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很幸運,我沒有考試,是保送去的清華大學。入學的時候,懵懵懂懂,從學校里出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把這個世界看得很明白了,但是在清華的一件事情對我影響非常之大。
大學三年級的我,價值觀、世界觀是崩潰的
那就是我在大學三年級剛剛入學的時候,我親愛的父親突然之間離我而去。當時大姐發來的電報只有七個字:“父病危,速歸速歸!”我拿著書包就往火車站跑,十二點半就跳上了第一班去鄭州的特快上。晚上九點多,火車到鄭州,我根本沒有時間去等公共汽車,我從鄭州火車站跑回家里,就是希望能夠見我父親一眼。
但是到樓門口的時候,看到的是幾個花圈。那時我已經非常絕望,仍然想象這不是我的父親,我跑上四樓,敲開門,看到家里的花圈,看到我父親的挽聯,當時我很崩潰,我無法抑制我的感情。我的父親在兩天前下班的路上,被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司機撞倒了,這個司機把我父親送到醫院急救室的時候,我父親還只是昏迷。我們事后看記錄,當時的血壓130/80,脈搏62,都是正常的,我相信如果正常施救,我父親會看到我今天。可是當時急救室里有一條規定,任何人如果到急救室,要先交500元錢押金才能施救。而在1987年,500元錢比現在五十萬都難湊,當時這個司機開著車,花了四個半小時湊足了五百塊錢,晚上十一點回到醫院急救室的時候,我父親脈搏已經沒了。我難以想象,為什么會發生在我身上,發生在我們家身上,為什么讓我承受這一切。大學三年級的我,所有的價值觀、世界觀是崩潰的。我多次半夜起來兩三點跑到圓明園,直到把自己的體力在狂奔中消耗為盡,大哭一場,才能凌晨回到宿舍開始一天正常的生活。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父親去世以后,我不再像以前一樣覺得我只是簡單的懵懵懂懂,簡單的繼續我的學業也許將來做一個科學家。
做學問是最浪漫、最夢寐以求的事情
上世紀80年代,我提前一年畢業,迫不及待走上社會。我的第一份工作你們也難以想象,是去香港經商,合同都簽了,簽了以后還沒有履行合同就失效了,還沒有就業就失業了。我想了一晚上,在清華大學學生宿舍七號樓三樓,決定出國留學,出去看看。我剛去美國的時候,很迷茫,曾經想轉行,轉計算機、轉經濟管理,我覺得我一定要好好孝敬我的母親。想了很多,但沒有想到,在科學研究這個殿堂里是如此之神妙,超乎你的想象。
1995年從霍普金斯大學生物物理系拿到博士學位,盡管覺得自己已經基本上板上釘釘會去做學問了,我總希望自己不留遺憾。我去面試了幾個位置,拿到了一個保險公司中國首席代表的位置,當時面試我的這幾位面試官中有一位跟我講,他說小施啊,你加盟我們,中國的保險法剛剛放開,我們進軍中國市場,你轉眼間就是六位數字的收入,然后你會是中國市場的開拓者。當時我是覺得很好玩,其實我去面試的主要目的是說服自己做學問,做科學是最浪漫的事情,最夢寐以求的事情。當你跟著自己的興趣,真正憑自己的興趣走一條路的時候,要堅定地走下去,不要被周圍的人、事物輕易打動。對于我而言,從事科學研究這條路,我從來都覺得是一條正路,從來不會為周圍的事物所打動、所打斷。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大家能夠好好地走自己的路,不要輕易地被周圍的價值觀所牽引,尤其是不要輕易地以金錢論英雄的價值觀所牽引。
我從來都覺得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對我影響最大的當然是我的父親,我也一直在想的是我父親對我的期盼。博士畢業的時候,我想回國,其實我們這代學生,一度認為美國是一個美好、自由、完全民主的國家。實際上,我第一個夢想的破滅就是到美國之后,我在美國被搶過一次,我的車也被偷過一次。到美國之后一兩年、兩三年的經歷讓我開始能夠比較客觀地審視周圍的環境和世界,讓我的世界觀重新穩定下來,甚至是回到了我父親、母親可能對我期盼的那種世界觀的尺度里來。所以,1995年,我博士畢業,我想回國,我愛人仁濱問我,說你回國你能干啥?你只是博士畢業,中國也不缺你一個,也不差你這樣的人。當時我就“答辯”,我說回國至少三件事我可以做:第一,我可以去我的中學當英文老師,也可以做數學老師,我還曾經是河南省數學競賽第一名呢;如果我的中學不要我,我可以去做導游,我喜歡旅游,拿個小紅旗帶團,中文、英文講解咱都可以;如果還不行的話,我開出租車總可以吧,北京街頭我們的出租車司機多酷啊,侃大山、聊天,多豪爽,沒問題,而且我又喜歡開車。我從來都覺得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難關,想開了,想清楚了,退一步海闊天空挺好的。但是畢竟我還有點不甘心,如果真要回來的話,我還想讓自己往前走一步,因為我在用自己的才智為社會創造財富、用自己的力量推動社會前進,這是一種浪漫。
所以又做了博士后,從讀博士后開始,1995年的春天一直到現在,我從事相對而言比較獨立的科學生涯整整二十二年。
我想影響一批青年人,培養出優秀的創新型人才
如果你問我十年前回國什么目的,其實非常簡單,我想影響一批青年人,我想培養最優秀的創新型青年人才。我們這么多優秀的中國學子到了國外,可是他們有多少能脫穎而出,這個比例非常小,所以當我在普林斯頓成為助理教授的時候,我越發覺得心里不平衡。當我去跨國的制藥公司參觀,接待我的、和我交談的都是白人,而下面打工的是我們的北大、清華、復旦、交大,國內一流的名校的學生,他們的智力、能力、先天、學識,遠遠高于他們的雇主,可是他們很滿足,非常遺憾。因為我們文化里面有一句話叫知足常樂,知足常樂用來對生活、對物質利益的追求沒錯,但是我們這些其實接受了大學文化教育的、得到了一些特殊教育背景的中國人到了美國,到了海外,還是知足常樂,這就有大問題。
我一直在思考創新如何鼓勵。我在中國長大,又在美國待了十幾年,我總在比較其中的優劣。我在想美國教育的公平,是由公立大學保障的,但社會的卓越、科技的卓越,基本是由私立大學保障的,從西海岸的加州理工、斯坦福,到東海岸的普林斯頓、哈佛、耶魯,超一流的這些學校都是私立的。對一個國家它的實力體現,國家安全保障是靠卓越,而這個卓越一定要用特殊的方式來保障,怎么做到呢?我們希望在我們美麗的西子湖畔——杭州創辦中國第一所現代化、世界級、研究型的民辦大學,這所大學名字就叫西湖大學。我相信到時候民辦大學和我們的公立大學一樣交相輝映,是對公立大學的重要補充,它們也同樣為國家為社會培養高精尖的人才,將來過30年、50年,我們的后代能夠對世界說,我們中國人做出了跟我們的民族的人口和我們的歷史傳統相配的貢獻,推動世界文明的發展!
李雪源據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目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