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羅城仫佬族地區文書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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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隸屬于廣西北部河池市,境內有大苗山余脈,河流豐富,山區與平壩交錯,從地理位置和民族分布來看,該地應該屬于“南嶺走廊”或“古苗疆走廊”之一部,今有漢、仫佬、壯、苗、瑤、侗等多個世居民族。今天的羅城仫佬族自治縣是1953年由原羅城和天河兩縣合并而成。據民國《羅城縣志》記載,清代的羅城縣分東一、東五、東九、平東上、平東下、西一、西七、西九、平西、高元一里、高元二里、高元三里、布政、安祥、樂善等17里,里下設冬。道光二十年(1840)清廷飭令地方辦團練,羅城全縣置東南西北四鄉,17里、24團。宣統二年(1910)奉令籌辦地方自治,羅城設中前左右后5區,42團。中區轄本城、安良、安寧、忠和、人和等11團,今分屬東門、四把、黃金等鄉轄區;左區轄登平、英俊、英彥、翠靈4團,今屬龍岸鄉轄區;右區轄英勇、英杰、樂善、安祥4團,今分屬黃金、寶壇等鄉轄區;后區轄保善、得勝、保安、安正、公義、合義、公正、義合、同心等18團,今分屬融水縣中寨、三防、桿洞等鄉轄區。各區之團又可以組成聯團。民國20年(1931)中前左右后五區改稱一二三四五區,團改稱鄉,全縣轄5區45鄉,民國22年(1933)全縣編為3區20鄉,其中三防區設公義、懷寶、吉羊、桿洞4鄉,同年北龍鄉并入龍岸、西龍二鄉,民國34年,西龍鄉并入龍岸鄉,全縣轄15鄉,150街村,此建置一直沿襲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初期。
近年來廣西壯族自治區民族古籍辦公室在該縣龍岸、東門和黃金鎮收集到大量經濟文書,有買賣契約、典當借貸契約、分關書、賦稅文書等共800余件文書,時間從嘉慶初年一直到1949年,這些文書已經整理為《仫佬族地區文書古籍影印校注》,即將由廣西教育出版社出版。這些地區都是羅城交通較為便利的農業大鎮,其中東門鎮是羅城縣城所在地,交通便利,商業繁榮;龍岸鎮歷史悠久,隋朝以前地屬潢水郡,古稱龍州,明朝以后稱龍岸,地處九萬大山南麓,位于羅城東北部、武陽江畔,是羅城聚集各民族最為多元化的地區,據筆者調查,該鎮自明代到民國時期,除早期世居民族外,有福建、湖南、廣東及區內的各族人民大量遷入,龍岸現有漢、壯、仫佬、侗、苗、瑤、水、毛南等11個民族,漢族又有說桂柳話、福建話、麻介話、艾話、土拐話、陽山話、五色話、粵語等各種方言的人群。黃金鄉自清代以來也是農業較為發達的地區,境內物產豐富,水利設施較優良。兩地民國時期直至解放后都是羅城一帶產糧供糧重要區域。
著名社會經濟史學家梁方仲先生指出:“過去中國田賦史的研究,多以正史和政書為限……除了書本上的材料以外,還有一類很重要的是史料,過去不甚為人所注意的,就是與田賦有關的實物證據,如賦役全書、糧冊、黃冊、魚鱗圖冊、奏銷冊、土地執照、田契、串票,以及各種完糧的收據與憑單都是。”[1]遺留在民間的各項文書實物同樣是觀察國家制度在邊疆地區推行和運行的重要材料。羅城仫佬族地區新發現的大量清代民國時期賦稅征收與繳納由單就是這樣的材料,對探討清代民國時期的廣西賦稅史非常重要,也是國家賦稅制度在邊疆地區推行的最好例證,因為目前廣西留下的原始資料并不多見。
我們以往僅僅從朝廷、國家有關《賦役全書》、會典有關記錄,發布的文告、地方志中才能見到相關正式規定,很難了解一個地方實際征收情形。比如李炳東、弋德華編著的《廣西農業經濟史稿》[2],左金國、李炳東等編著《廣西農業經濟史》[3],對清代以來廣西的賦稅制度均只根據傳世文獻,籠統指出與全國情形相同,唐源《清代廣西田賦征收與農民負擔》[4]對清代廣西田賦進行了新的全面研究,取得很大進展,但其主要資料還是運用政書、方志和官方檔案,沒有賦稅征收原件,導致有些問題仍然存疑,其原因主要是由于民間資料的缺乏。新發現的文書可以彌補這一缺陷。試依年代先后舉幾例賦稅文書以資說明。
例一:羅城縣正堂,為征收錢糧事。今據高元三里一冬花戶石維藩,完納道光九年分銀△拾△兩六錢五分八厘。
合驗此照收執,須至執照者。 柜吏。
道光九年九月十八日給票①
例二:羅城縣正堂,為征收地丁銀兩事。東上里七冬戶丁吳永康,完納光緒三年分銀0兩0錢一分七厘。
光緒三年十月廿三日給票②
例三:羅城縣正堂,為征收兵糧米石事。東上里七冬戶丁吳永康,完納光緒三年分,米0石0斗0升九合。
光緒三年十月廿三日給票③
例四:羅城縣知事劉,為征收丁米銀兩事。元三里一冬石雅明戶,完納癸丑年分地丁銀0兩三錢二分七厘,兵米0石一斗七升三合△勺。
二共實征銀二十一毫四仙0厘,連同耗羨規費平余在內。
中華民國二年十一月 日給票④
例五:茲據羅城縣何左區龍岸聯團戶名石烺軒,完納六年分糧賦,各項合給執照為據。
計開
一田賦實征銀七角
一地賦實征銀
一串票實征銀貳分
總共征銀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廿九號給⑤
例六:羅城縣政府為收糧賦事。今據四區七鄉大蒙村 甲業戶楊振林,完納二十二年度糧賦,各項合給執照為據。
計開
正賦實征國幣:一元八角
附加五成團槍費國幣:
附加三成省教育費國幣:
附加二成義務教育費國幣:
附加三成銀行股款毫幣:
串票費征國幣:二仙(照正額收百分之一附加,不論其不足一仙者四舍五入)
總共征國幣 :百 十 元 角 仙 厘 又毫幣 拾 元 角 仙 厘征糧局所經收人簽名蓋章
中華民國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發給⑥
從上我們可以初步了解,清代到民國年間的地方賦稅交納具有很大的繼承性,也有若干變化。田賦征收時間、方式和數量等基本情況與地方志之記載大體相同,所以新發現的文書必須與之互相印證對勘,才能更清楚地呈現歷史真實。民國《羅城縣志》之《經濟·田賦》篇中關于羅城田賦制度之沿革記曰:
縣屬田賦在前清道咸后每年實征民米二千七百八十七石二斗零,其征收制度一曰地丁,一曰兵糧色米,均由民米伸算,每石民米無閏征地丁一兩零四分,遇閏加六分,則一兩一錢,又由民米伸出色米,每民米一石征兵糧色米五斗五升,閏年不加。至于民間完納即照每地丁一兩納制錢三千二百文,色米一石納制錢四千六百四十文,譬如民米一石納地丁一兩零四分,以三二乘則該三千三百二十八文,遇閏則該三千五百二十文,又民米一石納兵糧色米五斗五升,以四六四乘則二千五百五十二文,此外又民米一石加納地丁、色米丁糧票兩張,錢二十文,合計每民米一石應納地丁、色米糧票共五千九百文,遇閏即六千零九十二文。
又征收地丁銀分上下兩忙。上忙每年二月間開征起,至四月底止,應納地丁一半,名曰完編;下忙由八月開征起,至十二月底止,連同兵糧色米一并完納清楚,名曰完糧。
大致說明了地丁銀和兵糧米征收的額度和具體時間,且基本符合《大清會典事例》卷162《戶部田賦科則》之國家規定:“廣西民田每畝科銀二分四毫至二錢一分二厘二毫零不等,米三升七合至五升三合五勺不等。猺田每畝科米三升至五升三合五勺。獞田每畝科銀九厘至二分二厘三毫不等,米三升七合四勺至五升三合五勺不等。”說明國家賦稅制度在邊疆民族地區推行的整體一致性。
但實際征收憑單在地方志中往往是缺乏的,因此我們必然會進一步追問:各種賦稅交納憑證的印制是否與全國一致?地丁銀攤入有著不同賦役傳統的各村落、不同田則等級的具體情況是怎樣的?國家規定的一些制度到底在地方實行了沒有?比如稅契紙不得收錢、過戶稅不得超過交易額的一定比例的規定執行了沒有?只有看到原始收據憑單才能清楚,而今天這些原始契稅憑證和納糧執照為我們提供了難得的史料,必將會深化我們對清代民國時期官府在地方實施政策和社會經濟管理的研究,如果將之與大量地方碑刻、地方志結合起來解讀,一定會有更新的認識。這不是小問題,而是國家權威和制度在地方落實,從而了解大一統中國的“一統”和“差異”運行的大問題。
從已有賦稅征收文書來看,清代在羅城當地納地丁銀的執照和兵糧的執照一般是分開的,也有合為一張串票的,既有印制單也有手寫單。從眾多田土買賣契約過戶契尾中也可看到每坵田地既有納銀又有納糧米(或兵糧)的記錄,應該是攤丁入畝以后的情形,為我們進一步認識當時邊疆地區稅糧種類有很大幫助。
關于清代廣西地丁銀的全面征收,一直沒有原始實物資料,只有地方志的記載,這次的發現彌補了空白,為數眾多的地丁銀征收執照是說明這一制度在廣西普遍實施的最好證據。同時通過材料的仔細勘對,也會發現不少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探索。據民國時期廣西清理財政局編《廣西財政沿革利弊說明書》記載云:“廣西田賦科則大別為三類,有僅征地丁者,有并征兵米者,有就兵米一部分劃出若干征折色,稱為丁米折并征者。”納錢糧既然有地丁、兵糧、民米三類,那么是否每戶既要納地丁、兵糧又要納一般民米?或者只納其中一種?又或者兵糧米其實與一般糧米是一回事?以羅城文書來看,三者確實是分開的,因為同一時期(集中見于清咸豐、同治和光緒年間)官府印制的執照中有“征地丁銀”“征兵糧”“征糧米”三種類型,可見最初并不是同一個概念,但是在羅城找不到一戶是既要納兵糧同時又納一般糧米的,一般寫做“征收兵糧米石執照”,說明兵糧米就是一般本色糧米。至于執照中的不同寫法則是習慣叫法不同而已,因為所謂兵糧米其實也未必僅僅只提供給軍隊兵丁,實際上一般公職人員也有需要,所以有時候完整寫成“征收兵糧米石執照”,有時候簡化為“征糧米”。
而地丁銀是與糧米同時交納的,說明這是必須繳納的不同類型的賦稅,正可印證民國《羅城縣志》之《經濟·田賦》的記載,乾隆二十四年以后羅城只征收地丁銀和兵糧本色米兩項,其他各類差役均已折入地丁銀:“自前清道咸以后,每年實征民米二千七百八十七石二斗零。其征收制度,一曰地丁銀,一曰兵糧色米,均由民米伸算:每石民米無閏征地丁銀一兩零四分,遇閏加六分,則一兩一錢;又由民米伸出色米,每民米一石征兵糧色米五斗五升,閏年不加。”
納兵糧的由來,可能與明代以來少數民族地區有衛所兵或俍兵屯駐有關系,據明代萬歷初年兩廣總督修纂的《殿粵要纂》記載,明代羅城駐有耕兵數十人,另有衛所旗軍守城兵(正規軍)數十名,清代乾隆《柳州府志》卷19“兵防”記載,清代羅城駐有正規軍融懷營兵115名、分防通道汛兵118名,其他另有民壯、弓兵等民兵,堡兵200多名。兵糧的繳納是供應地方正規軍的。據民國《羅城縣志》記載:“兵糧米一千一百零九石三斗七升一合四勺四抄二撮五圭三粒八粟,除存支本城及通道汛兵丁月糧外,余候撥解融懷營分防兵糧。又八月征收兵糧米,當時亦只內六里(東隅、東一、西七、西一、西九、西上等里)各大戶以米完納,用升斗斛量征,所收儲藏之糧米,亦僅一百數十石,以備羅城汛千總之糧餉,其余均折錢完納。至光緒二十四年綠營汛兵奉裁后,即不征糧米,一律改為折錢完納。由清道光至光緒中葉,縣屬錢幣不一,內六里花戶以卯錢完糧,外十一里花戶則以制錢完納。當時制卯所定之銀價低昂不等,迨至光緒三十年,縣知縣張紹元始將情形稟準上憲,將羅城丁米一律改征花銀及毫銀,計民間所完納一石之民米,需銀六元九角零。”[5]
民國初年,羅城田賦的征收方式和種類與清末一脈相承,印制的征收單都幾乎一致。但到了民國五年以后,征收單項目細化,如民國六年(1917)《石明科完納糧賦執照》(檔案目錄號200806079),田賦附加費出現在征收單上;民國十年(1921)左右,征收方式可能又發生了較大變化,只有籠統的“田賦”一項,幾乎全部繳納貨幣,田賦附加項目進一步增加,如民國十五年(1926)《何文錦完納糧賦執照》(檔案目錄號200911017);到抗戰初期,除以貨幣繳納田賦外,政府以征購的形式取得實物糧食,到1942年,全部田賦征實,即征收實物糧食,并按比例附加借征部分,這是與抗戰時期的形勢相適應的,因為糧食作為重要的國計民生和戰略物資,政府不得不嚴加控制。這些政策的變化,在各類賦稅征收文書里都有體現。
民國初年與六年以后的不同,反映出國家賦役制度的若干變化,即賦稅名稱的變化,不再稱“地丁”“兵糧”,而統一以田畝為基礎征稅,符合近代化稅收理念以及征收技術提高的趨勢。在一定時期內田賦附加多項稅費,說明在工業落后的廣西,田賦仍然在財政中占有重要地位。而在民國初期國家尚未真正統一的情況下,賦稅征收單格式仍然由國家統一頒發,說明國家制度依然可以在地方推行,深入研究這一點或許對當時地方與中央關系有新的認識,并可以豐富民國初年經濟的認識。
根據已有文書,關于新收田土完糧的具體規程,一般應該是一并在買田戶內征收,但是又須說明其與原田主的關系,比如道光十三年(1833)十一月高元三里石天爵收共米三斗六升二合五勺,這些米糧是收石維印、石明顯、覃顯華、石英、石士□、石維藩等人的(檔案號200812104)。道光十八年(1838)十二月《梁翰章收石天爵、石勝章成米字據》(檔案號200806059)云:“高元三里一冬石天爵原米四斗八升二合五勺,收本冬石勝章米一升五合,共成米四斗九升七合五勺。”道光十六年同樣由梁翰章經手的石天爵收石明科、石維印民米亦同,一直到民國時期還是如此,比如民國十九年(1930)左區聯團新立石朝松戶收藍永藩戶谷貳拾肆石(檔案號200806107);左區聯團韋敬德戶原谷壹拾肆石,收韋正倫戶谷六石,共成產谷二十石,(楊玉卿割單,檔案號200812103)等等。
另據多張民國時期征收賦稅執照,確實有幾戶交納了賦稅而只寫在一張單據上的情況,比如民國五年(1916)《石玉成、運南等5戶錢糧執照》(檔案號200806087),這些民戶為什么能夠合并交納?合并交納的原則是自愿和任意組合的,還是之前在一個總戶之下方可?考慮到這些邊疆地區每戶收糧不多且交通不便,往往由里書手統一征收開票簽字,有利于節約成本,也是鄉村民戶所樂意的。此外,為什么同一時期可以既有兵糧、地丁銀單開收據,又有錢糧合寫于一張單據之中的?是征收程序不一樣還是僅僅為了省事而列于一處?但是這可能會帶來什么新的問題?這些細節問題都值得思考,關系到國家制度具體運行的問題,亦即學界提出研究“活的制度史”的問題。這是在看到實物資料后才能夠聯系起來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只單看官府留下的材料很難有啟發。
羅城仫佬族地區文書中有大量田土、山林、宅基地買賣契約,從契約的書寫、過戶的程序和紅契的作用可以窺見國家制度對邊疆民族社會的極大影響。茲舉一件較為典型的買賣契約以做相關分析。
立賣斷田契字人潘浩喜,情因家缺少正用錢文,無從出處,不得已兄弟合家商議,自愿將手置之田,土名坐落□村屋貝大小二十坵正,糧系高元三里潘進會戶,民米一升,以行出賣。先問六房兄弟叔伯人等,無人承買。后請中登門托到石印蘊珍,應言承買為業。當中三面踏驗田坵清楚,回家面議價銀一十四兩正,包山六房押字概在田價支拆(折),不干買主之事。即日當中銀交契立,二家甘愿,并無逼壓、貨物準拆(折)等情。自賣之后,任由買主子孫管業,收冬、割戶、完納編糧,是年不得坐累賣主事。如有來力(歷)不清,言論反忄悔祖(阻)擋者,即在中人賣主一力承當,照契見一賠十,自甘罪累。恐后無憑,立賣斷田契字,存照為據。
天理仁心
在場人胞弟 浩明 年壽
中人 韋景成
親筆人 韋景春
光緒十四年戊子四月十二日立契⑦
由上可知,契約的基本形式包含有買賣原因、具體坐落、價格、證詞證人、畫押方式,甚至語言寫法均有固定的套路,與大多數同時期其他地區的買賣契約高度相似,并以絕賣契為多,說明地方經濟運行與民族地區財產所有權觀念方面已經與漢族地區并無二致了,而且由于要保存契約以便官府確認,或者事后發生糾紛時可以由習慣法以至訴訟解決,說明大家更加認識到紙質契約的重要性,其格式則必須與一般通行格式一致,以便訴訟之際提供詳細證人證物。我們知道,自宋代以來,田產房屋交易契紙已經有比較統一的規格形式,并逐漸出現紅契白契之分。[6]羅城仫佬族地區契約書寫和使用的同質化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有一定識字能力的人發揮了主要作用。我們在田野調查中了解到,當時契約的書寫基本上都由當事人請具有一定文化水平且比較固定的人員書寫,而且看來還有一定的參考模板。
自清代以至民國時期的契約中經常提到“先問六房兄弟叔伯人等,無人承買”,然后才“請中問到某某”出賣,說明從形式上田產房屋的買賣要經過家族成員同意,這一點其實也是國家法律的規定,同一時期廣西壯族地區的土地買賣契約中也有如“先通族內無人承受”等類似表達。[7]41-71但是從現有文書來看以及我們的田野采訪,發現實際上先由家族內部買賣的并不占多數,或許說明“先問”筆法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書寫,交易習慣以市場需求為原則。但是契約中反復提到買賣成立時有“六房在場”、“六房在內”,正是仫佬族的傳統習慣。據《廣西仫佬族毛南族社會歷史調查》記載羅城仫佬族的習慣為:分家分地時,必須請六親前來參場作證,立約寫字,六親畫押,[8]并且收取一定費用。這在日后有糾紛時容易處理,也有親族在不動產交易中優先獲得見證費的意思。
所謂“ 既賣之后,任從買主割戶、耕業,而我賣主以后不得異言反悔”等詞,也不是應景空言,因為結合民族地區一些碑刻記載,確實有賣田之后另索要增加費的。比如據羅城不遠的廣西龍勝龍脊鄉有晚清潘弟湘《補約田契》云:“立翻悔補約人潘弟湘,子學繼學府,前因道光八年自將水田土名那徒田一處,賣與潘金才、子學洋承買為業,作價二兩錢,價禾一十五屯八秤五斤,收清無異。今又托中翻悔,補中銀,又補價禾三屯。”[7]197
假如仔細研究契約文書中的字句,還會發現一些地方特色,比如契約中均有“先問六房兄弟,無人承領”“包散六房在場押字”等字樣,“六房”并不實指有六個房族的親戚,而是泛指血緣親族,說明買賣與親族的重要關系;再如文中有“如有此情,受一賠十”的說法、文尾“天理良心(仁心)”的寫法非常普遍,這明顯看出漢文化的影響,也應該與民族地區賭誓發愿的傳統有關系,目前發現壯族地區也有“其田產出黃金或崩成河海,兩不追悔”之語,[7]64梁方仲先生《中國社會經濟史論》(中華書局2008年)中所引廣東民族研究所藏光緒十二年“廣東連南縣漢族歐陽慶祖等立招戶合同”中也有類似表述,而這張合同也是外來漢族與當地瑤族議定的。羅城田土買賣契約中大量固定格式“日后如有異言,契內有名人等一力擔當”等語,說明了見證人(擔保人)重要的擔保責任,與民族地區重視寨老調解的習慣有淵源關系,結合羅城當地俗謠:“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樣好。”可以看出做擔保人的難處所在。這確實是地方人際關系的真實寫照。
賣地契中自民國后還不斷提到“糧系某里某冬某戶”,如民國十八年(1929)《韋榮林立賣斷田契約》(檔案目錄號200908013)中仍稱高元三里六冬韋景成戶,應該是鄉村的慣習;但是有民國三十一年(1942)“李選明立賣斷田契約”(檔案號200908018)卻寫為“糧系某地八十八號門牌”,說明隨著當時的基層建置名稱發生變化,書寫習慣也發生了變化,這一變化早在宣統二年(1910)官府征收錢糧就已經開始,比如宣統二年石玉成完納地丁銀執照(檔案號200806057)上就有“左區第三叚第五百五十一號門牌石玉成”字樣,可以略見官方影響民間之一斑。
土地買賣與上節考察的賦稅征收其實是緊密聯系的,因為牽涉到土地的過戶和賦稅的轉移問題,必須有國家的認可。上引契約中“糧系高元三里潘進會戶,民米一升”的表述,就是其反映。我們發現有清嘉慶十七、十八年這兩年的多張錢糧過戶單或契尾(檔案號2008003073至2008003083等),而其田土交易則在嘉慶六年至九年,說明是足足十年以后才去過戶的。如此,買賣契約中的“自賣之后,任由買主批耕、收冬、割戶、輸納編糧,不干賣主之事”的規定,在不過戶的情況下是如何運行的?這段時間的稅糧和地丁銀是否在原田主戶下交納?是否產生過糾紛?
其中“田地推收稅契付執”明顯是一張過戶情況說明單,規定土地所有權和納稅責任的的轉移,比如:《吳純章戶買梁萬禮田地推收付執》(檔案號200803073 )記吳純章戶乾隆五十年買梁萬禮戶田,“田稅一畝四分,應納餉銀四分七厘,糧米四升五合”;《吳鳳鳴買梁文剛田地推收稅契付執》(檔案號200803074),“稅六分二厘,應納餉銀二分一厘、糧米二升”,這里的“稅一畝四分”是表示該所買田地在官府登記的納稅面積,“餉銀”應即地丁銀,糧米應是本色兵糧米。其中應納餉銀恰好是應納稅田土數量的三分之一;本色米的交納數量符合相關規定,即中上則民田“畝稅三升”,餉銀的交納則值得我們深入思考“攤丁入畝”以后的具體問題。另一張“吳鳳鳴戶買梁文剛戶”契尾(檔案號200803123)記錄了買田一畝三厘,載糧三升三合五勺,用價銀八十兩,稅銀二兩四錢。這個稅銀則是過戶稅,按規定是地價銀一兩抽三分。兩者是不同的,其過戶的具體過程值得考究。
便于管理和賦稅征收而設置的“里”“冬”基層組織,同樣是國家制度推行到民族地區的事實。我們從錢糧執照中發現有分居不同里甲(冬)的同一戶名,比如“納地丁銀執照”中有“東上里七冬吳永康戶”(檔案號2008003013、2008003016、2008003018、2008003019、2008003022、2008003023、2008003025、2008003027、2008003031、2008003032)和“東一里六冬吳永康戶”(檔案號2008003011、2008003012、2008003014、2008003015、2008003017、2008003020、2008003021、2008003024、2008003026、2008003028、2008003029、2008003030),另有布政里一冬石甫好戶和該里二冬石甫好戶也在同時代出現。這些應該不是筆誤,而可能是原先的同一總戶分析出來的子戶,或者是不同人戶以同一戶名立戶納稅。不管怎樣,都說明國家戶籍制度與地方立戶分戶問題,這往往是地方家族形成與人口變化的標志,值得深入探究。
誠如社會經濟史研究的前輩學者所言:“對于中國這樣一個保存有數千年歷史文獻,關于歷代王朝的典章制度記載相當完備,國家的權力和使用文字的傳統深入民間社會,具有極大差異的‘地方社會’長期擁有共同的‘文化’的國度來說,地方社會的各種活動和組織方式,差不多都可以在儒學的文獻中找到其文化上的‘根源’,或者在朝廷的典章制度中發現其‘合理性’的解釋。區域社會的歷史脈絡,蘊涵于對國家制度和國家‘話語’的深刻理解之中……總的說來,通過實地調查與文獻解讀的結合,更容易發現,在‘國家’與‘民間’的長期互動中形成的國家的或精英的‘話語’背后,百姓日常活動所反映出來的空間觀念和地域認同意識,是在實際歷史過程中不斷變化的,從不局限于行政區劃的、網絡狀的。”[9]因此從“區域”視角出發,有可能重新解釋中國的社會歷史。
一般認為,民族地區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習慣法治理,國家制度的進入離不開官府設治和文教的發展。但是我們從羅城仫佬族地區文書可以看到,自清代以來國家制度的推行已經深入到非常細微的地步,各戶如吳鳳鳴、石天爵、石甫好、吳永康、蘇六和等,是持續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戶名,而這數姓又是仫佬族的傳統大姓,其買賣田土又幾乎均在本村內進行。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國家制度在民族地區的推行離不開大族自身利益而逐漸認同國家的過程。教育的傳播、漢文文書大量在仫佬族地區使用,也促使地方與國家制度和歷史更緊密的結合起來。在一定程度上這就是所謂的“內地化”或“國家化”,⑧是多民族大一統國家形成的基本路徑之一。
我們如果能結合更多的材料,將會對羅城仫佬族地區納入國家體系的歷史有更清晰的認識,從而更好地認識大一統中國是如何建構起來的。比如這些人戶最后為什么一直收藏著這批買賣契約?有什么考慮?與其他地方比較,與同是仫佬族的羅城其他鄉鎮比較又如何?買賣的規模和頻率程度、買賣的原因有何異同, 假如進一步到當地去考察,發現更多的族譜、碑刻或民間文獻的話,我們可以講出一個個關于地方的人群和族群變化的鮮活的故事。
注釋:
① 《石維藩完納錢糧執照》(道光九年九月十八日),今藏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檔案目錄號200812040。以下所引文書均出自該公藏機構,不再注明。在此感謝該機構各位同仁。該文書近期已由廣西教育出版社集結點校出版,參見胡小安、韋如柱主編《仫佬族地區文書古籍影印校注》。
②《吳永康完納地丁銀執照》(光緒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檔案目錄號200803016。
③《吳永康完納兵糧米石執照》(光緒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檔案目錄號20080306。
④《石雅明完納地丁兵米執照》(民國二年十一月),檔案目錄號200806081。
⑤《石烺軒完納糧賦執照》(民國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檔案目錄號200806080。
⑥《楊振林完納糧賦執照》(民國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檔案目錄號201010036。
⑦《潘浩喜賣田契約》(光緒十四年四月十二日),藏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辦公室,檔案目錄號200911033。
⑧參見楊志強《“國家化”視野下的這個西南地域與民族社會——以古苗疆為例》,《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陳征平、劉鴻燕《論歷史上皇朝中央對西南邊疆社會的內地化經略》,《思想戰線》2012年第2期;張萍《邊疆內地化背景下地域經濟整合與社會變遷》,《民族研究》2009年第5期;岳小國、陳紅《不被整合的向心力:民族走廊國家化研究》,《青海民族研究》2013年第2期等。
[1]梁方仲.易知由單的研究[J].嶺南學報,1951(2):103-135.
[2]李炳東,弋德華.廣西農業經濟史稿[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
[3]左金國,李炳東.廣西農業經濟史[M].北京:新時代出版社,1988.
[4]唐源.清代廣西田賦征收與農民負擔[D].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
[5](民國)江碧秋.修,潘寶錄.纂.羅城縣志·第二編經濟之田賦[M].臺北:成文出版社,民國24年鉛印本:134-138.
[6]張傳璽.契約史買地券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8.
[7]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廣西少數民族地區碑文契約資料集[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8:41-71.
[8]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廣西仫佬族毛南族社會歷史調查[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202.
[9]陳春聲.走進歷史現場[J].讀書,2006(6):1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