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父親

文/莫小米

花季女子，懷有身孕，送夫上戰場——這樣的場景，在烽火連天、家國遭難的當年，并不鮮見。

孩子出世了，男人卻從此沒有回來。這樣的結局，也并不意外。

花容凋零，信念不敗。她相信夫君仍然在世，一日一日地熬，要等到重逢。可是她的等待落了空，她的夫君，年輕的魚雷潛艇艇長，早已沉沒在冰冷的江底。

作為“海軍黃埔”電雷學校一期的畢業生，在淞滬會戰爆發后，他率領的魚雷艇受命偽裝成民船，秘密前往上海黃浦江，襲擊日軍“出云號”巡洋艦。

雖然發射的魚雷僅傷及日艦的尾車舵，卻被稱為抗日戰爭中“中國海軍惟一的積極進攻”，引來了對方的瘋狂報復。

黎明，他的魚雷艇遭遇四架敵機狂轟濫炸，雖英勇抵抗，最終被擊中起火沉沒，包括艇長在內的海軍官兵全體沉入江底，無人生還。

而這，他的愛妻空守幾十年直到離世，也不知情。

尋找父親，告慰母親，成了兒子后半生不敢松懈的責任。當地的檔案局，去過幾十次，翻遍“敵偽檔案”，未果。讓女兒報名臺灣旅游，到國民革命忠烈祠細細尋找，未果。

致信南京檔案館，奇跡發生了。一份《死亡官兵調查表》中，有了父親的下落，注明“抗戰陣亡”。

輾轉找到父親沉船的地點，江水滔滔，風嘶馬叫，周遭的市聲漸漸隱沒，兒子一步一步走向父親……深深地彎下腰去，取了江水與石子，帶回合葬于母親墓地。

兒子從未見過父親，父親的照片，在被銷毀前看過一眼，他還很小，只留下模糊記憶。欲再次確認父親的容顏，將從網上下載的電雷學校畢業照放大再放大，卻不知模糊的面孔中，哪位是父親。

為了完成兒子走向父親的心愿，很多研究者、鑒藏家都在助力，這天兒子應約來到文獻館，電雷學校的影像資料庫中，兒子的目光鎖定于一張青年的肖像照，沒錯，他就是夢中的父親。

最后兒子還要做一件事，向政府為父親申請烈士證書，在提供確鑿資料與幾年的等待核準之后，他完成了心愿。此時兒子已是八旬老人。

相對于很多成年的兒子目送父親的背影遠去，他卻相反，緩慢的時間深處，父親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直至清晰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