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云+黎杰豪
摘 要 新農村建設背景下,涉農刑事犯罪呈現出地域性強、涉及面廣、涉案人員文化素質普遍較低等特點。農村經濟相對落后,農村干部法律意識淡薄,管理機制和政策導向相對滯后等都是誘發涉農刑事犯罪的原因。本文緊密圍繞筆者經辦的涉農刑事案件,提出相應的刑事風險對策和辯護觀點,以更好地進行涉農刑事的法律適用和做好該類案件的刑事辯護。
關鍵詞 涉農 刑事犯罪 法律適用
作者簡介:蘇麗云,廣東蘊德律師事務所執行合伙人,研究方向:刑事辯護及刑事風險防范;黎杰豪,廣東蘊德律師事務所實習律師,中山大學法學院2015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2.028
所謂涉農刑事案件,在筆者看來,是指涉及農村、農民、農業方面的刑事案件。該類案件紛繁復雜,刑法規定的許多罪名都可以歸入此類案件,因此,筆者有必要將“涉農刑事案件”的概念稍作限定,即在農村范圍內涉及村民自治、管理,村民合法權益,包括財產、人身等的案件,其中又劃分為兩類,一是在村民自治、管理上與職務緊密相關的案件,包括貪污(或職務侵占)、受賄(或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行賄、挪用公款(或挪用資金)、重大責任事故、破壞選舉等案件,二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如涉及故意傷害、搶劫、盜竊、詐騙等案件。
一、涉農刑事案件的主要特點
(一)地域性強
涉農案件多發于城市的邊緣地區或者郊區,由于城市建設的不斷擴張及經濟發展的不斷膨脹,這類地區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伴隨而來的卻是社會治理、管理方式不相適應,導致該類案件呈高發勢態。
雖然國家的相關法律規定一致,但村民自治的實行,導致每個地區的治理、管理方式不盡相同。如土地經營權的問題,以廣州市從化區為例,該區是將土地的使用權及承包經營權直接落實到戶的,這表明政府對土地的征收必須直接與農民面對面進行,而且征地款的發放也是直接到戶。雖然這讓農民的權益得到了保障,但這也給當地政府征地工作的開展增加了難度,同時也會給后續征地過程中出現的違法行為埋下隱患。再以廣州市白云區、花都區為例,不同于上述的從化區,該地區的土地使用權及承包經營權集中在村集體,村集體則按需將土地分配或承包給農民。這意味著政府對土地進行征收時,只需要直接面向村集體,征地款也直接劃撥給村集體,無須經過村民個人這一環節,這使得征地工作相對順暢,但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讓村集體管理人員有了滋生腐敗的“溫床”。
(二)涉及面廣,人數眾多
涉農案件的涉及面廣泛,而且一旦案發,則牽連甚廣,人數眾多。比如政府征地總會涉及一定區域,而且該區域內的征地政策和做法基本上是一致的,如果觸犯刑事犯罪,則很有可能會涉及很多政府的相關人員和協助征地的基層自治組織,如村民委員會干部、經濟合作社社長等。
另外,涉農案件往往是查處一案,帶出一窩,牽出一串,各個環節的人員,如村支書、村長、政府主管部門負責人等,都會為貪圖私利,或規避風險,從而相互勾結,合伙作案。
(三)涉案人員的文化素質普遍較低、法律意識淡薄
涉農案件的當事人一般都是村委會干部、經濟社社長,甚至是一般農民,其文化素質普遍較低,加上法律意識的淡薄,對于他們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種罪名,他們根本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涉案人員很容易受到偵查人員的有罪引導,尤其在對客觀事實的描述上,涉案人員會提供與他們真實想法有一定偏差的供述,這就會給律師的工作增添無形的困難。
二、涉農刑事案件的成因
(一) 農村管理機制和政策導向相對滯后
基層政權組織工作機制的不完善和財務管理做法存在誤區,是涉農刑事案件頻發的重要原因。隨著“三農”建設的推進,農民對于村集體、村委會的依賴性大大減弱,基層政權組織的權威下降,隨之而來的便是基層政權對村民行為的防控犯罪功能弱化。一些集體村社的領導人員逐漸演變成農村家族勢力、幫派勢力的代表,使得利益傾向于背向農民的一邊。
另外,集體村社的財務管理混亂,缺乏有效的監督制約機制也是造成涉農刑事案件高發的關鍵因素。權力的集中、權力行使不透明,加之上級主管部門和相關職能部門缺乏認真的審計和檢查,某些集體村社的領導人員便放松了對村規村務的廉潔運行,為之后的刑事犯罪行為留下了可乘之機。
(二) 防范意識薄弱,傳統思想作怪
受到農村經濟條件的限制,涉農案件的當事人普遍思想素質不高,自律意識不強。一些村民在到達集體村社的領導層后,由于權力的集中,他們便會放肆運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并且利用權力獲取本不屬于自己的利益。而且由于某些涉農案件的當事人文化水平相對較低,面對誘惑缺乏應有的抵制能力,致使為滿足私欲而不擇手段,鋌而走險,步入違法犯罪的歧途。
(三)受當地政府政策影響大
涉農案件的發生與當地的政策以及當地政府的行政行為有著莫大的關系。比如有些政府人員為了完成上級下達的征地任務,不惜違規操作,從而導致了政府征地人員或者是村干部在所謂的政府允許的情況下,在他們認為是在正常履行其職責的過程當中觸犯了法律底線。
三、涉農刑事案件的風險對策
面對涉農刑事案件的新情況、新問題,作為刑辯律師,要及時把握新規律,掌握應對策略,不斷建立和完善相關辯護思路和方案,以更好地進行涉農刑事案件的法律適用。
(一) 對涉案罪名的細致研究
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筆者認為,作為律師,尤其是刑辯律師,對法條以及罪名的解讀與運用必須貫穿辦案始終,切不能脫離基本的法律框架去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以筆者所經辦的涉農刑事案件為例,林某是一村村民,其兄林某甲、林某乙分別為該村村長和村書記。2011年11月,林某甲、林某乙在工作中得知,該村的土地可能要被政府征收,因林某在外做生意,家財頗豐,于是林某甲、林某乙便找到林某合作,在政府征地前以5.5萬/畝的價格(之前政府的征地價為4.5萬/畝)將該村大部分土地買下,然后在政府正式征地時,通過林某甲、林某乙與政府的協商,以6.3萬/畝的價格將手中的征地賣給政府,從中獲利250萬。2012年4月,省國土廳對該地塊的征地公告正式下發。2015年案發,林某、林某甲、林某乙均以貪污罪被起訴到法院,相應的政府征地工作人員以濫用職權罪被起訴到法院。該案一審被判貪污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現仍在二審當中。endprint
根據貪污罪的構成要件,林某等人是否符合貪污罪的主體資格、是否利用了職務之便,以及是否侵吞了公共財物是本案的三個關鍵要素。
首先,一審法院認為,林某甲、林某乙等人是村干部,在征地工作中屬于征地組成員,有協助政府開展征地工作的職責,具有刑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規定的準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符合《立法解釋》①規定的以國家工作人員論的從事公務的條件。但筆者經過對案情的梳理,緊密圍繞著法條作出了林某等人并不符合國家工作人員主體資格的辯護觀點,本案中,林某、林某甲、林某乙等人是以本村集體農戶的身份與本村其他農戶間進行農村土地的合法自由流轉,其在政府征地時并非是以村委的身份將土地征給政府,而是作為土地的合法產權人,將其從農民手中買過來的土地征給政府,且在整個買賣行為結束后,政府征地批文才正式下發,本案所涉及的行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征地行為,因此,不存在“協助”一說,更不能因此得出林某等人符合國家工作人員的主體資格。
其次,一審法院認為,被告人利用征地組成員的身份,掌握到了政府征地的紅線范圍,征地標準及政府是否有返還地等信息,提前將農戶的土地收購過來,再給政府征收,是利用了被告人征地組成員的職務便利。但筆者結合“利用職務之便”的應有之義,認為,了解這些征地信息充其量僅是利用了他們與政府人員接觸的工作之便,并非征地成員的職務便利。政府征地的紅線范圍,征地標準等相關征地信息等,都是政府征地工作中必須公開的信息,即使沒有向公眾公開,也并非什么機密,只要與政府有溝通,這些信息都能夠獲取,并非只有征地組成員才能夠得知,甚至是一般村民,只要稍向政府人員了解一下,亦可得知這些信息。林某等人身為村干部,時常要與政府人員接觸,能夠得知這些信息根本不足為奇。
最后,一審法院認為,被告人利用已經掌握被征收土地的優勢條件,要求政府征地組工作人員按照他們的意思加大被征收土地面積,如果不加大面積,就不配合征地,采取虛增被征地土地面積的方式侵吞國家征地補償款。但筆者結合本案案情認為,一方面,在買下農民土地之后,被告人作為適格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人,依法應當取得國家土地補償款,要求政府提高征地補償款價格,完全是合理要求;另一方面,被告人提出價格和丈量要求后,政府可以予以滿足,亦可不予滿足,這純屬是一個雙方自愿的行為,不存在以土地已經在其手上,不按其要求丈量便不配合征地的要挾政府行為。
(二) 深入案發地,充分了解當地的實際情況
除了對涉案罪名的細致研究,作為刑辯律師,還應根據案情進行實地調查,盡可能地貼近農民的日常生活,以便更好地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筆者曾經辦過一起廣州市蘿崗區某村社涉嫌構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案件。公訴機關認為,多名被告人利用地域優勢,制定了嚴格的幫規條約,設立屬于本村的經濟組織,限制外來非本地的建筑公司進場,從而獲取非法利益,因此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構成特征,認定被告人構成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經過羅列研究本案的證據,筆者發現,被告人的供述與公訴機關所指控的并不一致,因此,除了會見當事人外,筆者決定深入案發地,充分了解當地的實際情況后,再作出對應的辯護策略。通過幾輪走訪調查,筆者發現,所謂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其實都是經核準,合法經營的法人或經濟實體,并不是公訴機關所指的“非法組織”。經過向當地村民了解得知,涉案各被告人聚集到一起進行工地建設,是因為工程施工主體資質的問題,各個集體村社并不能以個人身份進行工程建設,只能掛靠經工商登記的經濟實體并以其名義對外進行經營活動,各被告人將工程承包下來后,再分包到各集體村社進行具體的施工建設。
通過上述案例可以發現,處理涉農刑事案件時,深入案發地進行實際情況的了解調查是非常有必要的,原因在于農村的經濟環境與政治環境有所不同,只有深入案發地,貼近農村生活,繼而獲取有效的信息,才能真正切實地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三)合理運用辯護人調查取證的權利
作為刑辯律師,筆者一直認為,辯護職能發揮的核心是調查取證權的行使程度,刑辯律師應該調查收集直接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能夠否定控方證據效力的證據,以及能夠對抗控方證據證明力的證據,而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護犯罪嫌疑人與被告人的合法權益。新刑訴法的修訂,為刑辯律師的調查取證權帶來了契機。下面就以筆者經辦的涉及農村土地轉讓的案件為例,闡述合理運用辯護人調查取證權的必要性。
2011年10月期間,經張某某介紹,某村召開村民代表大會決定將該村土名“甘池”的約40畝土地出租給某公司。2011年11月1日,某村與某公司簽訂租賃合同及租賃合同補充協議,約定租期為50年,每年租金3.6萬元,土地管理費每年20萬元,每五年遞增10%。某村于簽訂租賃合同當日收取了某公司一次性支付的租金180萬元及20萬元的管理費,共計現金200萬元,并根據村民代表大會的決議,將180萬租金中的七成即126萬元以現金形式發放給某村5個經濟社,由5個經濟社平均分配給各村民;租金中的三成即54萬元以及20萬元管理費歸某村村委會自留。
一審法院認定,張某某及某村村委成員,以牟利為目的,以某村村委的名義,未經國家主管部門批準,違反土地管理法規,私自將土地使用權轉讓的行為,構成非法轉讓土地使用權罪。而且從涉案的合同內容和支付“租金”的方式來看,名為租賃合同,實為轉讓土地使用權合同。該案后經二審,發回重審,再二審判決無罪。
經分析,本案的癥結所在是該租賃合同的性質,到底是真實的租賃合同,還是名為租賃,實為轉讓土地使用權的合同。筆者認為,對于這個問題,向當地村民收集有關材料,進行一定的調查取證是最客觀,最能反映真實的。于是,筆者帶著種種疑問來到當事人所在的村落,通過詢問得知,該村之前已有多起相類似的土地租賃,而且租賃方都是一次性支付租金和預期遞增的管理費。另外,在村民看來,土地是他們的命根,決定不可能將土地賣給他人。這種形式的土地租賃純粹只是出租土地使用權,土地還是在他們手中,租賃方并不能擅自處分該土地。筆者獲取上述信息后,果斷采用詢問筆錄的方式將村民提供的信息固定下來,繼而向法院以“與本案有關的材料”的形式提交。顯然,上述材料為本案獲取良好的辯護效果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新農村的發展帶來了許多新現象、新問題,新的經濟環境要求農村社區采取新的治理模式。作為刑辯律師,在面對涉農刑事案件的時候,要牢牢把握基本的法律思維,結合涉農案件的主要特點及成因,采用多維度的視角,大膽運用法律賦予的合法手段,建立起一個立體網絡化的應對涉農刑事犯罪風險新體系,切實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注釋:
①《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的解釋》村民委員會等村基層組織人員協助人民政府從事下列行政管理工作時,屬于刑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規定的“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一)救災、搶險、防汛、優撫、扶貧、移民、救濟款物的管理;(二)社會捐助公益事業款物的管理;(三)國有土地的經營和管理;(四)土地征收、征用補償費用的管理;(五)代征、代繳稅費;(六)有關計劃生育、戶籍、征兵工作;(七)協助人民政府從事的其他行政管理工作的。村民委員會等村基層組織人員從事前款規定的公務,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占有公共財物、挪用公款、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構成犯罪的,適用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條和第三百八十三條貪污罪、第三百八十四條挪用公款罪、第三百八十五條和第三百八十六條受賄罪的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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