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鴨
魯迅之為魯迅,還在于他周圍的價值,沒有他的周圍,哪來魯迅。他的敵友是當時頂優(yōu)異的一群人,各自有真實的影響面。
我所沮喪的是,記者、學生、同行,10年來問的問題、提問方式,幾乎一樣,南北各大學,除了極個別,所有人的思路話語都一樣。
這些年,盡管陳丹青出了不少書,但我敢下斷言,他那些書肯定不如武打、盜墓類書的銷量好。畫家加文藝評論家兩頂光燦燦的帽子,把很多人的眼睛晃得睜不開,他們會下意識地扭頭,很多人還會背過身。
我不懂畫,也不懂評論,但喜歡陳丹青的書。
這要從我20歲出頭的1980年代說起,那是個全民閱讀的文學季,你隨便找一個人,我敢說,他不是在寫文學,就是在看文學。我的文學季是從抄錄格言警句開始的,巴掌大的日記本抄錄了一本,出于天下名人之嘴之筆的那些智慧和深刻,只要看到,就逃不過我的抄錄。我最喜歡的格言警句未必出自于大名人,只要某句話點開了我的茅塞,我必收錄。
在這方面,我有一種感覺,不知大家有沒有:常常的,看到或聽到一件事,會不由自主地思考一下,但因?qū)W識淺、見識少,到最后,或思考不下去,或思考得很淺,就擱那兒了。偶爾的看到一句話,這句話不僅一下子捅開了我思維的淤塞,還帶我走進了深處或高度,讓我眼前一亮。
這樣的句子很多,比如,“我把電視連續(xù)劇當生活看,不當藝術看。當它藝術看,你就計較藝術;看生活,你計較什么?有人笑我,這樣的爛片你也看?是的,我看,生活、過日子,有什么爛不爛?”
這句話是陳丹青說的,嚴格來看,這已不算格言警句,可以稱作微評論了。對中國電視劇,我喜歡的少,抵觸的多。多是爛片,不抵觸、不罵上幾句對不起這些爛片。在這點上,我不如陳丹青看得開。也正是他看得開,才顯出我的淺陋:這要看你從什么角度看那些爛片,從藝術角度看,自然會堵心,從生活角度看,或許還是不錯的,生活本就是這樣子。
剛看完陳丹青的評論集《談話的泥沼》,我在上邊劃了很多道道,這些道道標注的話,多跟上邊舉的例子一樣,讓我有茅塞頓開之感。我舉幾個例子。A:魯迅明面上的文章,再嚴厲、再公道,也半點兒沒有教訓氣,不作導師相;B:一個國家單靠互聯(lián)網(wǎng),不會改變的,它會促發(fā)改變,它更被期待促發(fā)改變;C:到處開罵的社會,就是罵了沒用的社會;D:沒有想象力會發(fā)生愛情嗎?所有情書都是想象,比所謂藝術創(chuàng)作強多了。
我把這些話說與朋友聽,他們一致稱好,有的還用手機記錄下來。這讓我有了兩個小發(fā)現(xiàn),一是:與其說陳丹青的很多文章是文藝評論,還不如說是歷史評論、社會評論、生活評論、人生評論。二是:人們不是不喜歡格言警句了,是喜歡的內(nèi)容不同了。1980年代年輕人抄錄的格言警句多涉及人生、理想、信念、愛情、學習;現(xiàn)在人們喜歡的多是直指現(xiàn)實,要是有點兒批判性,那就更好了。現(xiàn)在隨便一本雜志,就會有一個短句子摘抄式的小欄目。網(wǎng)上就更多了,非常招讀者和網(wǎng)民喜歡。
陳丹青的格言警句式真話有兩類,一類是先鋪排一下現(xiàn)象,后導出一句話。另一類是不舉例子,直接甩出來。我理解后一類,相關現(xiàn)象多如牛毛,且大量充斥在我們身邊,再鋪排就多余了。省卻現(xiàn)象的鋪排,直接指出原因、結(jié)果、影響,反倒能直擊人的心靈,拍得人五臟六腑都轟轟的,再加上他的直截了當和文筆的家常化,會讓你不由得產(chǎn)生共鳴和聯(lián)想。
陳丹青的直言給他惹來不少麻煩。他在自序中舉了一例,有一次,畫家羅中立拉他參加一個活動。正是央視《百家講壇》熱播期間。進場前,陳丹青混在人群里站著,邊上有位青年問他,您看過易中天的節(jié)目嗎?學者該不該上電視?陳丹青隨口說,那算屁事啊,電視普及后,國外學者早就上媒體了。翌日,某報文章大標題是,陳丹青:易中天是個屁。
記不得去年還是前年,陳丹青做客竇文濤主持的視頻節(jié)目《圓桌派》,被問到一些問題時,陳丹青回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哪里是不知道,肯定是不想說,甚至是不敢說,一些熊記者給他造成一定的心理陰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