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
斯特林堡的短篇小說《半張紙》,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不過是在“半張紙”上記敘了一段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多次閱讀揣摩之后,斯特林堡巧妙的藝術構思從情節之“輕”中慢慢浮現。
一、他是誰
他是誰?是“帽子上戴著黑紗的年輕房客”,是愛麗絲的丈夫,是銀行的舊職員。此外,斯特林堡沒有向我們透露更多的信息。斯特林堡將他的一切剝離,最大可能地剪除了他與現實世界的身份關聯。
他,指代的模糊性,我們可以將他與現實世界中的任何對象建立關聯,將他模糊的樣子變得真實。這種模糊性在帶給讀者想象空間的同時,也讓讀者陷入了斯特林堡創設的小說世界。在與小說世界相對應的現實世界中,我們似乎都會見證或者經歷類似的故事,從而對他的經歷感同身受。
二、為什么是兩分鐘
他的心理變化:決心要忘卻(沉重、脆弱)—吻了吻,放進口袋(重拾溫情,得到慰藉)—高高地抬起了頭,像是個驕傲快樂的人(珍視過去,直面現實,奮然前行)。
在兩分鐘內,他從“決心要忘卻”到“像是個驕傲快樂的人”的變化,顯得突兀而不合常理。而小說本身的合理性與非常規性之間的平衡是作者巧妙構思的結果,非常規的情節安排是作者匠心所致。我們要引導學生去欣賞《半張紙》這種突兀的變化,這些非常規的情節正是進入《半張紙》文本核心的關鍵。
(一)突兀中的合理性
在自然時空狀態,他取下“半張紙”,“將它鋪平在起居室的壁爐架上”,“俯下身去看”,最后“拿起這淡黃色的小紙,吻了吻,仔細地把它折好,放進胸前的衣袋里”。這過程只經歷了兩分鐘的時間,但是“內容在文本中具體呈現出來的時空狀態”有兩年之多。在兩分鐘的時間內,他與妻子相戀、訂婚、結婚,再到妻子懷孕、分娩,再到妻子難產等場景隨著“半張紙”不斷在他的腦中閃現。
“在這兩分鐘里他重又度過了他一生中的兩年”,兩分鐘的時間蘊藉了“兩年”的漫長時光。他情緒的突兀的變化有了“兩年的時光”作為支撐,在情節上就有了合理性。
(二)突兀中的藝術性
斯特林堡為什么要將他心理變化壓縮在兩分鐘內完成,將兩年的回憶壓縮在兩分鐘內呈現?為什么是兩分鐘,而不是兩個小時呢?
正如“斯特林堡的世界觀極其矛盾,他既是個悲觀主義者,又是個理想主義者”,斯特林堡將他塑造成了兼具悲觀主義與理想主義的形象。在這兩分鐘內,他心理的矛盾沖突得以激化,兩年間的情感積蓄在兩分鐘內如火山爆發。而這種情感爆發是在冷靜的敘述中完成,他只是“拿起這淡黃色的小紙,吻了吻,仔細地把它折好,放進胸前的衣袋里”,給讀者以震撼與感動。
兩分鐘的時間安排,斯特林堡還向我們展示了悲觀主義與理想主義界限的模糊與脆弱,兩分鐘的時間可以改變人的生命軌跡: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奧古斯特·斯特林堡說:“人活著必遭蹂躪。天堂和地獄在他看來并不是虛無的存在,而是都會在現實中得到兌現。當我們歡樂的時候,我們就生活在天堂里;當我們痛苦時,我們就在地獄。但誰又能說痛苦不是另一種歡樂呢?”
三、半張紙上的內容可以刪減嗎
在小說的寫作中,作家對局部作出改變,必須考慮到全局,與其他部分相協調。《半張紙》上出現的每個號碼、每個名字都是一個細節,而且是不可刪減的細節,任一細節的刪減都會損害小說的完整性。
譬如:“接著是一個男子的名字(已經被劃掉了),一個曾經飛黃騰達的朋友,但是由于事業興隆沖昏了頭腦,以致又潦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不得不遠走他鄉”這一細節是否可刪減?
從情節上來說,這個細節出現得有些突兀,是出現在他生活中的插曲,被斯特林堡安排在“度過的愉快的時光”和“新夫婦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新東西”之間。這細節本身具有悲劇性,朋友“潦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是他明亮生活中的暗色調,仿佛在暗示故事結局的悲劇性,并且小說應當能夠充分展示生活本身的多姿,朋友的遭遇與他當時的幸福生活不也體現了生活的復雜和差異?
從主旨上看,朋友從事業興隆到不得不遠走他鄉的遭遇,與“我”從幸福的生活到妻子與孩子的離世,構成了同質性。但是,朋友的“無可救藥”與“我”“驕傲的快樂的”形成了極大的差異性。在這種同質性與差異性之間,讀者可以感受到從悲觀主義中被喚醒的理想主義的可貴。斯特林堡試圖告訴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交替著幸福和痛苦。這才是生活的原生態。重要的是我們怎樣對待生活的態度。”
(責任編輯:陳玉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