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家的左手

周志文

這是很久以前的一場經歷。

演奏會結束了，我們到后臺向這位國際知名的大提琴家致敬。他伸出右手跟我握手，我說：“真是漂亮的演奏呀！尤其是勃拉姆斯那首。”“我也覺得。”他十分高興地將他的左手壓在我被他握著的右手手背上。我突然覺得手背一陣刺痛，像是被什么割著了，但出于禮貌，不好意思縮回手。他一定看到了我的表情變化，將他的左手在我面前揚了揚，說：“比木匠的手還粗，是吧？”

那確實是比木匠的手還粗的一只手，拇指和食指中間虎口的地方長著一層厚繭，而從食指到小指的指尖部分也都長著厚厚的粗皮。這些粗皮如果蓋住他的指紋，那他就成了沒有指紋的人。當時我想，假如指紋也長在粗皮上面，那他的指紋勢必改變了原來的排列紋路。

我抬頭看這位面容俊秀、神采奕奕的樂壇大師，誰會想到他的手竟是那樣的粗糙呢。后來我才想到，那只長著厚繭的手，每個指頭都因增生的皮質而變形，是因為他數十年來夜以繼日練琴的緣故。虎口處的厚皮，是在琴梁上摩擦出來的；四指上的粗皮，是因按觸琴弦而磨出來的。那絕對是一只粗糙而丑陋的手，但美麗而神奇的音樂卻由那里流出，像汩汩清泉，可以拿來止渴，可以拿來明目清心，更可以拿來蕩滌人的靈魂。這樣的音樂，原來來自一只已顯然變形的手。

后來我聽說，拉小提琴和中提琴的樂手，也有同樣的問題。他們的手因為長時間緊壓琴弦，都會長出厚繭來，但究竟比不上大提琴樂手，因為大提琴的把位較寬而琴弦較粗。低音提琴的把位更長、琴弦更粗，但在音樂會中用到低音提琴的機會不多，而且低音提琴很多時候是用撥弦來打拍子，所以低音提琴手的這個問題可能不太嚴重。不過據音樂界的朋友說，手上長粗皮，在弦樂演奏家身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美麗的音樂，原來來自那么不美麗的手。

（司志政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第一次寒流》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