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昆明五才子的詩歌交往與創(chuàng)作

李 超

（曲靖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清代乾嘉時期是古代云南文學發(fā)展的第二個高潮。那時詩人輩出，文學創(chuàng)作繁榮，尤其在省垣昆明活躍著一批較有才華的青年詩人。昆明籍進士戴炯孫稱：“嘉慶丁卯、戊辰間，里中以詩鳴者若謝石臞廣文瓊、王渴園大令長卿、孝廉尹退谷尚廉、楊右淇文源，皆號斫輪手，然訖未能出匏生右。厥后十年，而余與家蓮槎孝廉潢、古村上舍淳暨池鑰庭贊善生春，負笈五華，以詩文相切劘，亦訖未能出即園右也。”[1]169這是五才子的出處來源，即是說，謝瓊、王長卿、尹尚廉、楊文源、王毓麟五人在嘉慶昆明詩壇成名早于“五華五子”中的李于陽、池生春、戴炯孫、戴淳一輩人。從現(xiàn)存材料來看，五才子大多科舉較落魄，但詩才出眾，彼此之間有交往，可以作一群體觀照。本文擬對五才子的生平交往和文學創(chuàng)作進行探討。

一、昆明五才子生平及交往

謝瓊（1776-？年），據(jù)戴炯孫《謝石臞學博〈彩虹山房詩〉序》可知，字石臞，“嘉慶戊辰鄉(xiāng)舉，累上春官不第，迨丙戌以大挑得二等，選祿勸教諭，遂不復出”[1]137。《新纂云南通志》稱，“瓊家貧，溺苦于學，尤嗜為詩。其論詩，主漁陽神韻之說，力宗唐人，詩品近劉宗山文房，七律尤工。又善舉業(yè)，文字兼精八韻，迄未獲成進士。以冷官終，時論惜之”[2]。戴淳作于戊申（1848年）《齋居感興》詩注“謝石臞、戴均仁、楊丹亭相繼物故”，故謝瓊卒年當在1848年或之前。

尹尚廉（1776-1822年），字高安，嘉慶癸酉舉人，與謝瓊齊年。謝瓊為尹尚廉《玉案山房詩草》作序稱：“少時即以風操自勵，不喜與俗士游，所與往來切劘者皆諄諄然以道義相期……游庠后，訓蒙讀書不干外事，每試必前茅。學使顧南雅先生亟引重之。嘗標舉其文以為多士式。”[3]707戴炯孫《孝廉退谷尹君傳》稱：“后更號退谷，故退谷之名獨著……年三十有八，始舉于鄉(xiāng)。甲戌、丁丑，再試于禮部，皆被黜。既道光二年壬午，偕前安平牧周君炳銅運北行，以明年將復試禮闈故。行次新灘，值大風雨，舟覆而君竟以溺死。”[1]167

王毓麟（1780-1826年），字玉海，晚號匏生。戴炯孫《王匏生孝廉、李即園明經(jīng)傳》稱：“幼隨父任讀書，性明敏，能日誦數(shù)千言，雖久不忘。時雩門桂未谷馥，方令永平，亟賞之，相與上下其論議，輒有會心，學益進……嘉慶庚午，舉于鄉(xiāng)，時匏生年已三十一。四試于禮部，訖不第。道光六年丙戌某月卒，年四十有七。”[1]P169《道光昆明縣志》稱其科舉失意后，“遂歸里居授徒，資束脩以養(yǎng)母，旋卒，年未六十也。毓麟博覽群書，詩文皆清迥拔俗，著有《匏生詩集》二卷”[4]115。

楊文源（？-1820年），《道光昆明縣志》稱：“字右淇，嘉慶丙子舉人，性篤孝，治家謹嚴。居貧，授徒于外，距所居恒十數(shù)里，每日課畢，必詣家定省，逾時復返學中。嘗語人曰‘我輩得衣食粗，足安處無恙，又讀書明理，異于禽獸，皆恩所被人，知親恩難報，抑知君恩更不易報乎。’識者以為名言。”[4]112

王渴園，字長卿。戴炯孫作于道光二十五年之《謝石臞學博〈彩虹山房詩〉序》末尾提及，“渴園尚宰遷安，昨歲春才以秩滿來都，藉獲一面”。可知，王長卿是五才子中做到縣令的人。戴炯孫《王渴園明府長卿秩滿入都，久別相見，則憶舊游，漫成二首》其一，云：“相見都驚鬢有霜，別君已是十年強。那堪松菊懷三徑，猶自萍蓬滯一鄉(xiāng)。美政何人知衛(wèi)颯，清時著我伴馮唐。乾坤逆旅形皆寓，尺寸無心問短長。”[1]297有宦海漂泊的感慨和慰藉。其他情況未知。

五才子彼此之間詩歌往來密切。如謝瓊與王毓麟，王毓麟《戊辰秋闈，謝石臞舉于鄉(xiāng)，喜賦即贈其行》稱：“憶昔總角歲，各抱騫騰志。逸群屬遠想，放眼凌高寄。及爾共筆硯，敦情切砥礪。抽毫斗奇險，展卷析疑義。說詩與論文，羊棗頗同嗜。我家陲山麓，君家北城內(nèi)。山村十里余，日夕望君至。上床拜父母，對床如昆季。”[3]620回憶他們自小結(jié)下的深厚情義。王毓麟《借居羅峰書舍，謝石臞枉詩見贈用韻奉答》稱：“人生貴知己，曠代牙弦音”[3]625，用伯牙子期的典故比喻他們相知之深。后來他們還曾一起北上公車，謝瓊游于天津所作《冰河小泛懷王匏生》有“咫尺同萬里，欲寄一雙魚”[5]713兩句，王毓麟《酬謝石臞津門見懷諸作》用“與君俱落魄，萬里逐公車”作了呼應(yīng)。王毓麟詩集中還有懷贈謝瓊的詩作十余首。如《寓居攻玉書屋，謝石臞見過共擷野菜作羹對酒作》《秋日閑居柬謝石臞仍用見贈元韻》《從謝石臞處借得朱丹木詩草》《九日喜謝石臞攜酒見過寓舍》《贈謝石臞》《秋日謝氏別業(yè)寄懷石臞》《奉和謝石臞書懷元韻五首》《酬謝石臞題寓齋之作》《謝石臞移館楊氏園頗饒花木之勝因題奉贈》《今春計與謝石臞別三月矣，未獲一見，昨枉來章，憮然賦答》《山中春日招謝石臞》等。謝瓊也有《秋日攜王玉海憩涌泉寺》等。

王毓麟詩集中《涌泉寺訪楊右淇不值因成小憩》《過涌泉寺從楊右淇小飲》《寒食偕楊右淇菜海子晚眺》《山寺暮歸再柬楊右淇二首》《山中送客一首柬楊右淇》《春日楊印曦小園寄懷右淇》《秋日柬家渴園，時移居螺峰》《送王渴園移家之楚雄》等詩，則反映他與楊文源、王渴園之間的交往。

而尹尚廉，據(jù)《道光昆明縣志》記載，“與楊文源相友善。以學行相切劘”[4]112。尹尚廉《都中贈趙直夫、謝寶林、王玉海》一詩可見與王毓麟的交往，而其死后詩集由謝瓊點定并作序。

此外，反映五才子三五交往活動的作品也不少。謝瓊有《津沽春泛懷玉海、渴園》，王毓麟有《宿涌泉寺與謝石臞、楊右淇小飲》《梅雨連旬，杜門不出，頗愜素心，用成長句，柬楊右淇，并寄謝石臞》《九日感舊寄懷謝石臞并柬家渴園》《九日招同謝石臞、家渴園祜亭螺峰書舍后園登高作》。因此，五才子常在一起小聚，把他們當作一個交往密切的群體應(yīng)該是可以的。

二、五才子與昆明詩壇雅集活動

五才子在當時的詩壇較為活躍，他們與昆明詩壇很多詩人都有交往，尤其他們與昆明五華書院山長劉大紳及其弟子的交往值得關(guān)注。

劉大紳（1746-1828年），字寄庵，晚號“潭西老人”，寧州人，乾隆庚寅（1770年）舉人，壬辰（1772年）進士，歷官山東新城、曹縣等知縣，所任有惠政，辭官歸滇后主講五華書院。戴炯孫稱：“吾滇比自先劉寄庵師主講五華，提倡宗風，誘掖后進士之以詩來學者。”[1]170當時昆明詩壇，以劉大紳為中心的詩人，他們大致可以分為幾類：一類是宦游歸里的詩人，如錢允濟；一類是負笈五華的弟子，如著名的五華五子；一類是昆明本土詩人，五才子即是。

五才子與五華弟子多有交往。楊綍，號丹亭，太和人，嘉慶戊寅恩科舉人，官昭通府教授，有《丹亭詩稿》。劉大紳詩集中多次出現(xiàn)楊丹亭。謝瓊有《立秋日宿福德庵見月示玉海、丹亭》《得楊丹亭書》詩兩首。楊丹亭有《送謝石臞之武定學博任》一首，并在王毓麟死后，有《哭王玉海同年》三首，情詞婉切。趙輝璧，字子谷，號平階，浪穹人，嘉慶丙子舉人，道光丙戌進士，官安徽知縣，有《古香書屋詩鈔》，作有《月夜登太華山寄懷謝石臞二首》《得王玉海書有感》《昆明訪謝石臞》等詩。張以謙，字云卿，昆明人，有《小園即境，偕王渴園、謝石臞分賦》《春草和王玉海之作》等。

五才子尤其與五華五子中三子的交往十分密切。關(guān)于五華五子，時任云南鄉(xiāng)試考官吳慈鶴在《晚翠軒詩鈔序》中稱：“劉寄庵之司馬掌教五華也，課其門下士之能為詩者，得五人焉。曰：李即園、楊丹山、戴古村、戴云帆、池籥庭，采其所為詩歌，序而梓之，題之曰滇南五子。”[6]3五華五子之首李于陽，字占亭，號即園，與謝瓊關(guān)系密切，集中有《續(xù)琵琶行贈謝石臞》《謝石臞自湯池歸過訪即園，留飲醉后賦贈》《題謝石臞詩本即以奉柬》《逢謝石臞小飲》《送謝石臞就聘宜良講席》《聞謝石臞下第將歸，詩以懷之》《寄謝石臞即次其見寄元韻》《喜謝石臞歸自都門》等詩。其《寄謝石臞》云：“功名奈與壯夫違，寄食遙憐旅況非。詩寫懷人聲獨苦，心懸知己夢應(yīng)歸。春光河畔愁芳草，客子天涯怕落暉。記否即園燒燭宴，而今又值海棠肥。”[7]497有惺惺相惜渴望重聚之意。李于陽還有《王渴園招飲郭氏園即席有作》等。

五華五子之戴淳，號古村，道光乙酉（1825年）拔貢。戴淳甲戌年與楊右淇相識，寫給楊右淇的詩歌數(shù)首，其中悼念之作《哭楊右淇孝廉五首》《夢楊右淇》感人至深。戴淳寫給王毓麟的詩作有《寄王玉海村居》《游涌泉寺坐曲流亭有懷王玉海三首》《訪王玉海，遂同至池上玩月》《哭王玉海孝廉》《題王玉海遺詩后，詩為其門人李生手鈔》《楊丹亭將梓王匏生遺詩賦簡》等。戴淳給尹尚廉的有《雨后寄尹退谷》《懷尹退谷 時附銅船北上》《哭尹退谷孝廉四首》。戴淳給謝瓊的有《簡謝石臞》《懷謝石臞》《九日同徐勉齋、謝石臞螺峰登高》《送謝石臞之永北》《憶張?zhí)蒙侥习病⒅x石臞祿勸》十余首。其中《謝石臞以天津秋夜對月見懷詩遠寄，感其尊公于九月間下世凄然成篇》云：“寄到津門秋夜詩，空齋倍切故人思。可憐萬里懷鄉(xiāng)日，正是終天痛父時。遠道冬殘傳訃信，來年春半計歸期。此生早墮孤兒淚，相與同聲一放悲。”[6]43對謝瓊喪父感同身受。戴淳還有《懷尹退谷、楊右淇、王玉海、李即園諸亡友》一首。

五華五子之戴炯孫，字襲孟，號筠帆，道光己丑（1829年）進士。他分別為謝瓊、王毓麟、尹尚廉作傳，有《游王氏小園同王匏生、謝石臞兩孝廉》《訪尹退谷孝廉不遇》《答謝石臞廣文》等詩，還有《與王匏生孝廉書》《答謝石臞廣文書》等書信，其詩《得謝石臞廣文書卻寄曲靖》表達對謝瓊、王毓麟、楊右淇、尹退谷落魄仕途的感慨。

五華山長劉大紳詩集中也頗多與謝瓊、王玉海、王渴園、楊右淇交往的詩作。如《留謝石臞小飲》《懷謝石臞》《對月賦寄謝石臞、戴古村》《雪晴晚眺和謝石臞》《雪殘寄石臞》，其中《謝石臞、繆惺軒雨中見過留飲》一詩稱：“謝子天下士，久客前年回。所交無凡流，到門驚奇材。一言甫出口，萬里生風雷。”[8]507言語中對謝瓊滿是夸贊。其《寄謝石臞廣文》云：“王謝才名世并傳，昆華與我久周旋。如何賭墅圍棋日，不見流觴曲水年。苜蓿亦難償舊愿，芙蓉何得似新編。冷官終勝無官好，戲著班衣母膝前。”[8]630對謝瓊做講官給予支持肯定。其與楊文源交往的詩作有《古村席間作歌，時黃君秀五、楊君右淇在座》。劉大紳還有《答王玉海》《哭王玉海孝廉》兩詩。

五才子還參與了以劉大紳為中心的昆明詩壇雅集。王玉海《李占亭招同劉二丈寄庵、謝石臞、趙子谷、家渴園、張云卿即園賞梅，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為韻，兼仿禁體》，張云卿《李占亭招同寄庵夫子謝石臞、王玉海、王渴園、趙子谷即園賞梅，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為韻，各賦長句，仿禁體，禁用梅花典故》，李于陽《張云卿邀同謝石臞、王玉海龍泉觀探梅，病不見赴卻寄》《侍寄庵夫子游螺峰返至王玉海讀書精舍小飲，同游者為謝君石臞、武君尚斌、王君渴園，時乙亥孟秋廿有六日》，這些記載都可以反映他們之間的雅集。李于陽《甲戌仲冬望后三日，寄庵夫子偕劉雨亭秀才、謝石臞、王玉海兩孝廉、嚴秋槎公子過即園看梅花分韻得花字》，稱“去歲歡場共雅集，相思不覺換年華”[7]471，說明雅會頻繁，詩中嚴秋槎即云南著名詩人嚴廷中。戴淳有《延劉寄庵師、萬香海先生、尹退谷、楊右淇小飲》《陪劉寄庵師、萬香海、謝石臞由湖亭寺至回龍山看芍藥》《陪寄庵師、謝石臞、楊丹亭、朱麗川飲綠亭雅集，復至壺天小憩看芍藥，分得音字》等詩，詩中萬香海是當時云南著名詩人萬本齡。劉大紳有《錢芷汀邀玩太極宮看茶花，遂至定光寺，同令子華麓、令侄香巖、楊生右淇》《同謝石臞、唐二南、張西軒小飲后步憫忠寺西軒，望滇池如半月形》《飲王玉海讀書精舍，同謝石臞、王渴園、武尚賓、李占亭并游螺峰山寺》等詩，其《同石臞、古村訪香海，復詣即園不晤，遂同香海、石臞、古村過湖心亭至回龍山看芍藥花》謂：“遇合真有時，躁進胡為耳。感此三嘆息，企羨蘭與芷。無人自芬芳，高風古黃綺。我輩當何如，勿輕為人死。詩成寄吾友，深谷何處倚。”是作為長輩對子弟后學的諄諄告誡，言語中多了幾分平和與淡雅。

三、五才子詩歌創(chuàng)作及藝術(shù)成就

謝瓊有《彩虹山房詩鈔》，今僅見《滇詩嗣音集》收錄20余首，《咸豐南寧縣志》收錄詩數(shù)首，《滇詞叢錄》收其詞30首。楊文源存詩，今僅見《滇詩嗣音集》所錄12首。王毓麟存《藍尾軒詩稿》4卷394首，尹尚廉存《玉案山房詩草》上下兩卷369首。王渴園詩作未見。五才子詩形式上古體、律詩、絕句皆有，題材上多友朋酬贈、山居閑情、雅集唱和、感懷詠史、名山大川之作。如謝瓊《宿真峰山寺示友人》詠山居：“和云臥僧榻，夜半松風哀。晚起冷侵衣，濛濛山雨來。與君聊置酒，傾盡花前杯。覓句坐偎火，前村斜照開。”[9]563又如其《九日偕諸子登妙峰山》云：“頗喜晴逢九日秋，捫蘿拊葛入深幽。白云生處頻支枕，黃葉飛來任打頭。穿徑未疲康樂屐，臨風仍倚仲宣樓。明年高會難相聚，且共開樽醉不休。”他們還有一些進京路上所見山川風景之作，如尹尚廉《昭明臺》《君山懷古》等，謝瓊認為這些詩“愈奇奡可喜。”

作為一個群體，尤其要注意五才子作品中流露出來的共同傾向。他們的詩歌多窮苦之音。一方面是生計艱難、家道凄涼。王毓麟詩中屢屢嘆窮，如《歲晚三無詩和程昉余作三首 無錢、無酒、無米》，題目即揭橥苦況。其《自貽》云：“壯志經(jīng)三北，長年送五窮。”[3]637其《典衣行》云：“日暮歸來還自憐，蝸壁四顧徒森然。殘書數(shù)卷不堪煮，空囊羞澀無余錢。”[3]628都極盡哀憐。楊文源3首示兒詩，寫于妻子亡故之后。《示幼子蒓》云：“吁嗟乎，兒無母，亦何苦，饑寒不自知，晨昏淚如雨。餐宿隨爾祖，誦讀隨爾父。誦讀不勤爾父怒，爾母地下裂腸肚。何不思爾母，握手遺爾語：兒讀書，守規(guī)矩，無違父言，少受箠楚，自今以后，母不能顧汝。”讀來令人淚下。清人李伯元《南亭四話》之《滇南嗣音集》條，獨拈楊文源此詩，謂：“詞意沉痛，末語不結(jié)之結(jié)，尤覺酸楚動人，是亦昌黎《履霜操》之變調(diào)也。”[10]

另一方面主要是科舉的失利，不少作品抒發(fā)“老女紅窗，娥眉難嫁”[1]169之憾。如尹尚廉《佳人》：“南國佳人少年子，初日荷花照秋水。吳歌楚舞不足回，獨坐高樓彈綠綺。時俗只今輕娥眉，門中何處煩相知。天長路遠芳華變，一寸貞心空自持。”[3]721詩中以美人自喻，寄寓壯志難酬的不平。其《醉歌行》：“北闕青云不可期，東山堅臥非得已。負郭由來世業(yè)空，終年彈鋏復西來。”[3]722都有失意的苦悶。其《中年》：“中年未得意，臥病且山林。乞米交親倦，登樓感慨深。鶯花紆世事，詩酒耗秋心。短鬢西風里，憑欄思不禁。”[3]726還有《感懷》：“我底初用學為儒，蹉跎遂至生髭鬚。圣朝貧賤恥才絀，高堂哀病傷術(shù)無。弟妹依依共寒歲，交游落落皆歧途。楚澤屈子不知事，天問勞勞空歡呼。”都有世事薄涼、老大傷悲之痛。王毓麟也是屢上春官不第，其《酬謝石臞津門見懷諸作》：“與君俱落魄，萬里逐公車。龍門不可上，退為失水魚。一身既蹭蹬，百事多鉏鋙。”[3]624表達仕途的失意和落魄。其《下第后寄鄉(xiāng)中親舊》云：“撫鬢私自惜，辜負長安春。長安多貴族，意氣恣遨游。冠蓋蔭浮云，車馬若川流。胡為佳麗地，斯人獨沉憂。朝登黃金臺，迢遞望鄉(xiāng)里。萬里安能歸，淚墮桑乾水。”[3]625滿是落第的悲傷。類似的詩還有《下第南歸留別在京諸同年》。他常獨自咀嚼人生的苦楚，如《客中獨坐歷憶往事凄然成詠》《和唐景溪病中雜感元韻四首》，后者云：“齒發(fā)蕭衰老病侵，寒蟲何計息呻吟。人逢窮路真堪哭，鼇戴愁山也不禁。埋地只憂雄劍缺，澆胸莫惜酒杯深。子桑閉戶兼旬日，秋雨誰人裹飯尋。”又如《秋齋雜感柬李景初六首》云：“坐盡高城落日昏，客愁婉轉(zhuǎn)向誰論。身如病鶴秋無力，心比孤螢夜不溫。一諾誰能輕季布，千絲我欲繡平原。成書欲效嵇中散，歸臥青山老杜門。”[3]655詩中的意象寒蟲、病鶴、孤螢，一派衰老凄涼之感，難怪戴炯孫謂王毓麟的人生晚景“骯髒不平之氣已無復少時英絕”。五才子中的謝瓊因為屢屢不中，四處奔波流離，迫于生計最終去做教席之類的冷官，如其《之瑯井教官別家人》：“已恥為游客，何辭作冷官。苦貧行路遠，垂老別家難。斜日匿山盡，朔風吹袂寒。故園一回首，煙樹已漫漫。”[5]713這些流露身世的作品，大多真切感人。

從藝術(shù)風格來看，五才子詩大多取法唐人。尹尚廉，“談詩一取法于唐以上，追漢及魏晉，不肯一字落宋以后人語”[1]168。謝瓊稱其懷古感事之作“雄深雅健，悲壯淋漓，大有得于盛唐諸公，風格不在大歷以下”[3]707。而謝瓊、王毓麟的詩歌有平淡閑雅一面，但更多凄清冷落的一面。戴炯孫評價謝瓊：“其品在唐人間與錢仲文、劉長卿抗行，五七言律及試帖尤為時所推重。”戴炯孫評價王毓麟：“才難奪命，學不逢時，著作庭中，總滯枚生之選”，又謂“擬以三唐，合入錢、劉之選”[1]218。戴炯孫《王匏生孝廉、即園明經(jīng)傳》稱：“匏生則月鍛季煉，融冶功深，古今體五七言，高者不減王韋，次亦在大歷十子間。”都認為他們的詩作，與唐代大歷年間的劉長卿和十才子詩風大致相近。

作為在當時昆明詩壇較為活躍的詩人，五才子的創(chuàng)作成就得到了當時云南詩壇的肯定。云南進士倪慎樞《贈謝石臞》云：“小謝何清發(fā)，談詩邁等倫。八叉爭迅疾，七字最鮮新。花月陶情處，巖廊有用身。由來雕與鸮，終見出風塵。”[5]730五華五子之首李于陽《題王玉海藍尾軒稿》云：“文心絕端倪，一縱成百變。宇宙生此才，鄭重青錢選。袖歸置案頭，梨酒滿杯奠。且飲且高歌，自顧衙官賤。扶醉對君詩，大噱發(fā)宏愿。所愿告君聽，我想焚筆硯。”[7]479推崇之意溢于言表。云南進士李文耕為尹尚廉詩集作序稱：“皆雄杰莊雅，不愧作家，其述懷詠史懷古諸作，直與古名家埒。”五才子作為身世較困頓的文人，雖然他們的作品難以引起更廣泛的注意，但是他們的詩是落第舉子真實處境、真實心聲的流露。讀他們的詩，感受著他們的志向與抱負，感受著他們的貧窮與落寞。五才子對于認識清代云南落第舉子這樣一個廣大的群體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