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修改《未成年人網絡保護
條例(送審稿)》的幾點建議
——以網絡服務商的責任為視角
郭超然
摘 要 如何在保護未成年人網絡權益的同時維護網絡平臺的合法權益,不過分限制互聯網平臺的運營與發展,是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應當兼顧的問題。2017年1月,國務院法制辦公布《未成年人保護條例(送審稿)》,其中關于網絡平臺義務的規定存在違法信息的范圍過寬、標準模糊難以界定,平臺審查、搜索、防沉迷義務過重影響運營的問題,極易導致未成年人網絡權益與互聯網產業發展之間的利益失衡,阻滯互聯網經濟發展。本文建議結合我國網絡平臺發展現狀與前景目標對相關條款予以修改。
關鍵詞 未成年人 網絡保護 網絡平臺 義務 修改建議
作者簡介:郭超然,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碩士,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
中圖分類號:D922.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2.106
網絡之于未成年,是一把雙刃劍。合理的運用可以使其學習生活更加方便、高效,反之也可能激發未成年人逆反心理、引發網絡成癮等問題。 為構建營造健康、文明、有序的網絡環境,保護未成年人在網絡環境中的合法權益、預防網絡沉迷,2017年1月6日,國務院法制辦公布《未成年人保護條例(送審稿)》(以下簡稱送審稿)并面向社會征求意見。作為我國網絡法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對互聯網產業發展影響深刻。如何在保護未成年人網絡權益的同時維護網絡平臺的合法權益,不過分限制互聯網平臺的運營與發展,是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應當兼顧的問題。基于此,本文以網絡平臺的義務為視角,通過深入分析送審稿相關條款的不合理之處,提出幾點修改建議,以期有所裨益。
一、關于網絡平臺發現處理違法信息的義務
送審稿第七條規定了網絡信息服務平臺對違法信息的審查義務,存在“違法信息范圍界定過于寬泛”,“審查義務難以實際操作”兩點問題。
(一)違法網絡信息的范圍不宜與其上位法相沖突
正如送審稿第一條所述,《未成年人保護法》是《條例》的上位法依據,《條例》作為下位法,自然不得與上位法的規定相沖突。2006年《未成年人保護法》對未成年人網絡安全問題作出積極回應,提倡有利于未成年人身也健康的網絡文化和技術,打擊毒害未成年人身也健康的不良信傳播及網吧的違法經營。 具體到違法信息的范圍,《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三十四條有明確規定:“禁止任何組織、個人制作或者向未成年人出售、出租或者以其他方式傳播淫穢、暴力、兇殺、恐怖、賭博等毒害未成年人的圖書、報刊、音像制品、電子出版物以及網絡信息等。”而送審稿第七條將違法信息的范圍擴大至“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和部門規章的網絡信息”,明顯與《未成人保護法》的規定相悖。
顧名思義,保護未成人在網絡環境中的合法權益是《未成人網絡保護條例》的當然立法目的。送審稿第一條也有明確規定。因此,《條例》理應緊扣立法目的作出具體規定,而第七條所規定的部分違法信息其實與保護未成年人并無直接關系。對違法網絡信息的界定過寬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對其他社會群體的言論自由和信息的自由流通產生阻礙。 從社會經濟效益與法律實施的效果考量,建議對違法網絡信息的范圍予以限定,將違法網絡信息的范圍限制在與未成年人直接相關并會對其身心健康造成危害的違法信息,與上位法的規定相一致。
(二)平臺發現處理義務的具體內容
關于違法網絡信息的發現處理義務,相關法律規定眾多。從最開始國務院制定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再到全國人大制定的《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反恐怖主義法》以及《網絡安全法》均有明確具體規定。上述法律法規中關于網絡平臺發現處理違法信息之義務的規定雖有細微差別,但基本上都是發現違法信息——停止傳輸——保存——報告義務的立法路徑, 并無明確要求“平臺對信息進行審查”的直接表述,在涉及國家安全的《反恐法》中亦是如此,足以說明在涉及公民表達自由和言論自由的問題上,立法者的審慎態度。從維護法律的穩定性和連續性角度考慮,建議刪除要求平臺履行審查和過濾義務的內容。
“發現”具體可分為“主動發現”和“被動發現”,而從條文的表述來看,發現后采取的措施有過濾、刪除或屏蔽。“過濾”應屬事前審查,“刪除或屏蔽”屬事中、事后的處理,足以說明此處的“發現”是“主動發現”與“被動發現”的結合體,而“主動發現”即意味著事前審查。從語義邏輯上講,“發現”與“審查”二者同時規定,明顯重復。此外,互聯網平臺上登載的信息數量巨大,更替速度極快,要求平臺服務提供者對于平臺上的登載信息進行全面審查,從技術上講不具有實際操作性,建議刪除“審查”的規定為宜。
二、關于網絡平臺的信息提示義務
送審稿第八條規定了用戶和平臺對于不適宜未成年人接觸信息的提示義務,但關于“義務的界定”明顯存在漏洞。
(一)“不良情緒”的判定標準過于主觀,無現實操作性
就標準本身而言,應當明確具體,有操作性。無論是國家有關部門,還是制作、發布、傳播主體、平臺,均需按照法定標準履行對應義務。而“可能誘導”的標準過于模糊,在操作上難以實現,尤其是對本條第(三)項中規定的“厭學、憤世、自卑、恐懼、抑郁等不良情緒”的判定。多數兒童文學、影視、動畫作品存在人物角色出現厭學、貪玩、自卑等場景,是否屬于本項規定的“可能誘導未成年人有不良情緒”,判定標準因人而異,實踐中確實難以有效判斷。且模糊寬泛的標準極易限制文化創新,對兒童文化產業的多元化、多樣性發展不利。
(二)就“瀏覽前提示”而言
按照送審稿第八條之規定,針對不適宜未成年人接觸的信息,制作、發布、傳播主體需履行顯著方式提示一項義務。平臺需履行審查、發現和顯著瀏覽前提示三項義務。而就信息本身,制作、發布、傳播主體相對于平臺具有明顯優勢,其應是第一責任人。且相較于單純提供鏈接、存儲服務的互聯網平臺,網絡內容的制作者、發布者、傳播者更為自由也獲利更多。考慮公平原則,單純提供媒介服務的網絡平臺的義務不宜重于制作、發布、傳播主體。就立法本意而言,該條核心在于“提示”,而“發現”是“提示”的前提,平臺的“發現”和“提示”義務是有機整體,缺一不可。基于此,我們理應在“提示”方式上賦予平臺更多自由選擇權,不宜僅限制在“瀏覽前”提示一種方式。endprint
三、關于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的刪除權
送審稿第十八條規定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擁有請求網絡平臺刪除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權利,但對于權利行使的范圍、程序均未提及。
(一)明確刪除權的范圍
網絡空間中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形成有三種方式:一是未成年人自行上傳;二是他人上傳;三是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收集和使用。
針對未成年人自行上傳的個人信息,其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可以自行修改、刪除,無需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刪除。
針對他人未經授權上傳未成人個人信息,侵犯未成年人隱私權、名譽權的,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可依《侵權責任法》尋求救濟,而無需再行規定。依照《侵權責任法》之規定,微信、微博等網絡平臺也制定了自己的運營規范。以微信公眾號上發表的文章為例,《微信公眾平臺運營規范》將未經授權發送人身份證號碼、照片等個人隱私資料,侵權他人肖像權、隱私權等合法權益的行為列為內容侵權的情形之一,被侵權人可以進行投訴,一經發現,微信將根據違規程度對公眾賬號采取相應的處理措施。
針對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收集、使用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需賦予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相應的刪除權,這應是該條規定調整的重點所在。結合三種不同形式,我們可以發現,賦予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對于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違法或違約收集、使用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刪除權,更有針對性,意義也更大。因此,建議參照《網絡安全法》第四十二條、四十三條的規定,將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可以刪除權的范圍限制在“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收集、使用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上。
(二)程序性規則的缺失易引發權利濫用
根據《2015年中國青少年上網行為研究報告》統計的數據,截至2015年12月,中國青少年網民規模達到2.87億, 再加上其監護人,數量至少翻倍。而在實踐中,也極易出現假冒他人提出刪除的請求。法律的功能在于定分止爭 ,面對這一龐大的用戶群體,賦權與限制同等重要。如果只對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提出要求,不對未成年人或其監護人的行為作出規范,其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形式隨時都可以提出請求,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將不堪重負,不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嚴重增加企業的負擔,而且容易讓不法之徒和好事之徒鉆法律空子,實施效果也難言樂觀。因此,法規在賦權的同時,建議參照《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十四條規定,作出程序性限制,確保權利義務對等,更好地實現保護未成年個人信息的目的。
四、關于平臺的防沉迷義務
由于普遍缺乏自控能力,未成年人過度使用網絡易引發網絡沉迷甚至成癮的問題,產生不自覺的上網沖動或網絡行為失控。 送審稿第二十三條第二款要求網絡游戲服務提供者履行防沉迷義務,在零點至八點之間強制未成年人下線。
(一)現行法律規范已成體系
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是未成年人保護的重要內容之一。現行的法律規范已對此作了大量詳細具體規定。例如,《未成年人保護法》、《網絡游戲管理暫行辦法》、《關于網絡游戲發展和管理的若干意見》、《關于進一步加強網絡及網絡游戲管理工作的通知》、《關于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實施網絡游戲防沉迷系統的通知》、《網絡游戲防沉迷系統開發標準》、《網絡游戲防沉迷系統實名認證方案》、《網絡游戲未成年人家長監護工程實施方案》等。從法律到規范性文件、從基本原則到具體標準和方案,已成體系。從現行詳細規定來看,并無網絡游戲服務提供者禁止零點到早八點對未成年人強制下線的強制性規定,而是將該權力交由家長行使。家長可根據需要限制孩子每天或每周玩游戲的時間長度及時間段,或者完全禁止,從而制止或限制未成人的不當游戲行為。
(二)過于嚴格的政策限制恐阻礙游戲產業發展
由于受意識形態的限制,現今我國關于推動網絡游戲產業發展政策只在相關“娛樂產業政策”和“消費產業”之中一筆帶過,政策支持不夠充分。本身已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網絡游戲產業的發展。歐美、日韓的歷史告訴我們,網絡游戲及其周邊產業完全可能成為21世紀的文化支柱產業。 且圍繞網絡游戲發展形成的產業鏈條已涉及互聯網業、制造業、媒體業、通信業以及展覽業等多個領域,不斷釋放經濟紅利。
對于互聯網企業,在網絡游戲中搭載強制下線系統需要在技術、客服等諸多方面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2017年7月,騰訊公司對王者榮耀手游APP進行版本更新。在此版本中,12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在線滿2小時(12月版本更新縮短為1小時)或21點之后即會被強制下線。但我們應當看到的是,作為互聯網巨頭的騰訊公司在技術支持、資金儲備、人力資源等方面均處在世界前列。網絡游戲作為新興產業,每年都有大量“新鮮血液”涌入。在缺乏扶持政策的情況下,要求網絡游戲公司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容易誘發壟斷行為,不利于中小企業發展。
現行運行的防沉迷系統主要是從控制玩家游戲時間、削減玩家在線游戲收益的方式來防止沉迷。從近年來的實施效果上看,該系統在限制未成年人使用游戲的時間,預防網絡沉迷效果顯著且具有較強的實際操作性。因此,本條例可以沿用現行規定,或規定更為靈活的方式,允許企業選擇不同的方式防止未成年人過度游戲,在有效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同時也可促進網絡游戲產業快速發展,發揮其應有的經濟效益。
五、關于“停止更新信息”的處罰
送審稿第二十七和二十八條第一款均規定網絡服務平臺違反相關條款時可能遭受“停止更新信息”的行政處罰。
(一)違反《行政處罰法》的有關規定
《行政處罰法》第十二條規定,部門規章僅可在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給予行政處罰的行為、種類和幅度的范圍內作出具體規定;尚未制定法律、行政法規的,部門規章僅可設定警告和一定數額的罰款。現行法律、行政法規中均未設定“停止更新信息”的相關行政處罰,因此其不屬于部門規章可創設的行政處罰種類。endprint
(二)“停止更新信息”處罰過重
當今社會,互聯網信息已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已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民眾的生活和組織工作。“停止更新信息”不僅會造成網絡平臺的巨額經濟損失,相關行業日常工作的開展甚至公民的正常生活都有可能受到影響。此外,“停止更新信息”的處罰程度明顯重于“罰款”。只要“違反本條例的規定”就要求“停止更新信息”,但情節嚴重時才“罰款”的處罰序列,語義邏輯明顯錯誤。因此,建議刪除“停止更新信息”的行政處罰。
綜上,基于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送審稿)》若干條款的分析。筆者認為,送審稿對網絡平臺的責任義務設定偏重,建議予以調整。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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