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寶明

吳征鎰,1916年出生于江西九江,我國著名的具有國際聲譽的植物學家。他歷時45年編寫完成鴻篇巨制《中國植物志》,發表和參與發表的植物新分類群多達1766個,是中國植物學家中發現和命名植物最多的一位,改變了中國植物主要由外國學者命名的歷史。
讀書報國
“吳氏棟梁材,一門四人杰。”這是揚州吳道臺府邸里非常著名的文化故事。江蘇省文化廳前副廳長、南京大學教授、著名戲劇家吳征鑄(吳白匋),中國醫學科學院前副院長、醫學專家吳征鑒,核工業專家、中科院院士吳征鎧,著名植物學家、中科院院士吳征鎰,兄弟四人都是從測海樓走出的傳奇。
揚州吳道臺府里至今懸有一副對聯:成才未敢忘憂國;有福方能坐讀書。這是吳筠孫、吳引孫兄弟留給子孫的,與藏書萬卷的測海樓同樣重要的精神財富。
吳引孫兄弟的可貴之處不僅在于教子讀書,更在于讓子孫放眼世界、心系天下。可惜吳征鎰11歲時遭逢北伐戰爭,家中測海樓藏書中的善本被國民黨軍官洗劫。不過他還有一位重要的人生引導者,就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是位大家閨秀,教子嚴厲而得法,吳征鎰在《九十自述》中說:“我信奉的人生格言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這是我母親家的堂名‘五之堂的由來,是《大學》中的一句話。我認為做科學研究必須經歷三個境界:一是立志立題,確立科研思路;二是殫精竭慮,百折不撓;三是上下求索,終有所得。我就是在個人的志趣和應用相結合中走到了今天。”幼學如漆,讓他受益終生。
吳征鎰愛讀書,除了至愛的植物學,平素還喜愛古典詩詞和音樂。他的工作室里不僅有《古詩源》《說文解字》等書籍,竟然還放著《長征組歌》的復印譜。平時有空他還唱唱昆曲。
都以為道臺之后,一定生活優裕,其實不然。“我童年時家道中落,屢遭大故。到我8歲時,父吳啟賢(佑人)又因政府欠薪,從北洋政府農商部主事的職位上辭官返家。”“我并不像一些達官顯貴人家的子弟,給太陽嫌熱,給月亮嫌冷。”他和植物打交道,第一位啟蒙“老師”竟是家里的后花園。那時才五六歲的他最愛去花園里玩耍,千姿百態的花草樹木讓他領略到大自然的神奇。“到了中學學齡,因強記,于書無所不讀。我從父親的小書房中得見清代吳其濬的《植物名實圖考》和牧野富太郎的《日本植物圖鑒》,看圖識字地在家對面的蕪園中認識了幾十種樹木花草。我還特喜吃新鮮的豌豆、采金花菜和看竹筍生長。這些經歷初步奠定了我日后專攻植物學的思想基礎和志趣。”從懵懂孩童到耄耋老者,吳征鎰一輩子沉浸在他鐘愛的植物學研究中,踐行著“極命草木”的精神。
1929年,他才上初一,得唐壽先生的啟發,學會了制作標本和解剖花果等植物學入門技術。1931年上高一時,他又受到唐耀先生的鼓勵,于課外讀了鄒秉文、錢崇澍和胡先骕的《高等植物學》和彭世芳的《實驗觀察植物形態學》。從商務版《自然界》雜志中,他學習并養成了“邊采集,邊思考”的優良習慣,建立了有關植物地理概念的初步認識。唐老師選用的課本是陳楨編寫的著名高級中學教科書《生物學》。唐老師慧眼識才,看到吳征鎰一二年來所制標本,就在班上開了一個展覽會,作為對他的鼓勵。
展覽會展出的標本有100多種,吳征鎰參閱《植物名實圖考》和《日本植物圖鑒》,逐一標明中文名和學名。他的二哥吳征鑒見弟弟如此喜愛研究植物,就請自己的同事焦啟源一一鑒定,并給予指導。
1933年至1937年,兄長吳征鎧以半薪資助,外加微薄的獎學金,吳征鎰得以完成學業。
吳征鎰既是學者,又是老革命。在吳征鎰的青年時代,國家正處于動蕩時期,他很早就投身進步學生運動。入高中不久,發生了“九一八”事變,接著又是“一·二八”事變,15歲的吳征鎰,在揚州四處奔走宣傳抗日。
1945年,吳征鎰在聞一多的介紹下加入民盟。1946年2月,吳征鎰在云南大學標本室宣誓加入中國共產黨。“抗戰勝利,內戰旋開,1946年8月至9月,我復員回到北平,立即參加多次學生運動,同時在新詩社、劇藝社活動,在講師以下階層中組織成立‘講助教聯合會和‘職員聯合會……至1948年,‘八一九大逮捕后,黨組織讓我疏散到冀中解放區泊頭鎮。10月,我又經河間、保定、涿縣、房山、門頭溝回到北平外圍的青龍橋,參加接管清華大學、燕京大學的工作。”
共和國成立前夕,吳征鎰按照黨的指示致力于清華教職員讀書會活動。每遇聲援和簽名活動,他就出入于周培源、朱自清、湯佩松等著名教授家中征求簽名。
草木知己
共和國成立后,百廢待興,吳征鎰沉湎于工作,宵衣旰食,一直無心于個人問題,33歲時依然孑然一身。郭沫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暗暗地為吳征鎰張羅,讓他結識了段金玉。段金玉也是從事生物學研究的大學教師,比吳征鎰小10歲。他們一見傾心,共同的志趣讓他們彼此相愛。
由郭沫若主婚,他們結為夫妻,夫唱婦隨、相濡以沫。之后,北京的大學進行院系調整,段金玉被安排到距離當時北京城10多公里的北京大學任教,而吳征鎰則在城里的中科院植物所工作。由于那時交通不發達,公共汽車晚上6點就沒了,所以倆人還是聚少離多,每個月能見上一兩次就算不錯了。直到1957年春天,中科院植物所給他們分配了宿舍,倆人才有了安穩的住所。在郭沫若故居有一張照片,郭沫若居中,吳征鎰與夫人分立兩旁。照片上的段金玉很年輕,風華正茂、楚楚動人。
1958年,42歲的吳征鎰決定放棄北京的優厚條件,舉家遷往云南。第二年,段金玉便帶著7歲的兒子和6歲的女兒來到昆明。
吳征鎰于功名利祿十分淡泊,50多年來一直在云南鉆研植物,取得了無數的成就。段金玉生了一兒一女,別人問她為何只生育兩個孩子,她說:“中國有句話:一兒一女一枝花,無兒無女活菩薩。我原來想當活菩薩,沒當成,那我就當一枝花。”兒女的成長全由她一人操心。段金玉也是學者,而且很有建樹。剛到昆明時,夫妻二人都任職于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這里的工作條件很艱苦,與北京有著天壤之別,分給她的實驗室空空蕩蕩,她不依靠組織,也不向丈夫訴苦,首先做的就是參照清華實驗室的標準,自己設計實驗臺。實驗室的建設雖一波三折,最終還是建成了。
難得的是,段金玉非常理解和體貼丈夫,她欣賞吳征鎰的寬容。“他的脾氣非常好。用他的話說,有什么好吵的?”
多少年來,吳征鎰“征戰南北”,四處奔波。花甲之年,吳征鎰進青藏高原考察,段金玉沒有阻攔,而是給他準備了1000片維生素C,反復叮囑他要記得吃,也給同行的人吃。結果人回來后,瓶蓋都沒打開,吳征鎰說都不記得這個瓶子是干啥用的。后來,他又兩次進藏,每次數月,回來后因長期缺乏維生素而開始掉牙。
吳征鎰幼年多病,成年以后,因逃難、調查、考察而四處奔走,身體反倒好了。但在67歲時他左股骨頸骨折,72歲又因膽結石誘發急性胰腺炎,次年做了手術,后來又做了白內障手術,并因耳聾戴上助聽器,終是到了“主機尚未壞,零件已多不靈”“多病所需唯藥物”的老年境界。他82歲結束國內外考察工作,花8年時間潛心研究,到2006年完成4種自主創新著作。他的患難余生,全憑夫人的悉心照料。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周末家人陪著他去大觀樓、金殿轉轉,散步、聊天,不亦樂乎。如今,吳老走了,留下段老一人。
相知相慰的感情,讓吳征鎰幾十年來取得了無數成就。最令吳老欣慰的,是他的學問后繼有人了。現在,吳老的兩個孫子都繼承了吳老的衣缽,學習生物學。
(陽 馬摘自《揚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