孫中山在廣州主持召開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大會通過《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重新解釋三民主義，在事實上確立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使舊三民主義發展為新三民主義，“孫先生的這種三民主義”“按其基本性質說來，是一個和在此以前的舊三民主義相區別的新民主主義的綱領”[5]。孫中山基本上成為新民主主義革命者③。 大會還將中國國民黨此民族資產階級政黨改組為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等四個革命階級聯盟的政黨，實現第一次國共合作，成為國民革命走向高潮的起點。在此形勢下，隨著孫中山不斷豐富和發展其以前的軍事思想，其追隨者鄧演達這位中國國民黨左派人士同樣基本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者，亦在一定程度上日益豐富和發展了其前一時期軍事思想。

(一)堅持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

1.仍然主張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

前一時期，鄧演達主張革命軍隊必須“奉行三民主義”和“執行本黨的命令”。此一時期，鄧演達仍然堅持這一主張，但內容方面有所豐富。如從1926年7月9日至1927年7月15日亦即北伐戰爭時期，北伐軍多由舊軍改編而來，舊軍閥“有軍則有權”等軍閥思想在一些軍官頭腦中作祟，軍中派系斗爭激烈，尤其是1926年11月8日北伐軍攻下南昌后，總指揮蔣介石專橫跋扈，以軍馭黨、唯我獨尊。作為北伐軍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看到這些現象，極為憂慮中國國民黨的前途，積極主張要強調中國國民黨的權威和中國國民黨領導軍隊的重要性。他強調：“軍事指揮者應該明白，自己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自己只有無條件的(地)聽從黨的決定，接受黨的制裁，才能夠增進黨的權威，才能夠拿這個權威去指揮統一全體軍隊，無論是舊有的或新收的。”[6]55鄧演達此主張在限制蔣介石軍事獨裁方面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為更好地加強中國國民黨對軍隊的領導，鄧演達還提出，必須嚴格貫徹實施軍隊政工制度，特別是要求中國國民黨黨代表和政治部在軍隊中必須充分發揮作用。在鄧演達任職黃埔軍校期間，孫中山采納中國共產黨的建議和借鑒蘇俄紅軍建軍經驗，在該校設立中國國民黨黨代表和政治部，鄧演達十分尊重這些黨代表。北伐戰爭期間，為更好地加強中國國民黨對北伐軍的領導，鄧演達提出，必須嚴格貫徹實施軍隊政工制度，要求黨代表和政治部在軍隊中充分發揮作用并一致合作。1926年11月24日他在總政治部歡迎會上說：“黨代表要黨委任，而政治工作人員要政治部委任”；“黨代表能指導軍隊”，政治部政治工作人員的任務之一也是“要使軍隊在黨的指導之下”，所以黨代表和政治部政治工作人員“必須一致合作”[7]。當然，鄧演達上述所謂的“黨”，“自然是革命的中國國民黨”[6]50，是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聯盟的政黨。顯然，此時期鄧演達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領導的思想比前一時期有所豐富。

2.仍然主張政治建軍

前一時期，鄧演達主張政治建軍，亦即對官兵進行政治訓練以提高其政治覺悟，并實行民主建軍。此一時期，鄧演達繼續堅持政治建軍的主張，但內容方面亦有所豐富，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①提出軍隊政治工作有三個目的或標準。鄧演達說：政治工作有三個“重要目的”，亦即“提高軍紀，增進作戰的勇氣”；“要使軍隊黨化，革命化”；“要使軍隊與民眾深相結合，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檢閱政治工作的好與不好，就是用這三個標準來判斷”。為達到這些標準，他要求政治工作人員“能夠吃苦，勇敢，忠實努力的去工作”[8]104，為斯時北伐軍如何政治建軍指明方向。②實行民主建軍。北伐戰爭期間，鄧演達在軍中對待下屬“和睦可親”，“完全沒有什么特異之處”；要求軍人做到“紀律嚴明”“不拉伕”“不住民房”“不強買強賣”“不強取民物”；禁止軍官打罵百姓和士兵；向政治工作人員布置“在部隊揭露和防止貪污的任務”；不容許嫖賭等惡習在軍中存在[9]。他尤其主張兩點：一是要使官兵一致和彼此平等，不搞特殊化。如他批評一些政治工作人員“不能同士兵一樣吃苦”，主張官兵要“共甘苦”[8]105。二是重大軍務由集體商議裁定。他主張：“打破個人專政”或“打破軍事指揮黨”，軍中重大決策由“軍事委員會”集體討論通過[10]。

(二)發展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

1.主張通過軍校來培養革命軍

孫中山辛亥革命時期曾多次發動反清武裝起義，走武力奪取政權之路，但一直沒有亦不可能正式創辦軍校④。到國共合作時期，為更好地武裝奪取政權，在蘇俄和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孫中山決定創辦黃埔陸軍軍官學校，以“創造革命軍”。鄧演達兩進黃埔軍校。第一次是1924年2月至10月，先后擔任軍校籌備委員會籌備處教練部代理臨時主任(原任臨時主任為李濟深)、學生總隊總隊長(兼)、教練部副主任；第二次是1926年1月至4月，先后擔任軍校教育長、軍校改組籌備委員、潮州分校教育長。鄧演達始終積極支持孫中山創辦軍校培養革命軍人的思想，一心撲在軍校教育工作上，在對學員講話、給學員上課和日常與學員接觸等場合中一直堅持以新型革命軍人的標準來要求他們。如鄧演達和其他國民黨左派人士以及共產黨人在黃埔學員面前大力宣傳孫中山聯俄、聯共和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通過社會發展史和政治經濟學原理、中國與世界政治形勢等內容的講授，說明斯時中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務。他經常提醒黃埔學員：“黃埔是培植革命軍人的學校，不是制造新軍閥的地方，這里不容有軍閥作風。”[11]鄧演達等人通過這些教育在培養黃埔學員忠于孫中山的革命主張、不做軍閥政客爭權奪利和升官發財工具等問題上，作出了“很好的貢獻”[12]。

2.要求軍隊要與民眾相結合

北伐戰爭時期，由于受孫中山扶助農工政策的影響，鄧演達主張軍隊和民眾相結合。他強調：“使兵士與民眾完全合而為一”[8]56,“要使軍隊與民眾打成一片，變成人民的軍隊”[8]105。此時期，鄧演達還繼承晚年孫中山賣槍給農民來練農民團軍的思想，提出軍隊要“給農民以武裝”，使農民“有充分的力量”，“消滅受土豪劣紳操縱的民團、團防等”[13]。鄧演達的軍隊與民眾相結合包括建立農民武裝的思想有助于北伐軍維護人民群眾的利益從而贏得民眾的大力支持，有助于農民運動蓬勃發展，這些對北伐戰爭的勝利進行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顯然，與前一時期相比，國共合作時期，如同此時期領袖人物孫中山一樣，鄧演達基本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者，亦即并非完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者(如不主張工人階級領導民主革命)，仍然主張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和政治建軍，但內容方面有所豐富，尤其是此時期還主張通過軍校培養革命軍，軍隊要與民眾相結合包括要武裝農民。可以說，此時期鄧演達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發展了其以前的軍事思想。這自然是他受時勢、孫中山、蘇俄以及中國共產黨影響的結果，不僅對斯時中國國民革命事業蓬勃發展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而且為大革命失敗后其軍事思想的進一步豐富和發展奠定基礎。

三、國共合作失敗后鄧演達的軍事思想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公然發動反革命政變。1927年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亦發動反革命政變。第一次國共合作全面破裂，國民革命運動最終失敗，尤其是，原來的國民革命軍發生質變，已隨蔣介石所領導的南京統治的形成而腐敗，變成鎮壓人民的工具。在此形勢下，鄧演達并沒有因黑暗籠罩而陷于消沉，依然堅強勇毅，繼續革命，探索救國救民的新出路，積極創建以建立平民政權為目標的“新黨”，亦即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提出平民革命綱領，力主必須推翻南京的反動統治，不僅堅持而且豐富與發展了孫中山革命的三民主義，所以仍然基本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者⑤， 但并非完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者，更不是馬克思主義者或科學社會主義者。與此相聯系，作為堅定的中國國民黨左派人士，此時期鄧演達亦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發展了國共合作時期孫中山以及自己的軍事思想。

鄧演達此時期的軍事思想主要是建立平民革命軍，思想內容較為豐富，一方面堅持其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另一方面又發展了其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

(一)堅持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

1.仍然主張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

國共合作時期，鄧演達主張要強調中國國民黨的權威和中國國民黨領導軍隊的重要性，嚴格貫徹實施軍隊政工制度，要求中國國民黨黨代表和政治部在軍隊中充分發揮作用并一致合作。此一時期，鄧演達仍然堅持黨領導軍隊這一主張，具體而言，平民革命軍必須始終接受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領導⑥。他說，革命時期所發動的“軍事力量”亦即“平民革命軍”應在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指揮之下”。取得政權以后，“平民革命軍”同樣“應在黨的武裝干部領導下面”[14]。可見，鄧演達雖然仍然主張軍隊必須接受中國國民黨的領導，但內容方面有所豐富。

2.仍然主張政治建軍

如前所述，國共合作時期，鄧演達堅持政治建軍的主張，提出軍隊政治工作要有三個目的或標準并實行民主建軍。國共合作失敗以后，他依然堅持政治建軍，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1)鄧演達在關于軍隊“革命化”方面進一步提出，“政治訓練”是平民革命軍的生命和“神經系統”，所以平民革命軍要不斷進行“政治訓練”，知道自己“代表農工平民”，要“為建立平民政權及促進社會主義而斗爭及犧牲”，“而永遠不會被野心家所利用”[15]311-312。此外，軍隊應該將“政治訓練”和“勞動訓練”相結合。1931年6月25日他撰文說，平民革命軍要不斷地在“政治訓練”和“勞動訓練”中學習。“政治訓練”“就是叫自己明了犧牲及作戰的目的”；“勞動訓練”就是“使入伍的官兵重新進到生產的行程里去”，“在營時期也時常須接受科學的實驗的生產教育”[15]311-312。

(2)鄧演達在民主建軍方面主張官兵平等和軍民一致。他說，平民革命軍在職務上有長官和士兵的區別，但在生活上沒有大的差別，全體官兵過著合理的生活，他們的生活與農工平民的生活打成一片[15]311。可見，此一時期鄧演達雖然仍主張政治建軍，但內容方面亦更加豐富。

(二)發展前一時期部分軍事思想

北伐戰爭時期，鄧演達主張軍隊要與民眾相結合包括武裝農民，但國共合作失敗后，他極大地發展此思想，指出革命的人民應當形成“自己的堅強革命武裝”，亦即建立“人民武裝”或“人民武力”。在鄧演達看來，此即為平民革命軍。

鄧演達建立平民革命軍思想的產生并非偶然：①此一時期，他先是在國外流亡，后于1930年5月回國，反思北伐戰爭失敗的原因。他認為，1926至1927年的北伐軍雖然名為“國民革命軍”，但其中的大多數隊伍“由舊統治者的武裝和流氓式的‘酋長’武裝改裝過來”，而“剛剛起來或者快要起來的人民，依然是赤裸裸的站在下面，聽候命令及‘派差’，無絲毫的武裝力量”。所以，盡管北伐軍中有少數官兵“真正決心革命”和“決心為人民犧牲”，但總體上來說，北伐戰爭“并不是真正的人民運動”。這樣，“隨著社會勢力的轉變”，“隨著反動勢力的抬頭”，最后“整個的陷入舊統治舊勢力的深淵里去而不能自拔”[15]293。②此一時期，鑒于原來的北伐軍現已變質追隨蔣介石反動集團，鄧演達研究外國革命史發現，“如果革命的人民不能形成自己的堅強革命武裝”，那么其革命最終將歸于失敗。他最終得出一個重要的結論：“只有革命群眾自己本身構成的武裝，才能摧毀敵人，才能保障革命的勝利”[15]293-294。所以，鄧演達主張建立“人民武裝”，亦即平民革命軍。

鄧演達認為，平民革命軍是“農工平民中的先鋒分子”，其宗旨是忠于“農工平民大眾”。此支軍隊的建立分為兩個時期：①革命時期，“征集生產的農工平民入伍”，并使他們在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領導之下[15]312。 ②建設時期，亦即推翻蔣介石政權，建立“農工平民政權”或“以農工為中心的平民政權”之后，輪流征集直接生產的農工平民入伍，具體而言，“由人民團體按額抽丁，組成人民的武力(平民革命軍)，以消滅一切反革命的武裝”[16]。這與毛澤東建設“人民軍隊”思想有許多一致之處。斯時尤其是井岡山時期，毛澤東提出，爭取有斗爭經驗的工農積極分子加入紅軍隊伍，改變紅軍的成分，“紅軍士兵都有了階級覺悟”，紅軍的宗旨是忠于“人民”或“工農階級”[17]，建立“工農民主政權”[18]，主張“從斗爭的工農群眾中創造出新的紅軍部隊”[19]。可見鄧演達建立平民革命軍的思想在當時仍有一定的進步性和合理性。自然，鄧演達的建軍思想亦存在不足之處，如否定工人階級對軍隊的領導權，尤其是其組建平民革命軍的主張與實踐嚴重脫節。因為，在倒蔣的實踐過程中，鄧演達卻是寄希望于那些“潛伏在國民革命軍內而忠實于農工平民大眾的分子”與革命的人民聯合起來，形成新的革命武裝，尤其是幻想憑借自己的影響把蔣軍軍官拉過來，去組織平民革命軍，此種脫離民眾、軍事投機的做法必然失敗。果然，鄧演達在發動武裝起義、建立平民革命軍之前因叛徒告密在上海被捕，后被殺害。蔣介石在圍捕鄧演達時，還在上海和全國各地搜捕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其他成員，鄧演達原定的反蔣起義計劃遂告流產。

四、結 語

鄧演達軍事思想的演變是鄧演達始終順應歷史潮流、與時俱進、日益充實和發展其軍事思想的過程，亦是鄧演達不斷繼承豐富和發展革命領袖孫中山軍事思想的過程，更是鄧演達軍事思想中民主性成分和進步性與合理性因素日益增多的過程。尤其是國共合作時期，鄧演達和其領袖孫中山在蘇俄和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創辦黃埔軍校，通過它來培養革命軍，還借鑒蘇俄紅軍建軍經驗，利用“黨代表”和“政治部”來加強“黨”對軍隊的領導，并使軍隊與民眾相結合，包括武裝農民，這些都是難能可貴的，對斯時國民革命蓬勃發展頗有積極意義。大革命失敗后，鄧演達軍事思想更是演變到一個光輝的頂點，因為他通過以前多年軍事斗爭的經歷，終于認識到只有革命民眾本身構成的武力亦即“人民武裝”，才能真正為民眾的利益而奮斗，為此主張建立平民革命軍。鄧演達的這些軍事思想在當時的條件下更是難能可貴，盡管有其局限性，但依然是中國近現代軍事思想史上的燦爛一頁，其中一些主張，諸如“軍隊黨化，革命化”，“政治訓練”和“勞動訓練”結合，軍隊由“農工平民中的先鋒分子”組成，忠誠“農工平民大眾”，“永遠不會被野心家所利用”，民主建軍、官兵平等和軍民一致等等，迄今對人民軍隊建設依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因之，鄧演達軍事思想在近現代中國軍事思想史上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

從鄧演達軍事思想的演變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1)變化的時勢和孫中山、蘇俄與中國共產黨的影響是鄧演達軍事思想演變的基本因素。當然，鄧演達軍事思想不斷演變，亦與他自身因素有關，如他生于貧寒家庭，從小同情農工大眾的苦難，懷有全心全意改造中國和救國救民的偉大抱負，具有與時俱進和順應社會發展的人生觀以及始終追求真理并為之奮斗不息的革命精神。這些外部因素和個人因素交織在一起，共同產生作用，使得鄧演達軍事思想不斷演變，到了一個光輝的頂點。

(2)鄧演達軍事思想盡管不斷演變，但最終還是落空。國共合作時期和國共合作失敗后，如同國共合作時期的孫中山一樣，鄧演達并非完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者，亦即基本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者 ， 但不是有些論者所說的“小資產階級革命家”、“小資產階級革命軍事家”[20]。受自身因素和歷史條件的限制，鄧演達的平民革命理論或綱領包括其軍事思想具有明顯的局限性，此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①鄧演達不懂得當時中國工人階級是“隨著大工業生產發展而發展的新生力量”，不懂得他們“身受三重壓迫”，“是最革命、最進步、最有前途的階級”[21]，不僅忽視中國工人階級特有的先進性，而且忽視中國農民階級的局限性，將中國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的革命性等量齊觀，以致不承認中國工人階級對中國民主革命的領導權。與此相聯系，他始終沒有認識到只有中國共產黨才是中國革命軍隊的領導者。在他那里，主張“使工農的利益能夠平行地發展”的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22]，才能領導中國民主革命包括革命軍隊走向成功。同時，鄧演達在革命動力方面排斥民族資產階級，換言之，其“平民革命”僅為“以農工小資產階級的聯合”，“作階級斗爭的同盟”，“以爭取社會政治經濟的解放，求得民族的獨立和自由”[23]。此外，他夸大蔣介石反動統治的危機，并夸大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力量，聲稱當時全國革命青年和全國農工平民大眾已經先后集合在其政黨領導之下[15]317，對當時中國社會經濟政治發展的不平衡缺乏充分認識，所以，他沒有亦不可能像中國共產黨人毛澤東那樣提出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主張。②鄧演達平民革命理論尤其是其軍事思想與實踐嚴重脫節。他雖然認識到斯時中國農民階級和工人階級是中國民主革命的主要成分，但在運用武力打倒蔣介石的實際斗爭中并未利用此兩大階級。他首先是運用自己在黃埔時期的威望，組織黃埔出身的軍人，拉攏蔣介石的嫡系部隊；其次是聯絡陸軍小學、中學及保定(軍校)出身的軍人，以共同倒蔣。鄧演達自信他能領導、組織一部分有能力而愿為當時中國革命獻身的黃埔軍人，推翻封建統治、清除帝國主義。因之，鄧演達的一套建軍思想最終必然落空。

鄧演達的理論和實踐，尤其是其軍事思想和實踐表明，主張“建立以農工為中心的平民政權”的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亦無法領導中國民主革命。此段歷史加上其后的中國近代史一起證明：只有中國無產階級的先進政黨亦即中國共產黨，才能擔負起領導中國民主革命的重任，離開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民主革命就不可能成功！

注釋：

①近20余年國內鄧演達軍事思想研究具代表性的論文，參見季云飛：《鄧演達的軍事理論與實踐》(《軍事歷史》,1992年第4期)；李忠東：《鄧演達的軍事民主思想初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1期)；劉育鋼：《略論鄧演達建軍思想》(《甘肅社會科學》,2003年第1期)等。國外具代表性的論文，參見賀欽賢：《鄧演達軍事理論和實踐的社會背景》(梅日新、鄧演超：《鄧演達研究新論》，華文出版社，2001年,第62-78頁)；細井和彥：《鄧演達與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軍事行動》(韓斯疆：《中日鄧演達研究》，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58-270頁)。

②參見季云飛：《鄧演達的軍事理論與實踐》(《軍事歷史》，1992年第4期)；李忠東：《鄧演達的軍事民主思想初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1期)等。

③但國共合作時期孫中山并未完全成為新民主主義革命者，因為他沒有主張工人階級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此外，孫中山新三民主義沒有“徹底實現人民權力、八小時工作制和徹底的土地革命綱領”，沒有“建立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制度的綱領”，其宇宙觀是“民生史觀”，“沒有革命徹底性”。參見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88頁)。當然，孫中山此時期更不是馬克思主義者或科學社會主義者。

④孫中山1903年在日本東京青山創辦所謂的“青山軍事學校”。但該校系孫中山秘密創辦，僅存四個月，學生只有14人。所以，嚴格來講，它并非正式軍校。參見陳德諟：《孫中山與青山軍事學校》(《貴州文史叢刊》，1989年第1期)。此外，孫中山1913年在東京郊外大森開辦“浩然軍事學社”，專門培養高級軍事人才，僅辦一期，學生100余名。但嚴格來講，該學社亦非正式軍校，只能說是一個軍事培訓班。

⑤曾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學術界比較普遍地認為，國民革命失敗后，鄧演達所提出的平民革命綱領是“小資產階級理論”，鄧本人則是“小資產階級革命家”。參見張光宇：《鄧演達與中國共產黨》(梅日新、鄧演超、丘挺：《鄧演達誕辰一百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5-27頁)；葉洪添：《鄧演達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12頁)等。近年來國內此方面研究有所突破。筆者認為，既然孫中山革命的三民主義亦即新三民主義，“按其基本性質說來”，“是一個和在此以前的舊三民主義相區別的新民主主義的綱領”。參見毛澤東：《論聯合政府》(《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61頁)。而鄧演達在國共合作時期尤其是國共合作失敗后堅持并發展孫中山新三民主義，如孫中山在中國國民黨一大宣言中主張建立“為一般平民所共有”的國家政權，鄧演達在國共合作失敗后主張建立的平民政權就是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和小資產階級聯合專政的國家政權。因此，國共合作失敗后的鄧演達仍然基本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者，他的平民革命綱領“按其基本性質說來”是“新民主主義的綱領”。參見筆者：《對鄧演達的再認識》(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國現代史》，1995年第12期)。

⑥但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在革命動力方面排斥民族資產階級，其平民革命理論僅主張“農工小資產階級的聯合”。

[1] 鄧昊明.告慰烈士于九泉之下[M]//梅日新,鄧演超.回憶鄧演達.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362.

[2] 孫中山.中國國民黨總章[M]//尚明軒. 孫中山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517-518.

[3] 李潔之.鄧演達先生與粵軍第一師[M]//梅日新, 鄧演超.回憶鄧演達.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

[4] 孫中山.在廣東省署宴會的演說[M]//尚明軒.孫中山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334.

[5] 毛澤東.論聯合政府[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061.

[6] 鄧演達.現在大家應該注意的是什么？[M]//梅日新, 鄧演超.鄧演達文集新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

[7] 在總政治部歡迎會上之演說詞[M]//梅日新, 鄧演超.鄧演達文集新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31.

[8] 鄧演達.對第十一軍政治部工作人員的講話[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9] 張育康.鄧演達先生與軍隊政治工作[M]//梅日新, 鄧演超.回憶鄧演達.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211-215.

[10] 鄧演達.中國革命的新階段與國民革命的新使命[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64.

[11] 鄭洞國.鄧演達同志在黃埔[M]//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委員會.鄧演達.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5:53-54.

[12] 陳適, 吳宗泰, 賴剛，等.孫中山黃埔建軍紀要[M]//廣東文史資料:第37輯. 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8.

[13] 鄧演達.土地問題的各方面[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99.

[14] 鄧演達.我們奪取政權之前及之后應該做的是什么？[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329-330.

[15] 鄧演達.怎樣去復興中國革命——平民革命？[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16] 鄧演達.現時國際及中國的形勢與我們斗爭的路向[M]//鄧演達.鄧演達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278.

[17] 毛澤東.井岡山的斗爭[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3-64.

[18] 毛澤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98.

[19] 毛澤東.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94.

[20] 李忠東.鄧演達的軍事民主思想初探[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1)：100-103.

[21] 季方.回憶鄧演達氏的一生[M]//梅日新, 鄧演超.回憶鄧演達.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53-54.

[22] 楊逸棠.鄧演達[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80.

[23] 方述.鄧演達歸國后的秘密生活[M]//梅日新, 鄧演超.回憶鄧演達.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