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笑 劉曉航 于夕媛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從羅馬法到注釋法學派,到人文主義法學派和自然法學派,再到潘德克頓法學派及德國民法典,最終確立了物債二分體系。[1]經過百年的論證和發展而形成的物債二分理論體系,對整個大陸法系國家法律體系產生了巨大影響。
物債二分體系的批判研究似乎與物債二分體系的確立相伴相生,尤其是近年來,對物債二分體系的批判研究較多,批判觀點主要立足于現代立法中出現的無法用物債二分體系進行歸類的權利,如預告登記制度、信托財產權、法人財產權、股權等。其中,對股權性質的討論更是此起彼伏,目前學術界對此提出了很多觀點,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主要包括所有權說、債權說、社員權說。
所有權說的核心觀點在于股權是股東對公司財產享有的所有權,而根據公司是否對公司財產享有所有權[2],持所有權說的學者又將其細分為兩種觀點,即雙重所有權說和共有權說。雙重所有權說認為股東和公司法人同時對公司財產享有所有權,這種現象也稱為“所有權的二重結構”。該學說的缺陷十分明顯,雙重所有權違反了物權客體特定原則,即一物一權原則,該原則服務于物權的清晰性,包括靜態的權利內容和動態的物權轉移方面,所有權的二重結構根本無法融入現有的理論體系,也會造成實際操作的混亂。共有權說認為股東按照持股份額享有公司的權利,而公司具有的是經營權,即使不進一步分析股東對公司的財產是按份共有或是共同共有,認為公司對公司財產僅享有經營權的觀點已經完全違背公司法中的公司體系制度,公司法人獨立享有公司財產且獨立承擔責任是公司法的基石之一,故共有權說不符合公司法律制度。
無論是雙重所有權說或是共有權說,觀點的缺陷都顯而易見,公司對公司財產享有所有權是全球范圍內公司法的立法共識和基礎,股東通過各種方式進行出資是公司財產的組成部分,既然已經確定由公司享有所有權,根據物權客體特定原則,股東擁有的股權不屬于所有權范圍。
債權說認為股權是債權或稱附條件債權,請求利益分配是本質目的,其他權利不屬于股東的根本性權利。[3]常見的說法是,自二十世紀開始,公司中的所有權與經營權逐步分離,股東對公司的控制漸弱,隨著持股份額的進一步分散,大部分股東的持股份額對公司的決策而言無足輕重,反之,股東也由于“搭便車”心理不愿過多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決策,股東最關心的是權利是收益,因此,雙方逐漸成為債權債務關系。
首先,如果股權是以請求利益分配為目的的債權,那么股東和同時與公司具有債權債務關系的公司債權人有何區別,股東除擁有眾多自益權外,還擁有知情權和股東代表訴訟等多項共益權,這不是普通債權關系所包含的范圍。股權中包含股利分配請求全、剩余財產分配請求權、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等權利,但并不是所有的請求權都是債權,并且股權中還包含著其他屬于請求權的權利。其次,債權說是隨著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而出現,認為大多數股東最為關注的是利益分配請求權,所以認為股權是債權,該觀點忽略了股東的權利并不是因為部分股東不關注而消失,股權中包含的其他自益權和共益權依然存在,股東可以隨時提起股東代表訴訟。最后,在我國,除上市的股份有限公司擁有無數的小股東外,數量龐大的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人數有限,公司的經營決策對股東的利益具有直接影響,在有限責任公司中積極行使股東權利才是常態,而且在上市公司中,擁有控股股東的股份有限公司占大多數,即使在證券市場最完善的美國,也存在無數的封閉公司,股東依然牢牢控制著公司的經營決策。
社員權說是在1875年由德國學者雷納德提出,他認為股東權就是股東認繳公司資本的一部分而取得相當于此份額的社員權。
對于社員權說的爭議,首先是社員權的概念。拉倫茨認為社員權是由于社員資格而生的權利,是由于他對社團的隸屬關系而產生的權利[4];張俊浩認為,社員權的本質是接近權力的權限,是團體成員因團體中的地位產生的權利[5];李宜琛認為,社員權是“一種法律上之地位”[6];還有其他學者認為社員權是權利義務的法律制度,等等。對于社員權的定義和內涵無法達成一致,而債權和物權具有完整和統一的理論體系,可以從其內容和特征分析股權的性質。如果無法統一社員權的定義和內容,則會使用不明確的社員權去定義股權,最終只會陷入無限循環,不能從根本上說明股權的性質。
綜上所述,無論是所有權說、債權說或社員權說都不能說明股權的性質,除此之外,還有學者提出股東地位說、虛擬產權說等觀點,終究只是一家之言,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和討論。
眾所周知,我國的法治進程不過數十年,無論是法律理念或是法律文本,大多借鑒國外法典。我國民法體系深受德國民法理論影響,物債二分的財產權二元體系作為德國民法最主要的貢獻之一自然傳入中國,并且占據統治地位,以致于在思考一項權利的性質時已經形成慣性思維,即首先判斷某項權利是物權還是債權,然后再進一步具體分析。但隨著越來越多的無法歸屬物債中某一個或兼具二者性質的權利的出現,這些權利也自然成為討論的熱點。有學者意識到,物權和債權之間可能存在無法劃分的中間地帶,股權就是其中之一,但依然不愿意跳出原有的慣性思維。股權不同于其他諸如預告登記等兼具物權與債權性質的權利,因為這些權利來源于民法,與民法同宗同源,并且其所具有的內涵也不足以成為一種新型民事權利,而股權具有獨特的來源、地位和作用,是一種新型民事權利。
除前文中提到的所有權說、債權說、社員權說等多種學說外,還有學者提出新型民事權利說[7],或稱之為股權獨立權利說[8],也有學者提出相類似的綜合權利說,雖然大多數觀點在闡述定義時有所偏頗,但實際內涵基本一致。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股權并非處于財產權下位概念的物權和債權的中間地帶,而是與物權和債權并存的權利類型,是一種特殊財產性權利。主要的方法就是從股權包含的共益權和自益權內容進行分析,闡述股權所具有的債權請求權性質和所有權支配性質,認為股權的實質是所有權中的支配、處分與收益三項權能組合而成的新權利,并最終得出結論,即股權在本質上是一種新型的民事權利或獨立的民事權利。
在此之前,作為承上啟下,股權是一種新型民事權利,但目前的新型民事權利說最大的缺陷是依然用物債二分財產權理論體系分析股權的內涵。事實先于法律存在,股權是伴隨公司而生,依據公司的需要設定其內涵,再反過來逐步推動法律的變革,但在經濟發展中逐步形成的股權的內涵是否會考慮股權分配請求權具有的請求權特征、股東大會表決權具有的支配權特征呢?而在公司法已經為股權設定各種內涵權利之后,運用物債二分理論體系對其進行劃分歸類,然后得出股權是一種新型民事權利的結論,其沒有太大意義。
事實先于法律是論述股權性質的基礎依據。我國現有法律理念或是法律文本大多從國外學習,我國是大陸法系國家,德國的民法理論占據統治地位,而公司法卻是“雜交產品”,如公司法中有德國公司法的影響,監事會的設置來源于法國公司法,近年來引進的獨立董事制度又源自美國的公司法律制度,從公司法的不斷修訂和頻頻公布的司法解釋可以看出,我國公司法正在不斷向美國公司法律制度靠攏,因此,股權性質的爭議也可以認為是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的沖突。
現有關于股權性質的學說,都將我國融合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制度的公司法中的股權生搬硬套入物債二分理論體系,結果就是無法自圓其說,而新民事權利說的邏輯是,既然無法歸類,就提出其是與物權和債權并存的新民事權利,最終爭議依然存在。
現有觀點論證股權是新型民事權利的方式和思路受制于物債二分理論。存在于我國公司法中的股權,不應當將其放入物債二分理論體系進行分析,因為我國公司法是不斷融合的法律,當然也不能用英美法系的財產權分析股權的性質,英美法系中的財產權與物債二分理論體系的差別可能就像經濟中的契約與法律上的合同的差異,如果用英美法系的財產權分析股權可能會產生理論的混亂和巨大的制度成本。
股權的內涵權利是在公司發展的百年間,通過經濟也就是事實的驗證和需求逐步確立的,而公司也不是大陸法系獨有的主體,事實先于法律存在又推動法律的發展,在公司法律制度的發展過程中可能不會考慮到物債二分理論,所以不必一定要求股權符合物債二分體系。另外,鑒于我國公司法的特殊性,無法用物債二分體系分析股權的性質也不足為奇,但又不能完全排除物債二分理論體系,否則會造成理論和實踐的巨大混亂和成本,并且建立公司法獨立的理論體系時機尚不成熟。筆者在此只是提供一種思維方式,希望可以跳出物債二分的財產權二元體系和由果及因的倒推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