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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春路上的桃花開了

2018-03-15 15:12:23西洲
湖南文學 2018年2期

西洲

很多個夜晚,他獨坐窗前,望著陽臺上破敗的花盆,陷入深深的悔意:如果那一次沒有讓她出去,這些花草一定還是生機盎然。她也會是。

空蕩蕩的家,到處都是她的氣息。屋里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妻子一手操辦,換床單的時候,他想起她張開雙臂讓床單從胸前往外鋪展時,頭發被床單帶起的風吹動的樣子;拉窗簾的時候,吊環在桿子上滑動的聲音讓他想起妻子當時隨著響聲而來的驚嘆:陽光被放進來啦!還有墻上的畫,桌上的杯子,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每一樣都經過妻子的手,每一樣都讓他回憶洶涌。所以,他選擇讓那些花草慢慢死去,假裝不經意打碎碗碟、杯子,許久不更換床單,不拉窗簾。可是沒有用,到處都是她的氣息。

但有時候,他問自己,妻子的去世真的讓他那么悲痛欲絕嗎?半年之后的今天,他不確定答案是不是肯定的。人人都覺得他應該是也一定是悲痛欲絕的。人人都來安慰他,他們的朋友,親人。他幾乎被他們的安慰搞得絕望了。于是他躲在屋子里,不出門,不接電話,不上網。他的心,安安靜靜地在屋里跳動。他看書、喝茶,在亂糟糟的屋子里光著腳里走來走去,盡管每天都會想到她以及她已然不在的事實,但從人們的安慰——真情實意的安慰中逃離出來,他仍覺得有種無恥的輕松和快樂。

有一天晚上,意外地下起了雪。他照例在房子里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眼睛胡亂地在書架上掃:一對染著鮮艷顏色的泥偶,一個蓮花狀的香插,幾只造型各異的主人杯,一個相框里的虞姬剪紙……這些小玩意兒,大都是妻子從一次次的旅行中帶回來的。正想著,他的目光落在一排書上,那上面有幾個筆記本——大約也是她從各地買回來的。

筆記本上落滿了灰塵。他用袖子擦了擦,又驀地想起從前他用袖子擦東西時她的嗔怒。灰塵仿佛吹入了眼睛,他使勁眨了眨。

他隨便地翻著那些筆記本——果然又是沒有使用的,有一本甚至連塑封都沒有打開——妻子一向喜歡買這些本子,有時候甚至為了得到商家贈送的一些“好看的”筆記本,而買一些原本不需要的東西。有一本在第二頁上寫了妻子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和新的沒什么兩樣。他的手呼啦啦翻著筆記本,一閃而過的一頁上恍惚有什么筆跡。他翻到那里,是靠后的幾頁了,上面寫了一個郵箱的賬戶和密碼。

他打開電腦,登陸了進去。收件箱里,除了幾頁從未打開過的廣告郵件,什么也沒有。

發件箱里有很多郵件,都是發給一個lyg20120612@163.com的郵箱的。

他隨手點開了最近的一封,日期是妻子去世前幾天。

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

一大早天氣陰沉,雨要來不來。懶得出門,窩在旅館里,看著窗外的一株石榴樹上開滿的花朵。紅艷艷的石榴花,腦海里想到的也只有“五月榴花紅勝火”。啊,榴花開欲燃!然后雨就來了。

在窗前喝茶,看了一部電影,那個人太悲傷,我忍不住也悲傷起來。“我該怎么辦呢,你突然離開了我,我該怎么辦呢,沒有你的人生……”他唱得悲痛欲絕,幾乎要哭出來。“你有什么說不出的苦衷嗎?”他在唱給誰?也許不給誰,是唱給他自己聽的吧。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哪里疼,才知道自己的絕望之處在哪里。

但是,他那樣的悲傷,我不可能有,從前沒有,以后應該也不會有。經歷真正悲傷和絕望的人,其實少之又少,大多數都是在無病呻吟。但是,要怎樣才能夠回到從前呢?怎樣也不能夠回到從前。這正是人生的悲劇所在。

看著電影,我想起來乘坐的大巴車穿越一條長長的隧道,車廂里光影閃爍,像寂寞下來的跳舞場里昏黃的燈光。電影里那火車從高高的山間隧道穿越過來時有唯一的光亮。黑暗中,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勢不可擋,燈光撞過來的時候,也是他撞上了不能回頭的南墻,撞上了不可挽回的命運。

電影看完了,石榴花還在雨中搖晃,雨嘩啦啦,嘩啦啦。仿佛世界上只有雨聲。多么美。你在這雨聲中嗎?

雨仍在落。窗臺上一盆天竺葵紅艷欲滴。

我想起身邊發生的事和情形,忽然覺得十分厭惡。有對他人,更多是對自己的厭惡。我們常常用兩重標準來對待他人和自身。“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這是刻在康德墓碑上的一句話。康德所說的星空和道德律究竟意欲何指?我們身邊發生的事情如與道德無關,又與什么有關?

念及此,我忽然覺得十分沮喪,也許,我再不能向你訴說旅途的風景,不能告訴你一朵梔子花開成了一個美麗的白色的小風車;不能告訴你,從高處往下看,那一小片池塘里,荷葉那么小,那么小,就像一粒粒青梅,正如春風的余愁;當然也不能告訴你過橋的時候,面對灰蒙蒙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痛哭失聲。但是眼淚為誰而流呢?我不知道。

二○一六年六月二日

他讀完十分惆悵,一時忘了這信是要寫給誰。這大約是妻子的最后一封信。因為第三天,六月四日,她在去往云南的路上出了車禍。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震驚大于悲痛。他知道車禍每天都在發生,人每天都在死,但是這次竟是身邊的人,是他的妻子,他覺得有點怪異,似乎車禍、意外諸如此類種種,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悲劇,怎么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妻子每年都要出去一趟,獨自一人。之前也要他一起陪同,但他終究是個懶散的人,不喜歡出門,不喜歡到別人的故鄉去湊熱鬧,更厭倦旅途的跋涉和出門在外的各種不便。還有什么地方比家更舒適呢?一杯茶一本書足以打發無聊時光,要什么旅行,哪里還有什么不同的風景呢?

但妻子不同,她喜歡出門,即使只是在陌生的城市里,一天到晚窩在小旅館里聽旁人吵架;即使只是那地方路邊去吃一餐飯。或者看看路邊的花——這花哪里沒有呢?他并不能理解。

妻子要求了幾次無果,漸漸也就習慣了自己出門。一個人的旅行,她竟也樂此不疲。每年的休假,幾乎都被她用來外出旅行了。

每次回來,妻子總會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好用的筆——哪里沒有呢?線香,茶葉罐,有次竟買回了一支煙嘴——誰抽煙呢?她說好看,好玩,于是就買了回來。諸如此類,數不勝數。endprint

窗外一片暖黃色,雪逐漸大了起來。他站在窗前,看雪在無風時一片片飄落。雪片大而輕盈,隔著窗戶,仿佛能聽到雪落的簌簌聲。地上已經有了些許積雪,晚自習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嘰嘰喳喳地路過。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他想象那是一個幽怨的、不辨性別的聲音在唱《翠湖寒》,這樣想的時候,耳邊仿佛真的傳來了“我曾在翠湖寒,留下我的情感……”,但他并不確定那人唱的是什么,只是耳邊反復循環著這一句。他忽然想起來,這句歌詞是妻子無事時經常哼起的一句。而且她只會這一句。他不止一次地嘲笑她,所有的歌幾乎都只會唱一句。

及至此刻,他才仿佛想起來似的:那信是寫給誰的呢?lyg是誰?是什么人的名字的縮寫嗎?是男是女,是姓林、姓李,還是姓劉、姓黎?

他有點驚訝,又有點慌張。啊,這個lyg,究竟是誰?是親戚?朋友?還是,還是情人?

那個人從來沒有回信嗎?還是回信都被刪除了?

后來他才意識到,發現這樣隱秘的事,他的第一感覺竟不是欺騙,不是傷心、悲憤,只是好奇。盡管這信的收信人并不明確,他也不知道是誰。

他想起有人跟他講過的一個故事,一對結婚多年沒有孩子的夫婦,新搬來、住在隔壁的鄰居小伙幾乎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員。他們甚至給了他自己家里的一把鑰匙。某天,這個年輕人遭遇了車禍,在醫院昏迷不醒,夫妻倆的婚姻竟也因此陷入了危機。被妻子趕出家門的丈夫偷偷住進了年輕人的家里(年輕人的父親來探望年輕人時把鑰匙給了這位丈夫,請求他關照傷者),某一天,他無意中打開了年輕人的電腦,意外地發現這個鄰居和妻子原來就認識,因為變成了情人,年輕人才住到了他們的隔壁。

這樣可怕的故事,這樣可憐的被蒙蔽的丈夫。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他想了想,又覺得把可笑可悲可嘆的故事情節加諸己身有點過于敏感和悲觀,于是關了電腦,決定去陽臺收拾那些花草。

梔子花早已經成了干枯的植物“標本”,有幾朵花干在枝頭,泛起深褐色;酢醬草干瘦成一根根頭發絲般的細絲;綠蘿仍有綠意,卻是枯萎的綠;幾盆仙人掌類的植物盆中的土和盆壁之間裂了好大的縫隙,不知生死……他試圖細細觀察每一種從前他不曾留意的植物,卻只看到了它們的死態。看著這些枯萎的植物,他心里翻飛的仍是發件箱里那一封封沒有稱呼沒有落款的信。他于是用力拽那綠蘿枯萎的莖,卻沒想到干了的莖竟有些韌勁,一時沒有拽斷。他找來剪刀,剪完了綠蘿,索性把所有枯萎的植物的土上部分全都剪掉了,又從廚房接上一桶又一桶的水,逐個澆了一遍——全然不顧那些花已經干枯的事實。仿佛它們只是短暫休眠,只要他想起來給上足夠的水,就又能重新復活——也許,妻子的車禍也只是一個玩笑,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像往常一樣,提著一些或稀奇古怪或普通平常的小玩意兒出現在客廳。那么,就能問問她,這些信究竟是寫給誰了。想到這里,他忽然打了一個冷戰:幻想妻子活過來,竟然只是為了問一問這些信寫給誰?他因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吃驚,呆立在陽臺邊,愣了許久。

而許久沒有吃水的盆土一下子填滿了水,有些不太習慣似的,很多水從花托里漏了出來,陽臺上是積攢了許久的落葉、剛剛剪掉的枯枝和漫延得到處都是的帶著泥灰的水。一片狼藉。他一下子從發愣中生起氣來,用手掌帶著袖子在陽臺上狠勁地、胡亂地擦。擦了一會兒,陽臺上顯得更狼藉了,他頹喪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任憑袖子上的水滴落,不知什么時候,他臉上的淚水也滴到了沙發上。

呆坐了好一會,胳膊上的涼意讓他站起身來,窗外仍在落雪,雪映出的溫柔的暖黃色的光芒讓整個窗外看上去像個夢境。“這樣的夜晚,適合拉開窗簾睡覺。”他耳邊回響起妻子的話。他嘆了口氣,去臥室換了身衣服,又到書房里坐下,重新打開了電腦。

第一封信寫于二○一二年的秋天。

今日白露。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白露。露從今夜白。但白露像一個妖嬈的風塵女子。

啊,我有萬語千言,卻又無從說起。

那就這樣吧。

二○一二年九月七日。白露。

可仍然毫無線索,他一封封看下去。發件箱里有一百多封郵件。全是發到這個人的郵箱。

那些信全無稱呼,也沒有一些客套,沒有“見字如面”“近安”諸如此類的問候。仿佛筆記本、摘抄、天氣播報。一些信件短短的,只有一句話,比如:“世間萬物皆有情,而人例外”,有時候是摘抄,比如,“王爾德說,一個人,不能永遠在胸中養著一條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靈魂的園子里栽種荊棘。”一些又長得要命,有時他甚至沒有欲望去看完。他一封封打開,想去找尋有關lyg的哪怕一點點信息。但是沒有。他在慌亂、匆忙和急躁中,找不到一丁點線索。

他重新關了電腦。隨手摸起一本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如果說一開始是好奇,現在他心里已經有了許多的悲哀和空曠了。這樣的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呢?他心里生出這種疑問的時候,又生出了新的疑問:這樣的事情,究竟又是一種怎樣的事情呢?逝者已逝,即使真如他想象又怎么樣呢?又有什么意義呢?而且,他的想象又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想象呢?

而且,他并不覺得妻子是一個有著這么多秘密的人。

她是一個樂觀的人,常常開懷大笑。在單位人緣不錯,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他們結婚將近十年,恩愛有加——但,什么是恩愛有加呢?他們彼此體諒,至少他是體諒的,她也并不給他難堪。

她熱愛生命,或者更明確地說,她怕死;

她喜歡花花草草,家里到處都是盆盆罐罐;

她有矯情的小情緒,一點點小事兒哭得稀里嘩啦;

她也有雞零狗碎的嘮叨和挑剔,看十分鐘的電視要吐槽十二分鐘,不讓看還非要看……

生活瑣事太多,能從一年的繁瑣中抽出幾天出門,是多么好!妻子常常如此感慨。在不同的地方,像是過別人的生活。有一次,她這樣告訴他。

過別人的生活?別人的生活是什么樣?他莫名惆悵。

茂林修竹。灰白的公路在山間隱約。每一座山頭都被濃密的綠包裹。我知道,這是南方的山,山上隱約可辨的有,竹,橘,椿樹,枇杷,洋槐,樟樹,女貞,楸樹,松樹。更多的是我沒有見過或辨識不出的樹木。有芭蕉搖動它們碩大的葉,偶爾,在路邊高高地閃過一株開著粉色花朵的蜀葵。endprint

路在高處,低洼里有時有白色、灰色的房子,有一層繞著一層的田地,大多是玉米,水稻,稻田里的水光在并不熱烈的陽光下閃動。

這些南方的田地,南方田地里生長的植物、景致,在南方溫柔的水汽包裹中葳蕤繁盛,它們幾乎不知道冬天是什么樣子,也幾乎不會落葉。

夏蟲不可語冰。我忽然想起了這一句。

然而,又何止是夏蟲。

人們在得意時,怎么能想到將來會有荒涼的時刻?人被完滿的愛意包圍時,誰會念及無人在側時的落寞?而這荒涼與落寞,本來是人生的常態。不去念想也無妨,不會經歷自然更好。只是。我們在彼時,怎么回想此刻?

胡亂地想到這么多,算是借景抒情?然而這滿目生意的景,與我不著邊際的情又有什么關系?二○一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夏至。

今日夢見母親死了。我在夢里使勁兒哭,墓碑前有一個山洞一樣的窩棚,我在那兒住著。周圍是玉米地還是麥田,我不知道。暮色漸漸散開,先前還有鄉人在田里勞作,但聽說這是墓地后慌忙奔走。我害怕極了。跑到地頭碰到一個又聾又啞的鄉人,向他比劃我的恐懼。他過來陪我。

后來,也許是另外一個夢境了。后來,我發現身旁有一個熟悉的面孔,他高大,寵愛我,我們在人群中,他緊緊擁著我,偶爾低下頭輕輕親吻我。我緊張羞澀,怕被別人看到。但他說,有什么關系!沒有關系。因為我愛你。可是他是誰?我心里不知道他是誰。我以為是我的丈夫,但是他并沒有那么高,也不會那么緊緊地毫無顧忌地擁著我。

夢醒后,淚水打濕了枕頭,后來夢境的暖意圍繞著我,而心里仍空蕩蕩的。好像真的有那么樣一個愛人從我的身邊消失了似的。

秋天來了,風雨嗚咽。

你說,是我們過于貪心,不滿足身邊已有的情感嗎?還是我們本性如此,心里總還有一個模糊的溫柔的影像?那個人也許并不存在,那個人也許永遠不存在。他是我們內心所有完美的統一,是世界上所有的美,和無盡的憂傷。也許吧。

二○一四年八月七日。立秋。

回老家參加婚禮,也當作旅行之一種。久不在的故鄉,其實已然是他鄉。村子多半是空的,只有老人和孩子。

此刻夜晚靜寂,天空星繁。小時候并不注意天色,黃昏,夕光,夜晚和星月,也不關心流水,蘆葦,麥田,樹木,蝴蝶和花草。如今再來關照它們,早已非舊時模樣。遠處公路上偶爾駛過的車燈,隱約照見村外的田野。小麥處于揚花期,麥田里沒有風,小蟲子叫啊叫。河邊有楊樹,楓楊樹,洋槐樹,苦楝,柳樹,泡桐。樹引來了風,風吹動樹葉,嘩啦啦,像下一場大雨。而天上的星星在閃。

這么多年,大約只有這幾天是全家都聚在了一起,歡喜熱鬧中舊憂未盡,又添新愁,說起來也并無大事,不過是大家以更俗世的幸福要求我們。比如,該婚的要婚,婚了的要趕緊生,一個催逼一個,仿佛歲月可以如此順流而下,仿佛人生就這樣一眼望盡。然而,幸福是什么?俗世之幸福大概是按照從前的、人們在漫長的人生中密謀好的生活范式。這自然也是好的,也不能說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更多時候,我太容易想到逝去的親人和朋友,想到眾多孤獨而悲傷、而甜蜜、而迷茫的時刻,想到生命之軟弱、脆弱、無聊和無助,想到無法實現的和在心里死掉的夢,想到不可避免的重復跌倒和不能更改的宿命,不可控制的貪念和想要無限克制的欲望,還想到無人分享亦不可言說的秘密、田野的風聲,想到遙遠天邊剛看到光芒卻可能早已隕落的星辰……想太多無聊瑣事、無情往事和無望前路。總結至此,也不過是不安現狀又不思進取。然而,進取呢?又是什么?不辜負某段歲月,如用心用情,不擾他人,不負自身,是否也可算不辜負?世間事,不夠沉醉便是無趣,過于沉醉又算執拗,哪里有剛剛好?

春風無限會過去,且春風也未必都溫柔,且溫柔未必是好;夏日夜晚也將到來,且夏日并非全然燥熱,清涼夏夜亦有無限憂愁和心碎。

我們并不能知道田野里一株孤零零的樹有什么心事,就像我們永遠不能彼此了解和相互擁有。

二○一三年五月。立夏。

靜下心來,點開一封一封的郵件,看得他心里空蕩蕩的。他忽然覺得一點兒也不了解妻子。可怎樣才算是了解呢?我們怎樣才能真正了解和認識另一個人呢?世間種種關系,彼此了解算是怎樣的一種狀態?父母和孩子,熱戀中的情侶,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妻,他們之間有了解嗎?算了解嗎?也許,每個個體對了解的要求不同、體悟不同,也許把默契當成了了解,也許更多的人把習慣當成了了解。

人們生來孤獨吧。他想。渴望另一個人的了解也避免不了這種與生俱來的孤獨感。而要進入另一個人的孤獨,有沒有可能呢?如果我們真的可以逐漸了解另一個人,也只是因為那個人愿意被了解吧,而且,你所了解的部分,都是對方主動給予的。一個人不可能知曉另一個人從不言說的心事,至少不能完全知曉。但是,人們對自己的了解呢?人們真的了解自己嗎?他也說不清楚。比如自己,幾個月前的那個自己能預料到如今自己的情緒和心理變化嗎?兩人相守的時候,他想過會因為妻子的去世而不那么悲傷——至少不像人們想象中的那樣悲痛欲絕嗎?

“我們并不能知道田野里一株孤零零的樹有什么心事,就像我們永遠不能彼此了解和相互擁有。”

是啊,我們連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明白,怎么去知曉一棵樹?又怎么去彼此了解和相互擁有?

他越想越悲傷。

我知道暴雨將至,天空一下子暗下來。我的心莫名雀躍起來。雀躍。再過一會兒,你就知道雀躍是怎樣的一個詞。大雨果然來了。門口一棵巨大的桑樹,桑葚已經成熟了二十幾天了。我在門口看大雨。雨一串緊隨一串蜂擁而至,地面上升起絲絲裊裊的煙:是熱氣升騰。雨急切地落了一會兒,又被風攜裹,驟風暫住,雨仍在落卻不那么急切,西北邊陽光又漸漸照進來,桑樹上的麻雀們歡呼跳躍,從一根落雨的枝頭跳到另外一根。雨水打濕了它們的羽毛,它們卻毫不在意,反而叫得更歡了。雀躍。我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雀躍。

而我的心怎么能算得上雀躍呢?endprint

二○一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小滿。

我對生活感到厭倦。我不想和人說話。不想笑。也不想哭。熟人們聊起的,我漸漸不感興趣了,吐槽、抱怨、期待,諸如此類,我都不想加入。對這些無聊的話題感到十分厭倦。覺得生活中應該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去關注、關心,而究竟是什么事,我又不知道。我們所認為有意義的,在別人那里也許不過是笑料罷了。

……

二○一五年十月八日。寒露。

很多的時候,我在問自己,我是善良的嗎?善良的人是什么樣?不傷害別人,對萬物抱有最誠懇的同情,熱愛一切的美。是否如此?我不知道。我時常對他人漠不關心,并不愿意將不好的、繁重的工作留給自己,對在地下通道殘了雙腿或者因為燙傷而面目全非卻仍在哀哀唱歌的人視而不見,匆匆走過,卻會在一個賣花的婦女跟前停下來挑選新鮮的花朵。和人們分別的時候不會流淚,即使有的人一生不再相見。薄情早已經刻在了我的骨頭縫里。

那么將來,有一天我與你分離,我會不會哭泣?不會的,不會的。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們飲泣。分別算什么呢?更何況根本不曾相聚。

二○一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小雪。

在深夜,大多時候都是在深夜。他看著妻子寫下的一封封信——那早已死去的時光呵!那些段落、句子、詞語,也像隨著她的死去消亡了一般,在屏幕里死氣沉沉。但有一瞬,他又恍惚覺得那些漢字,那些組成了一個個憂郁詞語的漢字,每一個都在幽幽地盯著他,仿佛傾訴和抱怨,又仿佛鄙夷和嘲弄。

他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傾訴和抱怨,鄙夷和嘲弄,只好在無數個不能打發的夜晚給那些早已干枯的花盆澆水——好像只要澆水它們就能復活似的,然后再一遍遍地翻看那些郵件。

有一天晚上,他再次打開郵箱的時候,忽然想,那個lyg這么久沒有收到郵件,知道妻子發生了什么事嗎?那個人難道沒有疑問嗎?然而收件箱里除了廣告一封來信都沒有,妻子的手機他也保持著開通的狀態,也沒有特別的電話和短信來詢問。也許那個人并不知道妻子已經去世了?如果從前的來信都被妻子有意刪除,但最后一封信,也沒有收到回信啊。也許,他們還有著別的方式互通消息?但也或者那個人并不在乎妻子的來信,有沒有,多久發一封,于那個人來說,都無關緊要。他越這樣想,越覺得這就是真實情況,不禁有點兒悲傷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妻子。這樣的情真意切的傾訴,竟換不到只言片語的回應嗎?那個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悲傷越來越大,那一刻,他仿佛成了妻子,得不到回應的悲哀和絕望成了他正在切身體驗的情緒。那一刻,他又仿佛帶有自己和妻子的雙重身份、雙份思想。那一刻的他,深陷在那些郵件所表露的情緒里,深陷在那些情緒得不到回應的哀傷里,也深陷在他對那些郵件的懷疑和因懷疑而產生的不安與焦躁里。

他回想起那一刻,莫名想起一位學物理的朋友曾經告訴過他,有一種基本粒子,其存在和不存在是瞬間體現的,而這種瞬間體現與否并不是所說的不穩定,而是說:這種忽有忽無就是它的本來狀態,而且與能量無關,它無的時候,既沒有場也沒有能量釋放,它有的時候也不吸收任何能量。“最令人吃驚的,你知道是什么嗎?”朋友神秘兮兮地問他,又接著說,“最令人吃驚的是,它的存在與否和人的意志和心情相關。也就是說,當你意識它存在的時候,它就突然存在;意識它不存在的時候,它就徹底消失——當然,和你們文科生說這個完全是對牛彈琴。”

當時他沒有也沒想到辯駁,后來他想,這樣的物理問題難道最終不是哲學問題么?時至今日,他也不曾找資料去驗證,他不懂物理,不知道這種現象是不是真實的科學,只是在聽到結論的當時,覺得內心凜然,過后也就像聽個故事一般遺忘在腦后。

如果真的如此,是不是當時他真的有那么一瞬因為強烈的意愿而體驗到了妻子的意識?但如果這種情況真的存在,那么妻子真的會因為一封封得不到回應——而且也未必沒有得到回應——的信而感到哀傷么?如果她真的在意所謂的回應,還會一封封寫下去么?

這樣亂七八糟想了許久,他突然決定用這個郵箱給那郵箱發一封郵件。

然而,打開寫信頁面的那一瞬,他又有些猶豫了。寫什么呢?他思來想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總之,是應該告訴那個人,妻子去世的消息吧。

你好,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是她的丈夫。我最近才知道這個郵箱,才知道你的存在,不管你是誰,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她去世了。車禍。時間是二〇一六年六月四日。

他寫了刪,刪了又寫,到了凌晨三點鐘,才寫了上面這幾句話,準備發送的時候,又猶豫了,這樣會不會過于荒唐?之前從未有過回應——姑且這樣說吧——的那個人看到妻子的死訊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呢?他會回信嗎?然而,不管他是怎樣的人,至少會對一個生命的逝去有所觸動吧。更何況這個生命曾那么信賴地向他傾訴衷腸。

他想了想,將上面的話又作了改動:你好,我是她的丈夫。她去世了。車禍。時間是二○一六年六月四日。然后他點了發送。

那個人會不會回信?如果回信,是不是可以問問他到底是誰,他們是什么樣的關系?當然,什么關系都沒關系了,他對自己說,畢竟逝者已逝。也許謎底就此可以揭開了。但也許那個人仍舊不作任何回應。

懷著隱秘的希望和期待,他每天打開郵箱查看。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也過去了,他并沒有收到只言片語。

他心里懊悔并且惱怒。真不應該寫這封郵件的,這樣的話,也不會有諸如此類的煩惱。而再想一想,他又怪起妻子來,寫了這么多的信也就罷了,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不也是很好?偏偏要把賬號和密碼留下來,就讓一切隨著自己的消失而消失,該有多好。

他也明白,自己的這種“遷怒”毫無道理可言,但事已至此,仿佛只能找找別人的錯誤,來稀釋自己發了那一封郵件的懊惱。

漫長的冬天終于過去了。他很少再去登陸那個郵箱查看有無新郵件。

具體的春天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的,當渡春路上桃花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妻子曾經有一封信提到過桃花。他打開郵箱——自然沒有什么來信——一封封找了許久才終于找到了。endprint

今天,我看到渡春路上的桃花開了,一株一株排列在路兩邊。春風微涼,桃花們卻開得繁盛,仿佛春天已經無處不在了似的。

其實,這一路上的桃花并不好看,它們過于繁密,過于乖巧,卻又一副唯我獨尊的驕傲樣子。

我見過的最好看的桃花在山中。

有一年春末,我們去登山。山腳林木繁茂,綠葉葳蕤,已然有夏天的意思了。通往山頂的小路曲折幽深。越往上,樹木越高大修長。林霧淺淡,小徑旁有不知名的花樹仍在盛開,風一吹,落花紛飛。及至山頂,走路走出的燥熱在山頂的春風吹拂下消失殆盡,我倚在靠近懸崖的欄桿上,忽然看見對面的兩座陡峭的山峰中間有一株斜伸過來的、正在開花的樹。淡粉色的花朵松散卻不凌亂地綻在枝頭,風吹枝頭搖動,一兩片花瓣淡淡地落下來,自有一番風致。

風吹走了霧氣,陽光從山那邊照過來,我才發現,那是一株桃樹。人間四月,山寺桃花。那株背山峰、臨深谷的桃樹就那么孤零零地斜插在那兒。如果它也有思想,你猜,它會想些什么?

王陽明是不是說過: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果真如此的話,是不是你看到它,并不是它在想什么,而是你在想什么。那么你在想什么?那花樹是否是另一個自己?是另一個自己在遙遠的不能到達的彼岸,與塵世的己身遙遙相望?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知道并看到另一個遙遠的自己。然而,如果能知道,是不是在這世間的孤獨就少了幾分?

……

二○一六年三月九日。晴。天藍藍的。

哦,那次登山,大約是四五年前,他們倆非常難得的一起去郊外,“算是春游。”妻子說起來的時候歡欣雀躍。其實在城里已經算是初夏了。“那,就算我們去山中尋找春天。”妻子像個天真的中學生,一臉期待。他不忍拒絕,于是才有了那次登山之旅。但是那株桃樹,他完全沒有印象。當時他在想些什么?

“當你意識它存在的時候,它就突然存在;意識它不存在的時候,它就徹底消失”。他的耳邊再次回響起朋友的話。

如果這是真的,什么是存在呢?組成我們身體的物質會因為我們的個人意志而突然消失嗎?那么疾病呢?某種病灶會否因為我們的強烈意志而自行消失?意外呢?就像車禍,如果我們在心里默念不會發生,是否就真的不會發生?還是因為我們的潛意識里已經有了其發生的可能而無法阻止嗎?不可能的。他苦笑,這不成了狡辯和邪說了嗎。

然而,不管怎么說,未知的仍舊未知,而消失的已然消失。我們的意志又算什么呢?

下班的路上,他從渡春路那些開花的桃樹上折了一枝桃花。晚飯后,照例給那些干枯的植物澆水的時候,忽然看到原先栽種酢醬草的盆中冒出了兩根彎曲的新芽。他端到燈光下仔細觀察,確實,是酢醬草的新芽。他的心里有一點欣喜,又有一些釋然。忽地又想起路上折回的桃花,于是走到玄關,把那枝半開的花斜插在了新芽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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