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資企業進入、政府補貼與產能過剩
——基于FS、FP、S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的研究

孫國鋒，趙 敏

（南京審計大學經濟與貿易學院，南京，211815）

一、引言

從2009年一直延續至今的我國第三次大規模產能過剩①我國三次大規模產能過剩分別是：1998年～2001年，2003年～2006年，2009年至今。情況依然嚴峻。根據《2016年中國企業經營者問卷跟蹤調查報告》顯示，企業家對于“當前企業經營發展中遇到的最首要的困難”選擇中，認為“整個行業產能過剩”占38.2%，連續5年占據歷史高位，不僅如此，調查結果還顯示，2016年設備利用率在75%以下的企業占58%，企業總體平均設備利用率為68%，其中制造業企業的平均設備利用率為67.5%，過半企業家認為設備利用率在75%以下的行業就有13個（見表1）。宏觀層面上，政府高度重視產能過剩問題，2016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以“去產能”為首的五大經濟任務，并在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李克強總理具體提出“今年要再壓減鋼鐵產能5000萬噸左右，退出煤炭產能1.5億噸以上，要淘汰、停建、緩建煤電產能5000萬千瓦以上”的工作部署。

去產能的關鍵在于從根源上找到造成我國部分行業產能過剩的原因。事實上，我國的經濟所有制結構是產能過剩的經濟制度基礎。改革開放后，尤其是我國加入WTO之后，越來越多的外資企業進入我國市場，對我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產能戰略造成一定沖擊。以外資企業資產總額在我國整個工業行業資產總額占比的變化狀況來看（見圖1），外資企業占比在2013年之前低于國有企業占比，但高于民營企業占比，到2014年被民營企業超過。但是，外資企業在我國微觀企業性質構成中依然占據著重要位置，與我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形成三分天下的市場格局，并直接或間接影響我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之間的競爭關系。外資企業由于先進的技術和成熟的管理經驗，產品成本較低，在進入我國市場后，和我國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相比，競爭優勢更加凸顯。以煤炭開采和洗選業的成本費用利用率①成本費用利用率=（利潤總額/成本費用總額）*100%，成本費用率用率越高，說明成本越少。為例（見圖2），外資企業的成本費用利用率一直遠遠大于我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說明外資企業以其領先的成本優勢與我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展開市場競爭。

為了扶持本土企業的發展，扭轉與外資企業的競爭差距，我國政府對一些企業實行補貼政策。比如光伏產業作為戰略性新興產業，國家為鼓勵其發展給予價格或財政補貼。其中，具有“公共性”的國有企業，相比于追求利潤最大化，更多的是承擔保證就業水平、穩定經濟發展速度等社會職責，政府出于“父愛主義”或補償政策性負擔的原因，偏向國有企業進行更多的補貼。但是，政府補貼使得國有企業的成本與收益失衡，價格機制失效，最終導致國有企業出現低效配置資源和盲目擴大生產等問題。綜上，從微觀企業角度研究我國產能過剩問題，要把外資企業和其自身的成本優勢考慮在內，以及加入政府對國有企業的補貼因素，在此基礎上，具體分析了三家企業在不同的競爭環境產能策略選擇。

表1 2016年不同制造業企業設備利用率情況（%）

圖1 1998-2015年各經濟成分資產總額占比

圖2 2005-2014年煤炭開采和洗選業成本費用利用率

二、文獻綜述

國內外學者關于產能過剩的涵義、測度方法、形成機理及如何化解產能過剩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涌現出大量文獻。其中，對于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很多文獻采用寡頭壟斷分析方法進行了探究。Nishimori和Ogawa構建混合寡占競爭理論模型對國有企業和私有企業產能利用情況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追求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國有企業不會出現產能過剩現象［1］［2］。另外，Lu和Poddar分析了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同質產品競爭的情況，結論指出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在進行產能選擇競爭時，國有企業采取產能不足策略，私有企業則采取產能過剩策略［3］。Ogawa則分析了異質性產品競爭的情況，得出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都選擇產能過剩策略的結論［4］。Juan，C.B.R和B.G.María構建一個價格競爭的混合寡占理論模型，研究發現，在沒有政府干預的情況下，國有企業出現過剩產能現象，而私有企業不會出現產能過剩［5］。Yoshihiro，T.et al.基于戰略授權角度，研究發現，在進行產量競爭時，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都會選擇過剩產能，而在進行價格競爭時，兩類企業則都選擇產能不足［6］。

近年來，國內學者也利用混合寡占競爭模型分析我國產能過剩問題。向洪金理論推導出，政府對國有企業的戰略性授權和軟預算約束，導致了國有企業產能過剩，同時也造成民營企業產能不足［7］。陳俊龍和湯吉軍構建混合所有制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組成的混合寡占競爭模型，研究認為，傳統行業企業產能過剩出現的原因不是國有產權，而是委托代理產生的利益差異［8］。陳俊龍等構建兩家國有企業參與的雙寡頭壟斷競爭模型，研究發現，在不同的國有及非國有資本效率的情況下，產能過剩程度與國有股比例既存在正相關關系也存在負相關關系［9］。

關于我國國有企業產能過剩形成原因的實證研究。時磊證實了我國資本市場存在的所有制歧視和規模歧視導致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程度更嚴重［10］。周瑞輝和廖涵研究發現，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和預算軟約束在國有去產權性質下，對產能過剩效應的影響更加顯著［11］。賀京同和何蕾研究認為國有企業性質和信貸扭曲為其產能擴張提供了內部和外部激勵［12］。錢愛民和付東對2005～2014年制造業上市公司進行實證研究，表明國有企業政治關聯導致產能利用率降幅更大，產能過剩概率更高［13］。

綜上所述，國外文獻集中分析了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在同質產品、異質產品產量或價格競爭情況下產能策略的選擇，而國內文獻的分析結合我國存在的實際情況，比如管理授權、軟預算約束、政治關聯等因素，從理論和實證角度重點討論了國有企業出現產能過剩的原因，這些都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礎。但是，現有文獻在混合寡占競爭模型分析中只是考慮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兩個市場主體，鮮有學者從外資企業參與競爭的角度分析各類企業的產能或產量選擇。從我國現實的市場環境來看，和我國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相比，外資企業產品成本優勢顯著，其市場地位不容忽視。與此同時，國有企業是我國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對我國經濟持續、健康、穩定發展具有重大意義，政府與國有企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發展過程中，政府給予了大量補貼，從而使得國有企業生產成本大幅度降低。基于此，本文構建的FS（外資企業-國有企業）、FP（外資企業-私營企業）、SP（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FSP（外資企業-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四種混合寡占競爭模型，結合我國現實的市場環境，把政府補貼引入到模型中，在具體的競爭博弈中，研究各類企業如何進行產能策略選擇，并剖析我國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的根本性因素所在，最后提出去產能的相關政策建議。

三、理論模型構建

（一）基本假設

假設在封閉的市場環境中，存在生產同質產品的三家企業：外資企業、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分別用下標0、1、2表示。三家企業同時決定各自的產能，然后在產品的產量上進行競爭，也即是古諾競爭。由于假設三家企業生產同質產品，那么，產品價格由參與市場競爭的企業共同決定，即P為市場價格，a為外生變量，qi,(i=0,1,2)為各家企業的產量。企業的成本函數設定為Ci=miqi+(xi-qi)2，(i=0,1,2),mi為單位產量成本，但是，技術水平和管理經驗的不同，使得三家企業單位產量成本存在差異性。成熟的外資企業成本優勢顯著，單位成本小于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同時，民營企業具有靈活的管理方式，其成本小于國有企業，為此本文假設：0＜m0＜m2＜m1＜a；xi表示產能，(xi-qi)2代表產能過剩或產能不足帶來的額外成本。考慮我國現階段存在的現實情況，具有公共產權性質的國有企業，由于擔負著就業等社會經濟職責，政府會對國有企業實施補貼等保護措施，以彌補相比于外資企業或民營企業的成本差距。因此本文假設政府給予國有企業每單位產量補貼為t，則國有企業得成本函數C1=(m1-t)q1+(x1-q1)2，政府根據競爭環境決定t的大小。此時，國有企業相比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的成本劣勢轉變為優勢，即0＜m1-t＜m0①政府對于國有企業的價格補貼帶有強烈的“父愛主義”，在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中，政府的價格補貼不僅具有“保護作用”，更多的是一種超越心態，在這種情況下，價格補貼使得國有企業成本遠低于外資企業。。三家企業的利潤函數為πi=Pqi-Ci,i=0,1,2，其中，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追求自身利潤最大化，它們的利潤函數即為各自的目標函數。國有企業具有公共產權性，其生產活動更多的為了承擔社會經濟職責，因此，國有企業以社會福利最大化為目標函數②本文所例舉的國有企業均為非股份制國有企業。。本文建立的FS、FP、S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博弈過程為兩階段：第一階段，參與市場競爭的主體同時決定各自的產能水平，即xi；第二階段，競爭主體根據各自的目標函數，進行產量競爭，確定各自產量大小，即qi。其中，涉及到國有企業補貼t為外生變量，由政府決定其大小。本文采用逆向歸納法求解四種混合寡占競爭模型博弈的納什均衡：第一步，博弈主體根據目標函數最大化原則，分別對各企業產量求導；第二步，將所求產量分別代入參與競爭企業的目標函數中，再對產能求導，將均衡產能代入第一步結果，可以得到均衡產量。

（二）FS混合寡頭競爭模型

本文建立由外資企業和國有企業參與市場競爭的模型。外資企業的目標函數是追求利潤最大化，國有企業的目標函數是社會福利最大化，在此模型中，由于外資企業利潤不直接流入我國社會經濟總體，因此，該模型中社會福利函數由消費者剩余和國有企業利潤組成。外資企業和國有企業進行產能和產量兩階段博弈，博弈過程如上文所述，博弈結果見表2。

通過比較外資企業均衡產能與產量，不難發現x0=q0，即x0-q0=0，這表明外資企業的產能剛好滿足產量，即外資企業不存在產能過剩或產能不足。比較國有企業均衡產能與產量根據假設，政府給予國有企業每單位產品補貼，從而彌補國有企業相對于外資企業產品的成本差距，即m1-t＜m0，則有，這表明國有企業存在產能過剩。同時，說明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程度與政府補貼呈正相關關系。

命題1，外資企業先進的技術水平帶來的成本競爭優勢使得其在與國有企業展開古諾競爭時，其產能恰好等于產量；政府補貼使國有企業單位產量成本遠低于外資企業，但是也造成了國有企業產能過剩，并且其產能過剩程度與政府補貼呈正相關關系。

（三）FP混合寡頭競爭模型

我們假設與外資企業競爭的是民營企業，兩家企業的目標函數均是利潤最大化。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進行產能和產量的兩階段博弈，博弈過程同上文所述，博弈結果見表3。

命題2，當市場上只有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時，外資企業以成本優勢選擇產能過剩策略，目的可能是為了阻止進入該行業的潛在競爭對手，而民營企業產能策略選擇并不能確定。

表2 FS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表3 F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四）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假設市場競爭的主體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由于民營企業屬于內資企業的一種，其實現的利潤同樣關系到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此時，國有企業追求的社會目標函數包含民營企業利潤，即為兩家企業根據自身的目標函數決定各自的產量和產能，博弈結果見表4。

命題3，在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參與市場競爭模型中，政府補貼不僅造成國有企業產能過剩，而且導致民營企業產能不足。

（五）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在上述討論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考慮外資企業、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多種所有制企業共同參與競爭的市場情況。在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國有企業的目標函數由消費者剩余和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的利潤構成。三家企業的博弈過程依然是同時選擇各自的產能水平和產量大小兩個階段，博弈結果見表5。

根據博弈結果，分別比較三家企業的均衡產能與產量，結果如下：

顯然，x0-q0＜0，外資企業產能不足；x1-q1＞0，國有企業產能過剩；x2-q2＜0，民營企業產能不足。同時，表明，政府補貼與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產能不足呈負相關關系，與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程度呈正相關關系。

表4 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表5 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

命題4，在外資企業、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進行產量競爭時，外資企業與民營企業選擇產能不足，而國有企業則出現產能過剩；同時，減少對國有企業每單位產量的政府補貼不僅有利于緩解國有企業產能過剩，還能彌補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產能不足的程度。

以上四種混合寡占競爭博弈結果見表6。國有企業無論是與外資企業，或民營企業，還是同時與兩家企業展開古諾競爭，都會出現產能過剩，其中，S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程度都大于FS模型中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程度，可能的原因是民營企業的參與，更加凸顯了政府補貼對市場公平競爭的扭曲程度；外資企業在FS、F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中分別選擇產能等于產量，產能過剩和產能不足的策略，說明市場競爭主體影響外資企業產能策略選擇；民營企業在SP和FSP競爭模型中，都出現產能不足，一方面因為自身較弱的競爭能力，另一方面因為不公平的競爭環境。

四、結論和政策建議

本文分別構建FS、FP、SP和FSP四種混合寡占競爭模型，研究在三家企業存在單位產量成本差異和政府給予國有企業補貼的情況下，外資企業、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所采取的產能策略。研究結果表明：（1）政府補貼是我國國有企業產能過剩的原因。在FS、S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國有企業都出現產能過剩，并且產能過剩程度與政府補貼呈正相關關系。（2）在FS、FP和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外資企業的產能策略選擇依次是產能等于產量、產能過剩和產能不足，表明外資企業產能策略的選擇深受競爭對手的影響。（3）在FSP混合寡占競爭模型中，政府補貼不僅導致國有企業出現產能過剩，還造成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產能不足。基于此，關于去產能，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堅持政企分離，切實提高國有企業“自力更生”的能力。隨著經濟全球化發展和我國市場化進程不斷深入，技術成熟的外資企業和管理靈活的民營企業在市場競爭中成本優勢顯著，而在國家經濟命脈中擔任重要角色的國有企業接受政府補貼的政策照顧，不僅沒有提高國有企業市場競爭力，反而造成國有企業產能過剩。政府要轉變思維方式，弱化與國有企業關系，剝離國有企業政策性負擔，明確國有企業發展任務。建立嚴格的工業土地出售制度，改善信貸環境，使國有企業成本內部化，提升國有企業動態競爭能力。

第二，充分發揮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遵從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政府干預在企業間競爭博弈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直接或間接影響國有企業或民營企業的產能、產量選擇。因此，政府應該建立有效機制，“一視同仁”地對待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把資源配置權交給市場，積極發揮市場規律的決定性作用，遵從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當然，強調市場的決定性作用的同時，還需要政府發揮應有的作用，一方面，政府要制定強有力的政策，淘汰僵尸企業，從供給側去過剩產能，另一方面，政府要打造并維護良好的法制環境和社會生態環境，讓市場主體公平競爭，充分發揮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

表6 四種混合寡占競爭模型博弈結果

第三，深化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鼓勵國有企業兼并重組。在SP和FSP競爭模型中，國有企業出現產能過剩，然而民營企業出現產能不足，因此，鼓勵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兼并重組，提高市場集中度，綜合兩類企業產能過剩和產能不足的策略選擇，一方面減少資源浪費，另一方面提高產能利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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