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敏

◎周天紅

雞爪山確實是個好地方，后山一大片老林子，最適合養雞了。那林子，樹林，竹林，草叢，哪一片都是養雞的好場地。

雞是雞爪山群眾的寶呀。哪家哪戶沒養個十只二十只的？就是后山劉二狗，出了名的劉二懶王，他家里都養了七八只雞。缺煙錢了賣一只，缺酒錢了賣一只，缺鹽巴錢了賣一只，只要看著自己家曬壩里有雞，劉二狗心里就樂哈哈的。

雞好吃不？大清早的，老爹一句話把李九給問住了。

雞當然好吃呀。李九隨口答應了一句。

雞有時也不好吃，你看你二叔就不吃雞。老爹說話陰一句陽一句的，讓李九心里不踏實。

李九問：二叔為啥不吃雞呢？

吃了要過敏呀！

老爹一句話讓李九恍然大悟。李九記起來了，二叔真不吃雞。每次有人請二叔吃飯，雞這道菜是大沒必要上的。至于二叔為什么不吃雞，李九不明白，只有讓老爹慢慢給他講個明白。

那是生活緊張的年月，誰不想吃雞呀。不要說雞了，就是能見著一根雞毛，心里都樂開了鍋。雞爪山一個村子里才養了幾只雞喲？村前村后一家一戶掰起指頭算出來，就那么幾只雞。你二叔嘴饞呀，成天看著雞就流清口水，想吃。想吃就得動腦筋。你二叔動起了歪腦筋。等到下半夜更深人靜的時候，翻身起床翻墻上屋的，偷了劉大才的一只雞。那雞，大雄公雞，不小呢。你二叔不敢抱回家，只好趁著夜色抱到后山雞爪攤的山溝子里，一個人生火燉湯把雞給整來吃了。那雞真不小，你二叔一個人吃了一只大公雞，肚皮撐得走不直路。

當然，事情很快就暴露了。賠禮賠罪賠錢唄。你二叔單身漢一個，哪有錢呢。還是我連夜連晚前山后山地找親戚朋友好幾家借才把錢賠上。錢是賠上了，事也擺平了，可你二叔卻落下了毛病，后來一吃雞全身上下就要起紅斑起紅點，癢得不行，過敏呀。你說，那么大的一只雞，沒鹽沒味地白開水燉了，一個人吃完。一次吃得太多了，能不過敏嗎？

李九看著老爹講二叔的事兒，聽得津津有味。老爹講累了口講渴了，李九趕緊給老爹倒上茶水。

老爹說：娃啊，吃東西要適可而止，吃多了吃大了，有時就適得其反。你知道紅軍過雪山草地嗎？

李九當然知道呀，這些故事，李九不知道聽老爹講了多少回了。

老爹是村子里的老黨員呢，好多人都稱他為 “老八路”。其實，老爹也沒干過八路，只是在村子里領著群眾干事早，入黨也早，知道的事情也多，尤其是講起紅軍八路軍長征打日本人的故事，那是多呀，三天三夜都講不完，才落得了這個好稱號。

李九不想說“知道”的話來打斷老爹，就讓他繼續講。

老爹說：紅軍過了雪山草地，那肚皮是真餓呀。到了甘南和陜北，有好些同志看到羊肉，那就控制不住了，放開肚皮吃，結果吃出問題了。腸胃長期吃草根樹皮，還沒習慣過來呀，一頓羊肉猛吃下去，有些人病了，有些人撐破了腸子，死了。你看呀，什么東西，吃多了都不是好事，要過敏，有時還要了命。

李九聽完，直點頭。李九有親身感受呀，他就不敢吃雞蛋，沾了一點就要過敏。

一個養雞場的老板不敢吃雞蛋，這在雞爪山十里八山都是一個茶余飯后的笑話。

李九不是不敢吃雞蛋，是頭兩年吃多了，吃得全身上下要發癢長瘡，又摳又抓的，比不吃還難受，真要過敏。

雞爪山村子里剛辦起養雞場的時候，誰不想吃雞蛋呀。找到致富門路了，腰里有錢了，生活好多了，不要說吃雞蛋，就是雞都想吃就吃。養雞場剛有起色的時候，雞蛋不能隨便吃的，要送進城里賣錢呢，大家都等著年終分紅，哪個愿意拿回家里吃呢？只有李九行。李九是養雞場的場長，這村里的養雞場，都是他一手一腳跑上跑下領著村里人干起來的。當場長吃雞蛋當然就方便了，隔三差五背了人往家里帶幾個回去，偷著整來吃了，誰也不知道呀。再說，場長嘛，即使有人知道他干了這事兒，也不好張嘴明說呀。

天天吃，雞蛋吃多了也不是個好東西。早晨吃，中午吃，白天吃，晚上還吃，真把李九吃出毛病來了。不要說吃進去過敏了，有時聞著雞蛋的味道都要打干嘔，惡心呀。

老爹說：娃呀，雞蛋吃多了都要過敏，你錢拿多了不怕也“過敏”嗎？

老爹突然話鋒一轉，一句話把李九的臉都問青了，滿脖子紅得青筋直跳。李九這才明白，一大早起來，老爹找他講談這樣講談那樣的，是有話要說呀。

老爹說：娃呀，你二叔的事情，爹媽死得早，怪我這個當大哥的沒有教育好他，現在都討不上婆娘成了村子里的老光棍。我不能再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死去的老娘呀！娃啊，就聽我一句，那些錢是村里人的血汗錢，當是誰的就給誰，人家的東西，千萬拿不得喲！

李九想站起身來，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大門坎上，半天沒說話。

后來，聽雞爪山的人說，李九過敏的毛病，居然好斷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