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蒙
節日的起源和發展是人類社會逐漸形成、逐漸完善的文化過程。傳統節日是一種民族認同和身份認同,從文化藝術的角度看,節日可以說是民族才智最集中的展現時刻。中華傳統節日流傳千百年,具有深厚的文化淵源和內涵,不僅在中國,甚至在東亞、東南亞國家以及眾多海外華人社會生活中都具有廣泛的影響。隨著城市化、全球化的發展,傳統節日日益式微,傳統節日正經歷著時代的洗滌與考驗。
傳統民族節日是各民族在確定日期,舉辦神圣而莊嚴儀式的民俗文化。民族節日可以劃分為年節、宗教節日、農事節日、娛樂節日、商貿節日,每種節日所舉辦的時間都不盡相同,也具有不同的目的、功能和影響范圍,也可以劃分為:喜慶的新年節日、豐富的生產節日、歡樂的青年節日、崇敬的紀念節日、多彩的習俗節日、傳統的宗教節日。這些與自然界季節更迭、祈求豐收、崇敬英雄、談情說愛、傳統習俗、宗教信仰等等有著密切關系。
從廣西金秀地區的“盤王節”慶祝活動中,便可窺見原始祖先崇拜的遺跡。每年農歷十月十六日“盤王節”這一天,八排四十二沖的瑤胞都要匯聚一堂,祭祀祖先,慶祝豐收,賽歌比舞,稱為“耍歌堂”。而每年農歷七月初七,瑤族同胞為了慶祝盤古皇誕辰,還要歡度“開唱節”。節慶的第一天,舉行迎神游行的典禮儀式,其中最重要的活動是斗歌與對歌, 青年男女借此機會會尋找心儀的另一半。人們唱歌飲酒,通宵達旦,奔騰跳躍。
傳統節日開始復蘇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傳統節日在極左思潮中遭到重創。此后,《人民日報》曾發表一封群眾來信,題目是《為什么春節不放假》和《讓農民過個“安定年”》。春節不放假,百姓們一年到頭都在工作,怨聲載道。1980年,春節正式恢復為公共假期,傳統文化開始慢慢蘇醒。
由于有限的物資條件,人們格外重視過春節。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賣年貨的商家,百姓們采買各種年貨、雞鴨魚肉、鞭炮零食,小孩子們期待著新衣裳和年夜飯,全家人聚齊年味十足。1983年,首屆春晚開始,從此成了中國人必不可少的一道年夜大餐。可是,當時只有春節被列為國家法定假日,清明、七夕、端午等傳統節日還都處于一種妾身未明的尷尬狀態。隨著1980年代的“文化熱”,21世紀的“國學熱”,中國人開始表現出對傳統節日濃厚的興趣。
西方文化盛行
1990年代開始,西方文化逐漸融入中國傳統文化,西方傳統宗教節日,圣誕節、萬圣節、情人節開始受到年輕人的追捧。人們開始覺得“年味”越來越淡,春節在許多人眼中幾乎就是一臺春晚和一頓餃子的組合,慢慢失去了節日的凝聚力。其實,大部分的西方節日都是比較熱鬧歡快,年輕人喜歡借此機會與朋友、戀人聚會,更加符合潮流趨勢。而對比中國節日,大多賦予了深刻的內涵和對先人的祭奠,無法像“洋節”那樣肆無忌憚的狂歡。
春節,我們需要守歲,向長輩行禮拜年;清明節,祭奠先人;中秋節,還要對著明月感受一下“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離愁滋味。這些都讓時下的年輕人選擇逃離,選擇更加輕松的方式歡度節日。商家們更愿意借機發財,各種節日名目層出不窮,“雙十一”“圣誕季”, 節日已經成為買買買的代名詞。
農耕文明的變遷
從2000-2010年,據統計,中國消失了90萬個自然村,2017年末中國城鎮化率達到58.52%。隨著年輕人外出務工,空洞化農村大范圍出現,一些村落的日常人口以留守老人和兒童為主,房屋大量空置,土地拋荒,產業產值極低。農村的空洞化、傳統村落逐漸消失意味著“農民的終結”和農業社會的日趨解體,而孕育于農業社會的傳統節日逐漸被現代工業社會所拋棄。節日文化的展示空間基本上是以村寨為單位,而村寨空洞化導致了節日儀式活動的載體和對象皆不復存在。
云南大姚縣的彝族插花節,于每年農歷二月初八在曇華鄉千柏林舉行,這個節日起源于花神咪依嚕除暴安良的傳說。插花節的重要內容是祭祀花神和遴選花仙子,年輕人趁此機會談情說愛并尋找婚戀對象。然而,隨著當地年輕人大量外出務工和婚戀交往方式的改變,插花節上極少出現“小伙子以蘆笙和短笛吸引年輕姑娘到密林中情意綿綿和甜言蜜語”的情景。
類似的節日還有白族的蝴蝶會、傈僳族的春浴節、哈尼族的姑娘節、阿昌族的澆花水節、苗族的采花節等,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青年男女參與者缺失的窘境。傈僳族的傳統節日“刀桿節”,因為需要參與者掌握“上刀山,赤手握刀刃,赤腳踏刀口;下火海,洗火澡”的高超技巧,而且帶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越來越少有年輕人愿意繼承這項節日文化,同樣面臨著后繼乏人。
找回丟失的節日
進入新千年之后,中國民間關于重視傳統節日的呼聲越來越高。2005年,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端午節被韓國申遺成功,引發了民眾強烈的反應,發源于中國的傳統節日被鄰國拿去申遺,極大地刺痛了國人的文化優越感,同時開始反思我們對自己民族文化保護的缺失。隨后我國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定假日如清明節、端午節、國慶小長假等喚醒民眾對傳統節日的熱情。各地區也在根據自身民族特色,舉辦各種活動推廣傳統節日。
自西周時期流傳下來的“打春牛”活動,曾經流行于中國許多地區。在立春當日,人們會拿彩鞭抽打用桑木和泥土做成的“春牛”,然后爭先恐后地撿走從牛身上打掉的泥土塊,以此增添節日氣氛,祈求豐年。現代化的農耕機器已經取代了早期耕作的主要工具“犁”和“牛”。在許多地區已經很少有這種習俗。
位于北京朝陽門外的日壇公園,已經連續11年在立春當日舉辦“打春牛”的活動。每年居民都會在民俗專家的指揮下,揮起象征“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谷豐登”的鞭子三打春牛,小牛童還將牛肚子里的雜糧福袋分發給居民,寓意和諧、豐收。這些活動既可以幫助人們認識節日內容,又能讓使人們身臨其境,獲得人文熏陶,來一場真真切切的歷史對話。
2017年1月,國家開始實施“中國傳統節日振興工程”,并加強對傳統歷法、節氣、生肖、飲食和醫藥等一系列傳統文化的振興工作。2017年末,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要求“實施中國傳統節日振興工程,豐富春節、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等傳統節日文化內涵”。《意見》還要求“挖掘和保護鄉土文化資源,建設新鄉賢文化,培育和扶持鄉村文化骨干,提升鄉土文化內涵,形成良性鄉村文化生態,讓子孫后代記得住鄉愁”, 使傳統文化價值深度根植在百姓生活之中。
傳統節日的傳承
許多節日的消失,其實是民眾和社會選擇的結果。部分傳統節日因素跟人們的現代生活方式和審美不再協調,逐漸弱化和消失是一種必然。在傳統節日的傳承發展中,需要積極借鑒和吸收其他節日的經驗,賦予它們鮮活的生命力,是傳統節日復興的核心之道。像閩南地區的尾牙、媽祖壽誕、乞巧節等等都已經與現代社會完美融合,跨越了歷史與現代的鴻溝。
比如,尾牙:每年正月的初一、十五或者初二、十六,是東南沿海一些地區商人祭拜土地公神的日子,稱為“做牙”。一年有24個“牙期”,尤以“尾牙”為隆重。尾牙是商家一年活動的“尾聲”,也是普通百姓春節活動的“先聲”。這一天,百姓家要燒土地公金以祭福德正神,還要在門前設長凳,供上五味碗,燒經衣、銀紙,以祭拜地基主(對房屋地基的崇拜)。各商家行號也要宴請員工,以犒賞過去一年的辛勞。另有一說是古代商場買賣介紹人稱為“牙郎”,人在年終算其所賺利潤時,而向牙郎致謝請客之方式。因為社會變遷,土地公崇拜已經不只是與農業有關,也與工商業有所聯系,成為財神象征。現在,臺灣、福建地區一直保持著舉辦“尾牙”的習俗,尤其在工商界更是年終酬謝員工的重要聚餐活動。
比如,乞巧節:即七夕節。七夕乞巧,這個節日起源于漢代,東晉葛洪的《西京雜記》有“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于開襟樓,人俱習之”。廣州珠村先祖南宋建村時,乞巧節也隨之從中原帶到了珠村,開啟了“粵人重巧夕,燈火到天明”的文化記憶。到明清至民國中期,乞巧文化尤為興盛,尤其是遇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好年景,村里會“擺大七娘”。直到抗日戰爭爆發,廣州淪陷,珠村的“擺七娘”才全部停止。
新中國成立初期曾一度恢復,之后又由于種種原因再度停止,珠村乞巧直到1988年才再度興起。2000年,珠村東南社開始籌款,群眾爭相參與,在第三經濟社旁址擺起了一臺中型的“七娘”。晚上,珠村的交誼樂社到場演奏助興,一連3日,參觀人數約有2000人。這一年,珠村乞巧這一村落民俗漸漸在廣州打開了知名度。2006年11月,由廣州乞巧文化節組委會、珠村實業有限公司向國家商標局申請注冊“乞巧”文化品牌相關的商標。這次共申請注冊5個商標,涉及到8個類別的商品,時至今日“廣州乞巧文化節”已經成為廣州的旅游名片,乞巧文化在此落地生根。
文化變遷無法避免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雙十一”、“雙十二”等中國特色創造性“節日”的出現,人們對節日的喜好、過節的方式和習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現在,手機“搶紅包”無疑是熱度最高的節日活動之一,儼然成了過年的“新風俗”。隨著歷史的變遷,特別是隨著近年來經濟社會發展步伐的加快,人們慶祝節日的習俗也在逐漸改變。
時移世易,這種變遷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歷史的必然。社會生產方式的客觀變遷必定帶來社會意識變遷。知識水平和觀念的不斷提升,讓人們過節時有了新選擇、新方式。文化是變遷的,是發展的,是動態的,是多樣的。在不同歷史時期,文化具有不同的特點,我們不能靜止地看待和死守傳統文化。端正文化觀,去除民族中心主義和文化自卑感,與各文化交流和融合才能更好的發展和繼承本民族的傳統節日。
中國古人擅于利用自然來解決問題,思索如何與自然相處,與之合為一體。我們的節日往往與地球的運行、農業的規律息息相關,是宇宙的運行、植物的生長、人類生命的節律這三者的交界點。就像清明前后有了季風,于是清明會有放風箏的習俗;端午時節氣候異常,民間便積累下許多有助于人們清熱解毒的節日儀式。
古老的節日包含著深層的智慧,是我們的祖先在時間的長河中,根據自己與自然的相處經驗悟出的道理。而在今天這樣的時代,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以一種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心態,面對我們的傳統節日與文化。
(責任編輯 李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