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福勇

陳福勇 北京仲裁委員會/北京國際仲裁中心副秘書長,兼任亞太區域仲裁組織副主席、中國人民大學爭議解決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政法大學企業法務管理研究中心研究員。曾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法學院擔任訪問學者。曾在《法學研究》、The American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等知名刊物上發表中英文論文十余篇;獨著《未竟的轉型——中國仲裁機構現狀與發展趨勢實證研究》被評為2010年北京市優秀博士論文。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仲裁機構談國際化是經常被潑冷水的,大部分人覺得離現實太遙遠。直到我國“一帶一路”行動計劃的提出和實施,人們突然意識到隨著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在全球經濟版圖中崛起,中國企業攜資金和技術不斷走出去,在各類投資和貿易的交易中話語權在不斷上升,中國仲裁國際化的圖景似乎也將在不遠的將來徐徐展開。于是不少有抱負的仲裁機構紛紛借勢推出各自的國際化舉措或進行國際化的戰略部署。2016年北京市政府相關領導到北京仲裁委員會/北京國際仲裁中心(以下簡稱“北仲”)參加仲裁員新春茶話會時就明確提出“北仲要有自己的夢,要有跟中國夢同步的北仲夢”。
其實,北仲早在2004年就明確提出了國際化的目標,即便在國際化還沒有被看好的時候,北仲對中國仲裁的國際化已有自己的探索和理解。那何謂“中國仲裁國際化”呢?至少可以包括三個層面的含義:一是仲裁案件來源的國際化,即所受理的案件當事人遍及世界各地。這是一個直觀的標準,也是中國仲裁國際化面臨的第一個挑戰。二是仲裁服務水準的國際化,即有能力提供世界一流的爭議解決服務。這是國際化的實質和最重要的方面。三是品牌塑造戰略的國際化。對仲裁機構而言,只要建立起高端的品牌形象,就很容易對中低端的市場形成自然輻射,對國家來說是要有意識地進行行業政策的調整,爭取在全球商事糾紛解決市場的競爭中取得主動地位,不斷向高端市場滲透。北仲認為中國仲裁國際化的首要任務是仲裁服務水平的國際化,即便是一個國際案件都沒有,也應該讓中國的當事人有條件享受國際水準的糾紛解決服務。推進中國仲裁的國際化給爭議解決從業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正如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教授沈四寶所總結的:第一,無論個人還是仲裁機構,都要有國際視野和世界眼光;第二,要學習和借鑒國外的先進經驗,尊重和遵守國際仲裁規則和慣例;第三,完善國內仲裁制度時應考慮適應國際化的需要,要不斷推進國際仲裁規則的創新和國際慣例的發展,積極、及時地總結國際仲裁的新經驗,參與國際仲裁規則的推陳出新。
“國際仲裁中國化”的初始含義可以理解為,國際仲裁實踐經適度調整被中國業界所接受。在這個階段為了實現“中國仲裁國際化”的目標,中國仲裁機構會采取開放的姿態去接受國際規則,盡可能與國際接軌。不過隨著實踐的發展和自信的提高,中國仲裁國際化的另一層含義開始越來越被人所提起并推崇,那就是推動中國實踐被國際同仁所接受。但這無疑需要很長的路要走。在這過程中,有抱負的仲裁機構要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包括仲裁員、仲裁代理律師、黨和政府及相關部門、國內仲裁同行和國際友人等一起來做“中國仲裁國際化和國際仲裁中國化”的夢。每個人的世界觀(視野)、人生觀(情懷)、價值觀(得失)、使命感(進退)的不同將導致其對相關事項的看法和實踐作出不同的選擇。
商事仲裁作為一種需要雙方當事人一致同意才能被實際采用的糾紛解決方式,從其誕生之日起就面臨著市場的考驗。仲裁機構的競爭對手并不僅僅是同行的仲裁機構,還包括訴訟、調解、工程評審等同樣具有糾紛解決功能的其他機構。如果一家仲裁機構提供的糾紛解決服務跟其他仲裁機構或其他糾紛解決機構的服務相比沒有明顯的優勢,就無法贏得當事人的信賴和自愿選擇,機構本身也難以生存和發展。雖然在推廣仲裁時,一般都會提到仲裁具有專業、高效、保密、靈活、經濟、易于執行等優勢。但其實這些優勢并不一定都能天然存在,而是需要仲裁機構采取一系列的機制或措施,才能把潛在的制度優勢落到實處。當然,這些都是從仲裁使用者的視角來思考的。而如果從一個行業的高度出發,相關主事者更重要的是要認識到商事仲裁在涉外場合并不僅僅是在替當事人解決糾紛。
首先,商事仲裁已經成為國家和商事主體爭奪國際投資和貿易規則的界定權和解釋權的方式。通過商事仲裁的方式來解決一個個具體國際商事糾紛的過程實際上就是重申、解釋、實施和調整國際貿易游戲規則的過程。在國際商事仲裁領域享有話語權和決定權不僅能夠為一國贏得爭議解決層面的經濟收益,也有利于國家控制國際貿易和海外投資風險,為國家影響和塑造國際投資或貿易秩序提供有效渠道。我國在“一帶一路”倡議推進過程中作為對外投資的主導方,確有必要積極推介商事仲裁將其作為爭議糾紛的主導處理方式,不斷參與國際貿易競爭,熟悉國際貿易規則,提升國際話語權。
其次,商事仲裁的發展狀況已經被世界銀行集團列為衡量投資環境和法治環境的重要指標。高度發達的仲裁業和完善的仲裁機制,將為國家或仲裁機構所在城市發展全球性的金融、商務、物流、貿易中心提供有力的保障。而且,商事仲裁作為具備技術水平高、知識含量高并具有全球競爭性質的高端法律服務業,本身就能帶動律師、公證、咨詢等與法律相關產業的發展,進而帶來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成為一個國家或城市展現其良好的法治環境的標簽。
再次,商事仲裁本身就帶有國際法律文化傳播的使命和功能。它不僅能夠吸引國際頂尖仲裁專家為當事人提供高端、優質的法律服務,而且能夠創造國際交流平臺,為國內外精尖法律人才創造切磋、溝通的機會,促進信息的交流。以北仲連續三屆贊助的、由國際商事仲裁理事會主辦的國際商事仲裁大會(以下簡稱ICCA大會)為例,ICCA大會被稱為國際仲裁界的“奧林匹克”盛會,其已經成為了聚集國際法律人才,傳遞爭議解決國際前沿文化、資訊,暢談爭議解決發展趨勢的最佳平臺。每屆ICCA大會都會吸引逾千名在各自的國家或地區有相當的話語權和決定權的國際仲裁專家,與會專家結合不同的文化習慣、政治背景和法律理念及自身經歷,深度參與國際仲裁行業規則的研討。中國作為世界大國,若能更多地、從更高層面參與到類似的國際仲裁盛會之中,將不僅有利于推動中國仲裁行業的整體發展,更將有利于在國際舞臺上樹立中國的法治形象,促進中國在國際舞臺上贏得更多話語權。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在《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提出“完善仲裁制度,提高仲裁公信力”的總體要求后,我國政府進一步加大了對商事仲裁的扶持力度,中國商事仲裁市場備受矚目。
一方面,國際知名仲裁機構紛紛將目光聚焦在中國仲裁市場。國務院在2015年上海自貿區擴區時宣布“支持國際知名商事爭議解決機構入駐”后,以國際商會仲裁院(ICC)、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SIAC)、香港國際仲裁中心(HKIAC)為代表的知名機構陸續在我國上海開設分支機構,建立辦事處,在短時間內迅速登陸中國內地,引領了國際仲裁機構進駐我國的新的發展潮流。隨后,各機構開展一系列國際仲裁的推廣活動,同時強調快速程序、簡易程序等更適合中國當事人的規則和指引,并開展一系列國際仲裁的推廣活動,擴大國際仲裁機構在中國的影響力,努力爭取中國仲裁的市場份額。
另一方面,國內仲裁機構順勢革新求變,競爭激烈。盡管由于機制、體制等問題,我國現有的200多家仲裁機構發展程度不一,但面對新時代的新機遇,國內仲裁機構在新形勢的驅動下也不斷尋求新發展。北仲繼續堅持市場化,新增“北京國際仲裁中心”這一名稱,并全面實施了國際化程度更高的新仲裁規則,發起了“一帶一路”仲裁行動計劃,成立了中非聯合仲裁中心——北京中心和內羅畢中心,并注重專業化和國際化制度建設,加快了“智慧仲裁”的服務體系建設的步伐;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在包括香港在內的多個城市陸續設立分會,并首次推出了投資仲裁規則,探索投資仲裁領域發展;上海國際仲裁中心陸續設立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仲裁院、上海國際航空仲裁院、金磚國家爭議解決上海中心、中非聯合仲裁上海中心、產權交易仲裁中心等,從不同專業領域出發為當事人提供個性化爭議解決服務,積極探索自貿區仲裁發展新模式;廣州仲裁委員會對“互聯網+”時代的網絡仲裁進行了有益探索,并率先制定網絡仲裁規則及信息化平臺;深圳國際仲裁院在2017年的12月25日實現了與深圳仲裁委員會的合并,成為我國仲裁發展歷史上首家合并運行的仲裁機構,合并后的深圳國際仲裁院(深圳仲裁委員會)實行以理事會為核心的法人治理結構,開展市場化運作的決策、執行和監督有效制衡的管理模式。其他仲裁機構如哈爾濱仲裁委員會、青島仲裁委員會、珠海仲裁委員會、石家莊仲裁委員會等也都在積極探索國際化發展道路,更多仲裁機構也開始通過合作方式建設仲裁聯盟、研究中心等方式,拓展仲裁業務和市場。
可見,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推進,亞太地區經濟獲得迅速發展,國際仲裁法律服務市場正不斷由傳統的歐美地區向亞太地區轉移。中國作為亞太地區最大的貿易國家,已成為國際仲裁最重要的關注目標之一。不論是國際仲裁機構還是國內仲裁機構,都已經認識到中國仲裁市場的巨大潛力,并紛紛發力。中國仲裁市場跨地區競爭明顯加劇,各個仲裁機構對戰略機會的爭奪日益激烈。而與此同時,國際仲裁市場也不斷呈現出中國市場國際化和國際競爭中國化的趨勢。
隨著中國仲裁市場潛力被不斷挖掘,國際仲裁界了解中國最新的爭議解決發展實踐,考察中國仲裁發展模式的需求愈發強烈,同時國內商事爭議解決從業者對于把握中國各專業領域商事爭議解決最新發展和趨勢的呼聲也越來越高。筆者以中國商事爭議解決發展實踐為樣本,結合北仲組織編撰的《中國商事爭議解決年度觀察(2018)》(中英文雙語出版,中文版將于近期由中國法制出版社出版,英文版將于近期由Wolters Kluwer出版)所關注的2017年商事仲裁、商事調解、建設工程、房地產、能源、投資、國際貿易、金融、知識產權、影視、民用航空等11個領域爭議解決發展的最新情況,對各領域的最新實踐進行簡單梳理,以饗讀者。
(一)商事仲裁。就中國商事仲裁的發展而言,2017年無疑是中國進入新時代的新起點。不論是政策和法律出臺,還是仲裁實踐發展和理論研究,都不乏亮點。一方面,雖然1995年施行至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還未進行實質性修改,但是2017年也邁出了修訂的“第一步”,即對仲裁員的資格進行了調整。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陸續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仲裁司法審查案件歸口辦理有關問題的通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仲裁司法審查案件報核問題的有關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仲裁司法審查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等司法解釋,且2018年2月23日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辦理仲裁裁決執行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這一系列的司法解釋,不僅有助于統一商事仲裁案件的司法審查標準,進一步規范仲裁裁決執行,促進商事仲裁的健康發展,也為未來我國仲裁法的修訂作了鋪墊,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我國立法機關將仲裁法的修訂提到日程上來。另一方面,國際投資仲裁、臨時仲裁、第三方資助等成為年度熱議話題,引發了我國仲裁理論與實務界的廣泛關注。此外,不少仲裁機構緊跟“一帶一路”倡議推進步伐,通過發起“一帶一路”仲裁行動計劃,合作建設仲裁聯合中心、仲裁聯盟等方式,為“一帶一路”倡議實施過程中的爭議解決機制進行前瞻性布局,探索新的發展契機。
(二)商事調解。商事調解作為商事仲裁之外的最重要的多元化爭議解決方式,在2017年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在政策支持層面,隨著“一帶一路”的不斷推進,我國政府加大了對商事調解的支持力度,積極嘗試將商事調解作為自貿區多元化爭議解決的重要機制,并積極籌建“一帶一路”爭端解決機制和機構,將商事調解納入推行國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實踐層面,調解組織和法院、仲裁機構進一步發揮合作的優勢,設立“一帶一路”國際商事訴調對接中心,簽訂仲調對接合作框架協議等,探索訴調對接、仲調對接機制的新發展。同時,律師調解試點工作、在線調解等也在穩步推進,并取得了不錯的成效。在商事調解最新發展層面,國內爭議解決機構積極組織國際調解高峰論壇、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改革論壇、中美商事調解和ADR研討會等具有廣泛影響力的研討和培訓活動,并積極參與聯合國貿法會第二工作組(爭議解決)關于和解協議跨國執行的公約/示范法的制定工作,結合中國多元化爭議解決機制的發展實踐向國際同行貢獻中國經驗,輸出中國多元化爭議解決機制的實踐成果。
(三)建設工程領域。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穩步推進,我國對外承包工程的項目越來越多。根據商務部公布的最新數據,2017年,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61個國家新簽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合同7217份,合同額1443.2億美元,占同期中國對外承包工程新簽合同額的54.4%,同比增長14.5%。這些項目的推進過程中,難免會發生爭議。不過,畢竟建設工程發展周期較長,目前發生爭議的焦點仍大量集中在“黑白合同”效力、掛靠和轉包及違法分包、造價鑒定及工程質量、建設工程優先受償權等方面。隨著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建筑業持續健康發展的意見》的發布,建筑業“放管服”的改革進一步深化。該意見就簡化工程建設企業資質、縮小并嚴格界定強制招標范圍、加快總承包等方面提出了要求和發展方向,并采取了一系列的簡政放權舉措,對境內外建設工程的現行管理體制產生了結構性影響,也將給對外承包工程的合同履行等方面帶來沖擊,引發新的爭議。在政策及立法層面,相關部委、司法機關在常規建設工程領域、工程總承包領域、境外工程領域、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領域、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領域(PPP領域)擬陸續推出系列規范性文件(目前還在廣泛征求意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住建部《房屋建筑和市政基礎設施項目工程總承包管理辦法》、國務院《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領域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條例》等,待正式實施后都可能給建設工程領域帶來深遠影響,進而影響我國建設工程領域爭議解決的發展趨勢。
(四)房地產領域。中國的房地產市場一直廣受關注,相關調控政策和規范性文件的出臺直接影響著房地產市場的發展。2017年是歷次房地產調控中出臺政策最多的一年,據不完全統計,有關部委和近110個城市出臺了250多個調控文件。調控堅持“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的定位,徹底改變了房地產市場的格局,房地產市場重新洗牌,行業集中度進一步提升。以北京為代表的“3·17史上最嚴限購令”及其他城市的限購文件出臺后,因房屋限購而發生的爭議房屋買賣、房屋租賃、物業服務爭議數量持續增長,房地產開發融資方面的爭議也不斷增多,發展勢頭迅猛。此外,為進一步貫徹落實《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住房租賃市場的若干意見》,有關部委和地方政府著力探索共有產權房制度,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使用權入市、利用集體建設用地建設租賃房屋和商業用房改建為租賃住房等政策和制度也在不斷推進,這些都將直接影響我國房地產領域爭議解決的未來走向。
(五)能源領域。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深入推進,我國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能源領域的投資愈發增多。2017年,中緬原油管道項目、中俄亞馬爾LNG(液化天然氣)項目等一批大型項目已經迅速竣工投產,開啟了能源領域合作的新篇章。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深化石油天然氣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后,油氣改革成為能源行業的焦點,意見從上游、油氣進出口管理體制、煉油、管道、產品定價機制、油氣國企改革、儲存、安全環保領域等八個方面部署了改革任務。加之國家發改委、科技部、工業和信息化部等部門制定的《加快推進天然氣利用的意見》,國家發改委、國家能源局制定的《中長期油氣管網規劃》相繼出臺,上游探礦權、價格改革、原油的進口和成品油的出口權、管網獨立等都成為改革的重點和難點。同時,隨著電力改革的進一步深化,煤炭去產能和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的推進,能源領域的多元化和市場化趨勢明顯,能源領域爭議解決的發展方向有待進一步觀察。
(六)投資領域。2017年,我國經濟發展由高速增長階段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穩步轉變,我國投資領域的政策及法規的出臺也呈現出新的特點,對于符合國家政策的投資方式及行業大力支持,而對于不符合國家政策的投資行為和投資行業則進行嚴格限制。隨之而來的是,特定領域關于解除相關投資合同并賠償損失的爭議數量比重逐步上升。由于投資爭議往往伴隨著法律關系復雜、利益主體多元、政府干預及公共因素較多等特點,通過商事仲裁來處理此類爭議的優勢相比于訴訟更明顯。
(七)國際貿易領域。伴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實施,我國的國際貿易發展雖然一定程度上受到全球經濟形勢的波動、地緣政治的影響,甚至也遇到歐盟、美國等發達國家針對我國出口貿易等行業的質疑與壓力,但就總體形勢而言,發展穩中有進。2017年我國為促進貿易便利化、區域間經貿合作、行業標準制定、電子商務立法、自貿區改革開放、產品質量監管方面的發展,出臺了一系列法律法規。而國際貿易領域的爭議類型,除傳統的國際貨物買賣、跨境服務、單證、跨境運輸、涉外知識產權等外,也出現了如跨境電商交易有關的涉互聯網爭議。新型爭議的出現,也給爭議解決機制的創新和發展提供了新的契機,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型技術與爭議解決機制有機結合的探索方興未艾。
(八)金融領域。和我國房地產市場一樣,2017年也被稱為金融市場的“最嚴監管年”。根據新華社的報道,金融監管部門在2017年出臺重要監管文件超過20個,行政處罰超過2700件,罰沒金額超過80億元。不論是中共十九大會議還是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多次明確強調把防范金融系統性風險問題提高到了戰略高度,強調防控金融風險,加強薄弱環節監管制度建設。這說明近五年來金融市場基于金融創新的快速膨脹,創新失度以及監管明顯滯后等因素導致的系統性風險隱患已經積累到了相當嚴峻的程度。隨著監管政策的陸續出臺,金融資本市場的違約糾紛數量激增。此外,由于中國金融領域的發展受制于政府的強制管理,國家的宏觀監管政策的變化有時還會影響到法律的修訂、實施和司法裁判的趨向,金融領域的爭議解決發展與市場息息相關。因此,在處理金融領域的爭議時,更應秉持誠實信用原則、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遵循符合交易邏輯和法律邏輯一致性原則。
(九)知識產權領域。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完善激勵創新的產權制度,深化知識產權領域改革,探索建立知識產權法院等是黨的十八大提出的戰略要求。2017年,知識產權不論是從戰略部署、立法修法進程、司法體制改革及司法實踐的發展,都獲得了快速發展。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中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綱要(2016—2020)》明確了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目標,完善了制度設計,解決了知識產權案件“賠償低”的問題,全國人大修訂了反不正當競爭法,擴大了適用對象,加大了對違法行為的處罰力度。著作權法也在進一步修訂中。在司法實踐方面,最高人民法院結合實踐經驗,批準在杭州、深圳等11個市設立跨區域管轄的知識產權專門審判機構,促進裁判的標準、尺度和質量的統一,為知識產權運用提供更好的裁判指引。在案件方面,知識產權損害賠償金額明顯提升,新類型的知識產權圍繞互聯網和技術創新形成的新型爭議,如與大數據、智能終端、同人創作、游戲直播等不斷涌現。基于知識產權事業的蓬勃發展,未來會出現很多新型爭議,處理這類爭議時裁判者應做到盡量適應行業發展的需要,尊重新技術的發展和商業模式的創新。
(十)影視領域。影視是我國文化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在大力發展文化產業的方針政策的支持下迎來了較大的市場發展空間,傳統意義上的電影、電視劇市場繼續壯大,國產票房屢創新高,互聯網新時代下的網絡劇、綜藝節目、視頻直播等以類似攝制電影等方法創作的其他作品也愈發火爆。監管的滯后性導致影視作品有可能隨著相關的管理措施的陸續出臺而面臨商業風險。在政策和法律層面,2017年出臺的電影產業促進法是文化領域第一部具體的產業促進法律,對文化領域的法律規范釋放出了積極的信號。同時,新出臺的民法總則對于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等因影視作品的情節衍生出來的周邊產業、侵害英雄烈士人格權益的侵權行為等也有了明確規定,這給影視行業的發展帶來了積極影響。此外,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陸續出臺的系列通知,如被稱為“史上最嚴限星令”的《關于把電視上星綜合頻道辦成講導向、有文化的傳播平臺的通知》,中國廣播電影電視社會組織聯合相關組織頒發的“限薪令”《關于電視劇網絡劇制作成本配置比例的意見》也為扭轉影視領域不良風氣,提升影視劇行業制作水平,穩定演藝經紀市場秩序作出了較大努力。在爭議解決方面,版權開發相關的爭議、互聯網相關的影視作品、影視行業的資本運作領域的爭議呈現顯著的特點,未來需要重點關注及跟蹤研究。
(十一)民用航空領域。航空運輸領域的發展與全球經濟復蘇也密切相關,在2017年國內經濟進入發展新常態的背景下,中國民用航空、運輸航空、通用航空、基礎設施建設、無人機等都獲得了高速發展。在政策及法律法規層面,201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用航空法》的修訂再次提上日程,《無人駕駛航空器飛行管理暫行條例》也面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其他涉及民用航空的外商投資、國內投資及民航信用管理等規定陸續補充或正式推出,而與航空器產品責任相關的立法、融資租賃立法等呼聲較高,在業內引發關注。爭議類型方面,航空地面服務爭議頻發,成為國內民航等熱點問題。由于未來中國民航將在消費者權利保護、無人航空器管理、低空飛行、網絡安全、財務融資等方面頒布新的規范或規范性文件,勢必會引發更多新的航空爭議,這對于推進以仲裁、調解為首的航空領域多元化爭議解決機制而言是不錯的機遇,也是更嚴峻的挑戰。
可以說,2017年作為中國跨入新時代的元年,對于中國的爭議解決發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通過對前述11個領域有關爭議解決立法及實踐情況的觀察,我們也認識到我國仲裁實踐和國際通行的仲裁機制存在一定的差異:其一,仲裁相關的立法雖有改善,但遠遠跟不上豐富的仲裁實踐發展,亟須有所作為;其二,一些先進仲裁制度和理念如臨時仲裁、投資仲裁及第三方資助等的研究才剛起步,有待進一步探索;其三,政策和法律主導下的市場經濟發展中,各專業領域的行業發展波動較大,爭議解決發展趨勢有待長期觀察;其四,我國的營商環境有待改善,法治化、便利化、國際化程度不高。只有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結合行業的整體發展態勢,采取相應的措施、不斷改善立法和法治環境,才能加快中國仲裁發展的步伐。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認識到研究和分析我國商事爭議解決發展實踐對實務界、理論界、甚至對中國仲裁的重要意義和價值,北仲自2013年起就開始策劃、連年編寫《中國商事爭議解決年度觀察》(以下簡稱《年度觀察》),《年度觀察》立足于上一年度各專業領域的爭議解決發展實踐,梳理和解讀新的法律法規、典型案例及熱點問題,總結和展望該領域爭議解決的最新發展動向。經過六年堅持不懈的摸索,《年度觀察》逐漸成為國內外讀者深入了解中國商事爭議解決發展狀況的重要實務資料。通過持續地對中國商事爭議解決發展情況的記錄分析與解讀,全面客觀地展示中國的商事環境與法制環境,促進中國與世界各國經濟和法律的交流與合作。與之相呼應的,北仲連續六年在歐洲、亞洲各大城市舉辦的“中國商事爭議解決高峰論壇”暨《年度觀察》海內外發布會也逐漸成為國內外爭議解決從業者深入交流和對話的國際化平臺。我們堅信,通過這種客觀展現中國商事解決發展實踐的方式,促進國際爭議解決領域人士對中國的了解,將有助于不同法律傳統的融合,長此以往,也將不斷提升中國在國際商事爭議解決服務領域的話語權,促進我國爭議解決行業的整體發展。
不論是從仲裁本身去進一步挖掘商事仲裁對于“一帶一路”倡議推進的意義,還是從商事仲裁行業的宏觀環境去觀察中國仲裁在時代潮流中所處的位置,抑或是從微觀層面分領域對我國的爭議解決發展實踐進行考察,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尋找中國仲裁在新時代的發展方向。當下,中國仲裁的國際化已經勢在必行,甚至國際仲裁的中國化都或有可為。
盡管商事仲裁在中國是“舶來品”,但是,中國仲裁在發展中借鑒國際先進理念和經驗的同時,也根據中國商事環境的變化不斷調整實踐機制和策略,經過多年“中國土壤”的培養,形成了一些符合國際爭議解決行業理念且適應中國國情的“中國經驗”,影響著國際爭議解決行業的發展實踐。
以聯合國貿法會第二工作組(爭議解決)第六十八屆會議中,工作組秘書處就“速決”爭議解決事項(優先考慮仲裁相關的事項)提交聯合國貿法會大會討論的提議為例,大部分國家代表團提出,國際仲裁的昂貴與低效或已成為國際商事發展的阻礙,“速決”機制和規則的討論非常必要。而北仲作為觀察員參與討論時,以北仲的實踐為依據指出,中國仲裁實踐雖備受爭議,但其“質量和效率的平衡”未必不被商事主體所接受,中國仲裁的經驗或許能為更多發展中國家所借鑒,爭議解決的“速決”或在不同的爭議解決形式中具有共性,第二工作組似應考慮將“速決”本身作為未來的工作目標和工作內容。代表團的意見獲得了部分代表團的支持,相同方向的工作目標和工作內容亦被記入了工作組會議的報告之中。可以說,這是中國經驗向國際輸出的一次有益嘗試。
此外,中國仲裁實踐發展中還將中國特色的調解、中華文化和中華智慧融入到商事仲裁之中,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這對于國際仲裁而言未必不是可以借鑒的“中國經驗”。同時,“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推進也將成為“中國經驗”進入國際仲裁的有力方式。經濟基礎的強力推動,給中國仲裁帶來了極大的機遇,未來國際仲裁或許會更重視“中國經驗”的作用。
基于此,我國在國家層面也應當適時發力,以“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為契機,充分發揮我國作為資本輸出方的優勢,盡快掌握合作過程中的仲裁話語權,以“仲裁輸出”,推進“規則輸出”,促進“商品和投資輸出”,加速推進中國仲裁的國際化,在短時間內,盡可能將投資貿易合同選擇在中國進行仲裁,以中國仲裁的本土優勢貫徹有效保護;長遠來看,應當在合適的時機擴大爭議解決方式,制定我國能夠參與、主導意見的統一區域內仲裁規則體系,以仲裁網絡形式涵蓋“一帶一路”沿線國貿易,進而輻射整個國際仲裁界,促進中國仲裁國際化和國際仲裁中國化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