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聲的世界里，活成自己的女神

李占梅

鏡頭前的她扎著丸子頭，與視頻直播間的無數(shù)其他主播似乎沒有多大區(qū)別。可是一開口，你會發(fā)現(xiàn)她咬字不清晰，發(fā)音大多只有平音，似乎還有點兒“大舌頭”，“說話”對于她來說就是一項超越極限的任務。然而就是這個在十六歲之前不知道聲波跳動的意義，不知道嗓子如何振動出美妙聲調(diào)的女孩子，卻成了網(wǎng)絡直播界的一股清流。

時時刻刻不停學說話

蕾歐娜1990年10月22日出生于上海浦西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一度在她身上寄予很多希望，希望她健康快樂地成長，考一個好點的大學，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找一個疼愛她的老公。

然而蕾歐娜一歲時的一場高燒，讓這對父母簡單而又純粹的愿望成為泡影。父母帶著她去了大大小小無數(shù)個醫(yī)院，都是失望而歸———蕾歐娜的生活終究還是陷入了一部默片。

八歲了，蕾歐娜還不會說話，母親急了，決定辭職在家，專心教她學發(fā)音。在母親的“逼迫”下，蕾歐娜不得不一只手按著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按著媽媽的脖子，每天從漢語拼音第一個字母的四個聲調(diào)開始，一邊捕捉喉嚨的振動，一邊努力記下口型。

為了讓蕾歐娜將來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將她送到普通幼兒園。對于別的孩子張嘴就來的一句很普通的話，蕾歐娜卻只能重復著“啊啊啊”。多數(shù)時候，她看著別人發(fā)言打鬧，卻只能傻笑，她成了幼兒園里“出名”的小啞巴。

小學時每天的晨讀成了蕾歐娜最煎熬的時刻，課文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大聲念出來，盡管她發(fā)不出音，可是母親依然要求她把正確的口型練出來，告訴她，要時時刻刻不停地“說話”。

一次母親領著蕾歐娜去外婆家，外婆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了，高興地問她想吃什么。興奮的蕾歐娜快速地向外婆打起了手語，不想，剛才還滿臉笑著的母親一巴掌打在蕾歐娜的手上，來不及收手的蕾歐娜只覺得一陣鉆心的疼痛，眼淚止不住落在被母親打紅的手上。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不停地練習，看別人發(fā)音的口型，再通過助聽器，蕾歐娜終于艱難地發(fā)出了第一聲“媽媽”。這一聲來得太艱難，太漫長。那一年，蕾歐娜已經(jīng)十六歲。十六歲，正是別的女孩子討論籃球場上哪個男孩子更帥氣的時候，蕾歐娜終于向上帝揮出了第一拳———原來聾啞人也可以學說話。

讓“說話”變成自己的工作

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徐匯區(qū)特教業(yè)余大學的蕾歐娜，畢業(yè)后成為日資藥業(yè)公司的財務助理，父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以為女兒的人生開始步入正軌了。

一次公司開會，蕾歐娜讀唇語的速度太慢，聽得吃力，就想請同事幫忙翻譯，對方卻直接丟過來一句：“這些你不需要知道。”

那是一段抑郁的日子，蕾歐娜成了辦公室里的透明人。為了避免麻煩，她一度獨來獨往，逃無可逃的自卑感洶涌而來。她不敢出門，沒事的時候?qū)幙筛C在家里看電視、玩手機。

一天天長大的蕾歐娜，高挑纖細的身材，甜美可人的容貌，越來越酷似明星唐嫣。可是在親戚朋友們的贊美聲后邊總要附上一句：“唉，真是可惜了……”看著他們和父母的表情，蕾歐娜的心驟然降到冰點。前路茫茫，她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卻能看見明天的自己宅在家里，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啃老族”。

看著電視里的演員說說笑笑、哭哭鬧鬧，蕾歐娜總在想：聾啞人真的什么也干不好嗎？我的一生真的要在無聲的世界里度過？

她知道，要想搬掉上帝投給她的巨石，就必須把巨石加給她的壓力轉(zhuǎn)換成反抗命運的彈力。沉寂了大半年的蕾歐娜從床上爬起來，戴緊助聽器，對著鏡子開始練表情，再把小音箱音量開到最大，放在耳邊根據(jù)振動頻率來數(shù)拍子，一邊數(shù)拍子一邊看視頻“扒動作”、看口型、練唇語，10遍、100遍、1000遍、10000遍……

她要當一名演員，演不同的角色，在別人的人生中體會自己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

蕾歐娜的執(zhí)著讓父親看了心疼，父親對她說：“你就認命吧，當演員不僅要靠‘演，還是一份‘說的職業(yè)，要把‘說話這件對于你來說最困難、最不擅長的事變成工作，豈不是異想天開？”

理想一直在燃燒，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山，不服輸?shù)睦贇W娜決定試一試，不試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她知道在父母身邊她永遠不敢嘗試，也永遠不會真正長大。

蕾歐娜決定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的第一件事就是報名上表演班，但蕾歐娜又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聾啞人，在表演班里她說自己是韓國人，還不太會說中國話，然后她每天利用一切可以學習的時間和機會，不停地研究、實踐老師教的理論技巧，用心地讀唇語，判斷別人說的是什么。慢慢地，蕾歐娜的演技越來越好，直到后來拿到表演證書，在橫店成為一名跑龍?zhí)椎娜罕娧輪T。

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

龍?zhí)籽輪T的臺詞很少，不甘心一直做龍?zhí)籽輪T的蕾歐娜知道要想進步必須還得再逼自己———重新學說話。她開始報班學習繞口令，每天戴著助聽器對著鏡子不停地說，直到嘴唇起了泡，嘴角流了血，依然不肯停下來。朋友們都說蕾歐娜“魔怔”了，直到有一天她“很溜兒”地來了一段：八百標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往南跑……

為了證明自己并不比別人差，蕾歐娜開始不斷地參加世界級的選美大賽。一年后，她敲開了T臺大門，簽約中櫻桃模特公司，在捷克布拉格世界聾人小姐先生比賽中拿下了中國區(qū)冠軍；2016年參加世界旅游形象小姐比賽，闖入總決賽全國15強，不久又獲得了世界電商模特大賽第一名；2016年簽約為兒童話劇實習演員，與《加油，好男兒》亞軍宋曉波合作演出了公益舞臺劇《我們的世界》。

聚光燈下，蕾歐娜的舞臺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穩(wěn)。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去沖刺網(wǎng)絡女主播這個職業(yè)。

所有人都認為蕾歐娜瘋了，父母也埋怨她，“好不容易穩(wěn)定一點了，就別再折騰了。”蕾歐娜則說：“因為直播一定要和觀眾互動，這也是強迫自己不斷開口說話的過程，更是挑戰(zhàn)自己‘大舌頭短板的一個最好途徑。”

剛做網(wǎng)絡主播時，怕出錯，也怕自己有些含混的話語讓聽眾聽不清，蕾歐娜總是在直播時準備一塊白板，盡量少說話、多寫字來和觀眾交流。可是一次出差時，她忘了帶白板，現(xiàn)買已經(jīng)來不及，蕾歐娜只好小心翼翼地說出了第一句沒手寫的話。她以為情況會很糟，沒想到粉絲們驚訝地說：“娜娜，你可以的，你要繼續(xù)加油啊，真的很棒。”粉絲和朋友們的鼓勵給了蕾歐娜莫大的信心，在直播間里，她講段子，說繞口令，還唱歌、跳舞，她勇敢地在自己的簡介中加上了“后天聾啞，努力學說話”的字樣。

“世界以痛吻我，我愿報之以歌。”蕾歐娜又陸續(xù)走進央視《黃金100秒》《看東方———新生代》和《演說家》等節(jié)目。在無聲的世界中，她成了自己的女神。

舞臺上，蕾歐娜笑著說：“人生就像一場馬拉松，關鍵不在于瞬間的爆發(fā)，而在于途中的堅持和不放棄。聾啞人和正常人比起來，有時就像一只蝸牛，盡管爬得很慢，可是只要真正胸懷遠方，不抱怨、不膽怯，一直堅定地爬下去，驀然回首時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曾經(jīng)以為到達不了的地方，慢慢都會順利通過。”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自信。中國目前有2000多萬聾啞人，她想告訴每一個聾啞人：“別怕，只要你敢想敢做，都會成為‘蕾歐娜，因為在《英雄聯(lián)盟》里，蕾歐娜是‘勇往直前的女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