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彪
(云南大學 旅游文化學院, 云南 麗江 674199)
2016年,中央出臺“高校轉型”文件,確立研究型和應用型兩類高校。回顧2000年,美國學者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中提出的“文學研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文學生不逢時”結論顯然過時與荒謬。20世紀80年代,有學者提出大學不是培養作家,然而最近幾年,“創意寫作”的提出及“創意文學寫作”專業的開設,是對米勒和中國傳統教育理論的質疑和反駁。創意寫作專業的開設雖有迎合市場的嫌疑,但也符合國家教育轉型的需要,是大勢所趨。緣此,本文就傳統學科——文學專業要不要“寫作”進行思考。文學專業,尤其漢語言文學專業要不要寫作?通過對抗戰時期西南聯大學生社團“抗戰”文學創作的研究,發現西南聯大在昆八年,文學創作數量可觀,即使在西南聯大解散后,其培養的學生已成為文學創作的中流砥柱。回顧西南聯大文學創作成就,或許能為“文學專業”發展提供一些參考。
1938年4月,西南聯合大學遷至云南昆明。在西南聯大,學生的社團活動不容小覷。對社團及活動進行梳理,發現西南聯大的社團數量驚人,遠超如今大學校園社團的數量。從眾多社團和壁報疏理中發現,僅文學創作和活動社團就有幾十個,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壁報活動,遠超兩百。從這些文學社團和壁報的數量觀之,已可窺見社團創作和壁報創作對西南聯大生活的影響。
在西南聯大,文學社團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專業社團,如南湖詩社、新詩社、聯大劇團、劇藝社。南湖詩社和新詩社是創作詩歌、 朗誦詩歌和研究詩歌理論的社團,如表3所示。聯大劇團和劇藝社,是演出戲劇、創作戲劇并演出的社團,如表4所示;另一類是綜合社團,主要活動涉及文學(詩歌、小說、散文、戲劇、文藝評論)創作、出版壁報、辦雜志、出版刊物、開展討論會、舉辦文藝晚會等內容,如表1所示。從表中觀之,活動內容豐富,社團成員眾多。其社團成員中有許多人在當時或之后,已成為中國著名作家,如蕭珊、汪曾祺、穆旦、杜運燮、王松聲、趙瑞蕻、向長清、王佐良、王景山等。從西南聯大文學創作作品中發現,作品深受全國抗戰大局影響,書寫“抗戰”特色。如表中所示作品,“抗戰”已蔚然成為文學社團創作傾向。正如楊紹軍所言:“在西南聯大,學生成立了數量眾多的文學社團,借助文學社團這一群體的組織方式,他們一方面宣泄郁積在心中的‘國仇家恨’,另一方面積極參與抗日救亡運動。”[1]
表1西南聯大文學社團

除上述所提及社團,以壁報為主的社團自然不能忽略。“聯大的壁報,有著光榮的歷史,它不但在學校內鼓吹引導,組織開展了民主運動,而且幫助了校外的讀者,尤其是常常跑到聯大來看壁報的中學同學”[2]。壁報有其自身的價值,應得到充分肯定。聯大壁報興盛,可看出文學創作的興盛。不妨簡摘壁報如下:引擎、熔爐、臘月、大學論壇、耕耘、熱風、民社、南針、微言、學研、照明彈、補白、五十年代、亂彈、新生代、正風、辯奸、野火、前進、民主、人群、森森、新春秋、組織、現實、新陣地、春雷、生活、學習、論壇、論衡等壁報。一張張壁報,鮮活地再現西南聯大社團生活。西南聯大壁報眾多,內容多以“抗戰”相關,如表2所示。
表2西南聯大壁報文學社團

西南聯大壁報興盛,題材之廣,內容之豐富,猶如一幅壁畫,在墻壁上繪出抗戰盛景。正如楊紹軍所言:“在抗戰的八年時間里,西南聯大師生成為抗日救亡運動的先鋒和橋梁,他們積極宣傳抗日,鼓吹抗戰,有的甚至投筆從戎,為國殺敵。"[1]155
白話文運動后,詩歌創作依舊蔚為大觀。西南聯大繼承白話詩傳統,詩歌成為學生創作的潮流。在昆明的八年,西南聯大詩歌創作數量巨大,且藝術水平較高。著名教授、詩人聞一多《現代詩鈔》中共選66位作家,其中西南聯大學生作家9人共35首詩歌;著名詩人杜運燮、張同道編選《西南聯大現代詩鈔》,全書作品583頁,其教師編95頁,其余皆是學生卷文學作品,可見學生創作頗豐。從詩鈔中,不難發現所選詩作,大部分是文學社團成員。專門以詩歌創作的社團如表3所示,從西南聯大到云南始,西南聯大的學生社團便開始詩歌創作。
表3西南聯大詩歌社團
1938年5月20日是西南聯大設在蒙自文藝社團南湖詩社成立的日子,其主要活動形式是創辦《南湖詩刊》,以壁報形式出版;另外一項活動是劉兆吉、向長清由長沙到昆明跟隨“湘黔滇旅行團”而收集的民歌,后整理成為《西南采風錄》。《西南采風錄》是西南聯大不多的精品歌謠集,開創個人收集歌謠的先例,也成為歌謠收集典范,共收民歌七百七十一首。此歌謠集中,不難看出歌謠中飽含抗日情愫。“螞蟻上樹節節高,/有心抗戰不怕刀,/有心抗日拼上死,/你死我活兩開交。”“要想老婆快殺敵,/東京姑娘更美麗;/妝扮起來如仙女,人人看見心喜悅。/同胞快穿武裝衣,/各執刀槍殺前鋒。/努力殺到東京去,/搶個回來做夫人。”[3]從歌謠中,一方面體現了收集者的愛國情愫,另外一方面也呈現了人民抗戰的決心與意志,是新《詩三百》。
隨文法學院遷回昆明,南湖詩社已名不副實,其成員加入到新成立的社團。如活動于1938年12月至1939年5月間的高原文藝社,他們主要是向報刊供稿,同時也出版壁報。穆旦在此期間創作了多首詩作:《野獸》《防空洞里的抒情詩》《1939年火炬行列在昆明》《我看》《園》《在寒冷的臘月的夜里》《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出發》《贊美》《野外演習》等。其中,《贊美》:“我要以一切擁抱你,你/我到處看見的人民呵,/在恥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僂的人民,/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4]在其后的詩歌中,寫出了一個民族的憂傷,也寫出了贊美中華兒女的話語——一個民族的力量,穆旦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一個民族已經起來”,這是對民族的一首贊歌。
1939年5月成立南荒文藝社,這個“開發南方荒地”的文藝社團,其社員發表或寫作的作品大多都有“抗戰情懷”。如杜運燮《滇緬公路》:“放聲歌唱吧,接近勝利的人民,/新生的路給我們新的希望,而就是他們,/(還帶著沉重的枷鎖而任人播弄)/給我們明朗的信念,光明閃爍在眼前。/我們都記得無知而勇敢的犧牲,/永在陰謀剝削而支持享受的一群,/與一種新聲音在響,一個新世界在到來,/如同不會忘記時代是怎樣無情,/一個浪頭,一個輪齒都是清楚的教訓。/看,那就是,那就是他們不朽的化身:/穿過高壽的森林,經過萬千年風霜/與期待的山嶺,蠻橫如野獸的激流,/以及神秘如地獄的瘧文大本營,……”[5]詩人不僅在詩中歌頌勞動人民修建滇緬公路的智慧,而且也寫出修建滇緬公路的艱辛和困苦。詩中以擬人的手法:“食糧:載重卡車的亮眼滿山搜索,搜索著跑向人民的渴望”“征服了黑暗就是光明”書寫詩人對自由、民主、勝利的向往,從而召喚民族力量,喚醒民族覺醒。再看繆弘《血的灌溉》:“沒有足夠的糧食,/且拿我們的鮮血去;/沒有熱情的安慰,/且拿我們的熱血去;/熱血,是我們唯一的剩余。”[6]一種參戰熱情,展示出莘莘學子報國的一腔熱血。
新詩社的產生顯得有些特殊。新詩社的成立源于聞一多1943年秋季開學的“唐詩”課堂。課上并非講唐詩,而是從唐詩轉到田間詩作,再由田間詩作特點衍生到此類詩歌特色。聞一多提倡“三美”的詩歌創作理論。在其朗讀的詩作中,聽者感受到詩歌帶來的震撼力量,賦予詩歌新生命、新聲音,聽者是一種享受和陶醉。其后歷史系學生何達、沈叔平等人到司家營拜訪聞一多,隨后在有加利下朗誦和研究美妙的詩歌。此次集會,可視為新詩社的成立。在其后的活動中,新詩社吸引了更多詩歌愛好者。新詩社的活動也從司家營移至西南聯大。1945年5月舉辦的詩歌朗誦會,是新詩社活動中較著名的一次。這一次朗誦會,是在“五四”紀念節前完成的。會上不僅有詩歌朗誦,還研討了新詩與“五四”的關系。新詩社的另外一項活動是給貧病作家募捐。這一次的募捐活動,西南聯大共募集資金62萬元,新詩社卻達36萬元,新詩社功不可沒。其后聞一多交慰問金時宣讀《給貧病作家慰問信》:“無論你們怎樣的受欺侮受迫害,你們的血淚卻滋養著我們對強暴的憤恨和對自由的渴望。今天,你們不再是孤立得到,你們的語言,將被我們舉起,當做進軍的旗幟。人民的呼聲是最響亮的,讓那些枉死者也站在我們的行列中一起叫喊!當千萬聲音合成一個聲音,那就會把黑暗震塌的,這——就展開了你們的前途和我們的前途![3]239文中也不乏“抗戰”的聲調。
西南聯大學生創作的小說,主要是以短篇小說為主。除南湖詩社、新詩社、聯大劇團、劇藝社等專門創作詩歌和戲劇外,西南聯大的文學社團都有小說的創作,如表1所示。或發表于報刊、或粘貼在各社的壁報,成果豐富,寫作技巧嫻熟。在眾多的小說創作中,“抗戰”題材的小說不在少數。
林浦的《二憨子》,小說描寫了名為“二憨子”隊長,記述“二憨子”生活中的“一天三部曲”,他的說話、行為、做事等皆為人們逗玩的對象。但就是這么一位隊長,他帶隊伍“智勇"全殲二三十個黃色制服的鬼子兵,又為這支小分隊撿回幾條人命,最后作者通過一個士兵的口“你不要看這二憨子,他還有兩手的!”[4]247生動寫出二憨子的隊長形象。
向意的小說《獸醫》,寫一個會泅水、整天和牛打交道的獸醫的故事。寫一個軍醫受傷后被日本人抓去為馬匹包扎療傷,在包扎療傷中對日本軍馬產生怨惡,到山上采集毒草藥,趁看守外出喝酒,毒死了圈里所有受輕傷的馬匹,就此逃之夭夭。在途中,他看見看守喝得如泥,機智地用軍刀殺死日本兵,逃出日軍防線,在高有兩丈許的山上往下跳入水中,卻迎來無數機槍掃射,因熟悉水性,逃過一死,但還是被子彈打斷腿骨,最終成為了跛子。小說故事性較強,似帶領讀者經歷獸醫受傷的整個過程。林元的《哥弟》寫昆明郊外滇池河畔邊海河莊上大淼、小淼和小青在似“桃花源”世界生活的故事。他們靠打漁為生,日子較為平靜。但戰爭還是將這世外桃源的農村與城市連接到了一起。小說將昆明市區所發生的事穿插于賣魚的市場變化上。或因被敵機轟炸引起物價上漲,或因抗戰需要而被抽壯丁。正因其抽壯丁,已定婚并被村民羨慕的大淼和小青婚事也受其影響,再有盧靜的《夜鶯曲》,小說里飛虎隊士兵奈爾就如夜鶯一樣唱出了對昆明的美好,同樣也唱出了奈爾和他美國戰友英勇搏擊長空的精彩的故事。
劉北汜的《山谷》寫出祖孫相依為命,卻因修造軍用機場被炸落的石子壓住喪命的悲慘故事。被掩住的那一刻,“禿頭并不追究他媽媽的去處,卻只慫恿的說:‘快跟爺爺說,不要哭,爸死了,還有我,我長大養活爺爺,……長大了架飛機打日本!”此情此景,道出悲慘一幕。馬爾俄的《逃去的廚夫》塑造一個廚夫,因其父親被“有鬼”的槍給打死,后也怕槍、怕死,然后就想逃跑,一連跑了兩次,第一次逃跑因在逃的過程中看見女尸而被嚇回,第二次逃回了家,卻看見自己的家園被日本兵毀壞,但這次他沒有逃回部隊,卻自愿參加東莞近鄉鄉長組織的鐵路破壞隊,從此之后卻改變了“鬼槍”的恐懼,“丟那媽!槍向著鬼子,鬼子就死!”
這些小說,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取材于現實生活,或以校園生活為背景來書寫抗戰,或以自己生活經歷來塑造抗戰,或因抗戰而觸動人感情糾葛,或虛擬身份參加抗戰。小說所描繪的題材,或以昆明為背景描寫抗戰,或以前線戰事為背景描寫抗戰,或以軍旅生活來描寫抗戰。雖然大多數的作者未能親歷戰場,但卻將“抗戰”描繪得栩栩如生,讀之,如在目前,身感同受。小說中關于抗戰題材的寫作,無疑已成為西南聯大學生社團創作的一個重要主題。
西南聯大的散文創作,如表1和表2所示,不論是文學社團和壁報,散文創作也成為社團活動的方式之一,數量較多,且質量上乘。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藝術“既可以像荷馬那樣,時而用敘述手法,時而叫人物出場(或化身為人物),也可以始終不變,用自己的口吻來敘述,還可以使摹仿者用動作來摹仿。”[7]西南聯大的散文作品借用敘述手法,將“抗戰"題材作為書寫內容,展現出散文別樣的風格特色。
方敬的《司鐘老人》寫司鐘老人在戰爭年代“慘苦”的藝術形象。“他看見時間的遷移,世界的變,他看見多少次游行示威,多少次慘案,他看見民族的覺醒與古城的動,他更看見暴力壓迫下反抗的血……但他仍默默無聲地在哪兒……終于盧溝橋的炮聲震啞了他的鐘聲。”一個打掃校園的老人,一個如“幽靈”的老頭,就這樣,在戰爭中,失去了一切的老頭,但他時常想起二十多年前護國運動中死去的兒子。如今,老頭老無所依,如默默的鐘聲。辛代的《野老》寫出灣村“世外桃源”式野老生活。雖然一輩子都未去過方圓幾十里開外的老頭,但就是這個人,“怎么不是呢?日本人來了誰也不能活,我們得打出他去呀!”“是哪,我那大兒子就新從火線回來,傷了腿,傷好了他還要回去,打走日本人才有太平日子啊。”老人雖似祖祖輩輩先人未曾遠行,但卻用最樸素的語言傳達出一個中國農民面對抗戰時的內心想法。
林浦的《人》描寫了日本軍機轟炸昆明上課的場景:“警報聲下,炸彈像雨冒頂直落了。池水濺得丈多高,草莽里雜著鳥尸,魚尸,模糊的手指,頭蓋骨。蘆葦掩著半截的身子,發焦的腥味。小數一斬齊故枝了,樹根粘貼血混肉,混彈片翻起的新土,田塍上綠綠的腸肚,壓著禾根,繞上老太婆半只手臂里抱緊的娃娃腿。”寫出戰爭的殘酷性。另一類描寫跑警報的文章,要數汪曾祺《跑警報》最有代表性。在這篇散文中,我們絲毫找不到跑警報的殘酷,反而見到些幽默浪漫的事。作品寫了跑警報中各色人物在此過程中的對警報的詮釋。有的跑得很急,有的跑得很瀟灑,甚至不跑。在跑警報的目的地,作品寫出許多趣聞故事,有談戀愛的,有看書的,有聊天的。在各類型的跑警報中,學生按照聯大教授所教知識,有受金岳霖影響的,也有受吳晗教授影響的,跑警報成了一種風采,反而沒有戰爭危害的影響。
隨著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參與對日作戰。西南聯大的許多學生投入戰事第一線。特別是遠征軍的組建,許多學生參與戰爭,對親上戰場成為他們書寫抗戰的第一手材料。如杜運燮《露營》,寫出在印度夜行軍軍旅生活。馬爾俄《林中的腳步》,“三年前,我們的隊伍從緬甸推到這邊來……”“高山,森林,江水……我們想盡了辦法比日本鬼走得快。天天下雨,沒有東西吃……這邊沒有居民,很多兄弟就死在路邊。”“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我記得我上次在伊洛瓦底江畔親眼看見多人英勇倒下去,可是我總不肯承認他們永遠的倒下。因為他們的英勇,他們的血,叫他們在我的心里又站起來。我曾經看見那些伊洛瓦底江的英雄都站起來了。”散文以間接方式寫出抗日軍旅生活的另外一面。文中通過動情書寫“他”——我的二哥死在森林中,通過“我”的感受書寫出戰爭恐怖,戰士英勇,從而寫出了在外國抗日的艱險經歷。
以上作品,可窺聯大社團散文創作特色。作品往往以敘述口吻書寫,似在講故事,又似在白描,將看到和感知的事件娓娓敘來,讓讀者去感知和體悟,再燃燒作者內心情感和體驗,激起讀者內心陣陣波瀾,讓讀者去想象“抗戰”所發生的事。正如蘇珊·朗格《藝術問題》所言:“藝術品是將情感(指廣義的情感,亦即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呈現出來供人觀賞的,是由情感轉化成的可見的或可聽的形式。……藝術形式與我們的感覺、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動態形式是同構的形式。”[8]西南聯大文學社團抗戰散文的創作,大都有此特色。
戲劇的演出在抗戰時期可說是一種“抗戰”的還原。西南聯大的劇團對抗戰的宣傳功不可沒。西南聯大劇團獨具特色,他們不僅演出與抗戰相關的作品,而且劇團的成員也在創作戲劇,并且成為戲劇中的某一角色。更值得一提的是西南聯大的某些教授也親自參與戲劇的演出。在這些戲劇演出和創作中,題材圍繞抗戰,形式多種多樣,如表4所示。
表4西南聯大戲劇社團活動及創作

西南聯大的學生具有時代的政治敏銳,關于抗日的題材寫作和演出自不必說,還有關于反對“內戰”的戲劇也是值得研究的內容。1945年春,隨著《草木皆兵》的演出,一般認為是劇藝社在這時誕生了。其后排練陳白塵《禁止小便》《未婚妻》作品,劇中反映出對統治者的不滿,反映爭取自由民主的愿望并給予贊揚。在“一二·一”運動時期,劇藝社還演出《民主使徒》。《民主使徒》是郭良夫寫的三幕劇。劇中闡釋了潘琰的一生。潘琰出生于貴族家庭,但內心卻不能滿足“舊”的生活,于是離家出走,一步一步走向軍事生涯,但一波三折,最終還是在“一二·一”運動中被暴徒殺害。潘琰將一腔熱血欲獻給革命事業,但由于當局“黑暗”的統治,斷送了潘琰對民族的渴望與奮斗。潘琰的個人行為,既是對“一二·一”運動直接作出回應,也道出了“一二·一”運動中人們對民主的訴求。再看《告地狀》。戲劇寫一對精神恍惚的姐弟倆,蹲在墻角,在悲涼的訴說著地上的“告地狀"。突然一個同鄉到來,為這對姐弟倆的故事解開了謎團。原來此姐弟倆從淪陷區逃出,一路上尋找參加緬甸戰役的父親,先到過重慶,為了生存,到過紡織廠,但在抗戰勝利后,紡織廠裁員,姐弟倆失業,聽說父親戰場凱旋,一心由重慶到昆明尋找父親,但不幸路遇土匪,劫奪了姐弟倆的所有財產,后便只能沿路乞討。到昆明一打聽,凱旋后的父親又被調山海關外打內戰。現在昆明,人生地不熟,姐姐只能“自賣自身”,欲助其弟弟遠赴東北尋父后再團圓。訴說的當口,一對熟悉的老太婆和一個十六歲模樣的小女孩拿著一骨灰盒哭泣地顫悠悠瘋瘋癲癲走過來,口中還悲痛喊:“手榴彈,我的小蓮兒,你死的好慘啊!”戲劇達到高潮。戲劇通過姐弟倆將老太婆的故事向觀眾道出,原來他們也是到昆明尋找并投靠在西南聯大上學的兒子,但更不幸的是,在她們到來的前一天,兒子被昆明軍警用手榴彈給炸死了,聽到兒子炸死的她便瘋了。戲劇結尾,姐弟倆的同鄉道出了兩個悲劇的起因——內戰。
王松聲的《凱旋》,戲劇開始引用曹植《七步詩》:“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戲劇寫出張爺爺一家在抗戰前,甚至整村人組成自衛團抗擊日本抗擊漢奸,盼望中央軍到來。如今,抗戰勝利了,中央軍來了,但來的是“內戰”和鬼子“志愿軍”,來殺害共產黨。這一次,他們是來了,不僅殺共產黨,也殺害村民。戲劇以張爺爺張保長為主線,自衛團是否屬于共產黨穿插其間,成為戲劇沖突的焦點。這其間,戲劇寫出爺爺張保長與魏參謀關于自衛團的爭執,刻畫中央軍無異于日軍的丑惡嘴臉。中央軍團長來了,帶來了對村民們的“仁義"慰問,實際上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話語,并就“自衛團”與共產黨之間的關系,依舊沒有任何主張,拿出一張所謂日軍提供“證據”就判斷是共產黨,并就張小福流血事件上被岡田大佐左右,最終不分青紅皂白將張小福殺害。殺人者不是別人,正是張小福、爺爺、小鳳一家人盼望八年的父親張德福,戲劇達到高潮。戲劇生動感人,劇情奇險。以自殺結束,顯得尤為悲劇。爺爺的出場,指明張小福被殺正是似父親這樣的中央軍所致,道出自相殘殺的悲情。此為劇情的鋪墊起到收煞,爺爺說道:“(呻吟)我苦命的孩子!(空虛地)怎么抗戰勝利了,我們自己人還殺自己人吶?(邊說邊走)”“啊!小福子,我苦命的孩子……”整個戲劇在這悲慘的環境中結束,舞臺的一角響起了悲憤激昂的聲音:“我的朋友,感謝你的眼淚,看完了我這個悲慘的故事,你感動了,你哭了,可是你拭干了眼淚想一想,為什么會有這種悲劇發生啊!朋友,這是因為內戰,使我們生活痛苦,因為內戰,使我們骨肉殘殺,就在今天,此刻在華北,在東北,在江南,在塞外,正有著許多類似的悲劇扮演著。朋友,你能坐視嗎?你能不管嗎?有血氣,有良心的中國人吶,拿出我們人民的力量來,反對內戰!”結束時,觀眾中發出“反對內戰”口號。無疑,劇本的寫作是成功的,劇情跌宕起伏,戲劇的演出也是成功的,觀者被劇情吸引,也深深地感動,喚醒了更多群眾。
在抗戰時期,戲劇主要響應國家號召,在“一二·一”事件后,西南聯大的學生社團以此為背景創作戲劇,發出“反對內戰”的吶喊。此時所寫劇本,屬于速寫劇本,在藝術上不是很完美,但這些劇本卻具有很強的“時代感”。
西南聯大學生文學社團的創作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其社團和壁報中關于“抗戰”題材的創作,體裁多樣,內容豐富,數量巨大,藝術水平較高,不僅豐富了西南聯大文學社團和壁報內容,也為抗戰宣傳作出了貢獻。通過抗戰詩歌、小說、散文和戲劇的創作,鍛煉了學生寫作能力,社團成員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發展的中流砥柱,為現當代文學發展做出巨大貢獻。這些成功原因眾多,但與西南聯大教師、學生的努力不無關系。據王瑤回憶:“清華大學中文系的成就和貢獻,是和朱先生的心血分不開的。”[9]“我要不是讀了西南聯大,也許不會成為一個作家。至少不會成為一個像現在這樣的作家。”[10]由此觀之,與教授的參與和支持分不開。群社聘請曾昭掄、余冠英等擔任顧問;朱自清、聞一多是南湖詩社、冬青社、南荒社、耕耘社、新詩社等社團的導師,聞一多還指導了《西南采風錄》的編訂,對《祖國》《原野》等劇做了舞美設計;陳銓、雷海宗指導學生寫《野玫瑰》、《祖國》等劇本;李廣田指導了《文藝》。由此可見,西南聯大文學社團所取得的成就,或許能為如今大學社團活動或文學社團的構建提供參考:第一,師生同構社團、壁報,此可培養作家;第二,文學社團、壁報,是校園文化傳播的窗口;第三,文學社團、壁報,是文學愛好者交流的平臺;第四,文學社團、壁報,是培養“應用型”人才的基石。西南聯大之所以能夠培養眾多文學家,與社團和壁報的構建與踐行分不開,此正是作家輩出之由。文學社團及壁報成員通過創作實踐,鍛煉了能力,且開拓了視野,正是“應用型”寫作的踐行者。當學生參與創作時,文學專業的現狀或許會改觀,告別學文學不創作或“文學終結”言論。在如今校園中提倡社團、壁報重構,可繁榮校園教育,亦可繁榮專業,使各專業學生“學以致用”,提升學生能力水平,此或許是一條有益途徑,可資借鑒。
[1]楊紹軍.戰時思想與人物:西南聯大人文學科學術史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6):155.
[2]西南聯大《除夕副刊》主編.聯大八年[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6):56.
[3]黎聞明.抗日戰爭與中國知識分子——西南聯合大學的抗戰軌跡[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10):202.
[4]李光榮.西南聯大文學作品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10):29.
[5]杜運燮.杜運燮60年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5):3.
[6]杜運燮,張同道編選.西南聯大現代詩鈔[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1997:472.
[7]【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羅念生譯.詩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5):22.
[8]【美】蘇珊·朗格著,滕守堯,等譯.藝術問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24.
[9]王瑤.我的欣慰與期待[N].文藝報,1988-12-06.
[10]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卷四)[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8):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