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漆
朱三營抓住了一只絕色雪狐貍。在野生狐貍中,渾身雪白的狐貍極為難得。當朱三營把狐貍放進籠子,不禁大喜過望。這真是上天的格外恩賜。這狐貍,不正是他想要的東西?
抓狐貍的過程也讓朱三營納悶。像這樣的雪狐貍一般都有“靈”性,聰明絕頂,極難捕捉。可半夜,朱三營到院子里小解,月光下,突然發現雪狐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揉揉眼睛,看到狐貍索性臥了下來。朱三營驚呆了,彎著腰上前,一把撲住了狐貍。雪狐貍,似乎心甘情愿被他捕捉。
朱三營的爺爺是草原上的獵人,他很小就聽爺爺說過,如果活捉到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的雪狐貍,那就是逮住了“靈狐”。活著將其皮剝下來,做成馬甲穿在身上,可以預知吉兇。一旦危險來臨,它的毛會自然地豎起來。
點起燭火,朱三營興奮難耐,再也睡不著。索性,他在帳篷外燃起篝火,將鐵鉤搭到樹上。朱三營很有錢,有錢自然怕死。穿上靈狐馬甲,豈不可以高枕無憂?
為了小心地剝下狐貍皮,朱三營練了幾日手,殺死了喂養幾個月的兩只山貓。逮到狐貍的第三天,朱三營將它吊在了樹上。他一點點剝著狐貍皮,奇怪的是,這狐貍自始至終睜著眼,竟沒有發出一聲慘叫。這倒讓朱三營的手漸漸抖起來。這狐貍,難道成了精?或者,它專為自己而來,是送上門的“馬甲”?朱三營想著,忍不住跪在地上,朝著天磕了三個響頭。還有誰比他更幸運!
半小時后,狐貍皮被整個剝了下來。
又過了幾天,朱三營穿上了狐貍皮馬甲。
草原已經到了冬季,牧民們從兩個月前就開始遷移。最后,方圓幾十里,只剩下朱三營的帳篷。朱三營要最后一個離開。他已經想好,這是他在草原待的最后一段日子,再過幾天,落雪時就去東北。買上一幢房子,娶個老婆,坐在炕頭上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漫無邊際的大草原,朱三營可以扯著嗓子像狼一樣干號,想到離開,他還真有點兒舍不得。可畢竟這兒太過荒僻,有錢人是不會永遠住在這兒的。再說,有了這靈狐馬甲,他還怕什么?喝下幾杯小酒,朱三營早早睡了。很少做夢的他破天荒做了個夢。夢里,一只狐貍不停地哭泣,接著,狐貍又變成了女人,她的哭聲很奇怪,像是廟里的誦經聲,一陣比一陣疾,一陣比一陣響。那聲音讓朱三營頭皮發,一下子驚醒過來。
坐起來,朱三營點了支煙。風順著帳篷的縫隙灌進來,冷颼颼的。朱三營裹裹衣服,突然,他發現身上的馬甲皮毛根根直立。盯著馬甲,朱三營嚇出一身汗,難道有事要發生?
摸起地上的獵槍,朱三營撩開了帳篷。距帳篷不遠,兩點幽幽的綠光瞪著朱三營。是狼!朱三營子彈上膛,悄悄走出帳篷。月光下,狼并沒有跑開,它盯著朱三營,似乎毫不畏懼。朱三營舉槍,瞄準,扣動扳機,就在這一剎那,突然一聲長嘯,朱三營最心愛的白馬掙脫了韁繩,朝前躥去。
槍響了,白馬應聲倒下,而那匹餓狼如離弦的箭般在草原上疾奔。朱三營驚呆了,這馬可是他花了近萬元買來的良駒!自己竟然射殺了它!廣袤的草原上,一匹好馬抵過一輛汽車。看著鮮血從馬肚子里噴涌而出,朱三營心痛不已。他走到帳篷后面,見拴馬的繩子被咬斷了,從斷口看,像是狐貍的齒痕。
朱三營長嘆一聲,心里涌起不祥的預感。沒有了馬,他怎么走出大草原?草原上的牧民都趕場去了別處,又該怎么和他們聯絡?點起大堆的篝火,朱三營將獵槍放到一邊,順手拿起了酒瓶子。
天亮了。朱三營給自己煮了奶茶,吃飽喝足,簡單收拾一下,背著行李,朝著南岸塔圖河走去。塔圖河是他唯一的希望,那里有許多牧民去砸冰,撈凍魚,然后拿到市場上去賣。走上一天,他還有希望在河邊買一匹馬。
冰冷的風刀子般割著朱三營的臉,他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好在,他已經隱隱看到了塔圖河上白亮亮的冰。突然,遠處響起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遠遠地,有牧民騎馬前來。朱三營回過頭,高舉著雙手讓他停下來。牧民勒住馬,朱三營拿出5000元錢買他的馬。牧民笑了,將韁繩往朱三營手里一扔,說怪不得昨晚做夢發大水,原來今天有錢來。接過錢,牧民點都不點,就將胯下的棗紅馬給了朱三營。
這匹棗紅馬雖比不上自己的白馬,但至少也能讓朱三營走出草原。騎上馬,朱三營沖牧民揮揮手,急馳而去。
朱三營心情舒暢,一路騎得飛快。天黑下來,越過前面的小山坡就是一個村鎮,他可以歇歇腳,將馬賣掉,然后坐車離開大草原。正想著,朱三營朝著馬猛抽一鞭,棗紅馬突然一個趔趄,馬失前蹄,將朱三營摔到地上。
朱三營被摔得暈頭轉向,他想爬起來,試了幾次,卻根本無法起身。眼睜睜看著棗紅馬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去,朱三營明白,他上當了。這是被專門訓練過的馬,用來騙錢的。
朱三營很走運,在地上躺了沒個把小時,就被過路的牧民救了。他看上去傷得并不重,但奇怪的是,他無法行走。朱三營咬牙忍著,現在,他感覺渾身如同被千萬根針扎一般。他不能動,一動那針就扎得深了些。
他被送進了鎮醫院,醫生狐疑地看著他,說他根本沒病。朱三營再也忍不住,疼得哀號,說身體里每塊骨頭都像被鋼針扎碎了一般。哀號三日,他被轉到了市醫院。
進了市醫院,為他診治的大夫姓楊。楊大夫說他身體各項機能正常,至于疼痛,可能來自神經。
見朱三營疼得死去活來,護士只好為他注射杜冷丁。藥力發作,已經精疲力竭的朱三營終于睡著了。但他感覺即使是睡眠,也是時斷時續,仿佛醒著,又仿佛睡著。不久,他聽到門響,睜開眼,一個白衣女人緩緩走進來。她站在他的床邊,說自己受盡了折磨,終于等到了他。朱三營問她是誰?她說他或許不記得她,但一定記得自己喂養了七年的雪狐貍。她和它朝夕相處,她就要死了,雪狐貍說一定會把他帶到她身邊,它真的做到了。說著,女人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朱三營嚇呆了,猛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慘叫了一聲。
屋子里一片漆黑,門關得緊緊的。朱三營抹一把額頭的冷汗,原來是在做夢。可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夢?朱三營想著,感覺到渾身一陣劇痛,仿佛刀鋸把他一點點兒割碎一般。他試圖坐起來,卻根本做不到。他想脫下身上的靈狐馬甲,可馬甲就像光滑的緞子般,任他怎么用力都抓不到。朱三營扯著嗓子急喊。
護士跑了進來,朱三營嘴唇顫抖著說把自己的馬甲脫下來,把狐皮馬甲脫下來。說著,他雙手揮舞,樣子就像在發癔癥。
“你鎮靜一下,我馬上為你注射鎮靜劑。你身上根本沒有馬甲,你穿的是病號服。”護士說著,按住了朱三營。
注射了鎮靜劑,護士自言自語:“會不會是白化病?為什么胸口會這么白?連根汗毛都沒有?”
朱三營隱約聽到了護士的問話,他想說什么,卻再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疼痛讓他渾身顫抖,冷汗順著每個毛孔流出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雪白的狐貍,它在雪地上奔跑。朱三營在后面跟著,跑出不遠,狐貍突然回頭,一口朝著朱三營咬來。朱三營大睜著眼,心臟停止了跳動。
清晨,護士過來給病人量體溫。走到朱三營的病床前,驚訝地發現他面容扭曲,已經死了。小護士急切地去喊楊大夫,卻見楊大夫正坐在妻子的病床前,淚流滿面。他的妻子曉茹,剛剛閉上了眼睛。
曉茹是一家儲蓄所的職員,兩個月前,有劫匪闖入,她與歹徒搏斗,不幸中槍。她已經在醫院昏迷了兩個月。楊大夫為妻子合上眼睛,突然發現她彎曲的手指間,攥著幾根狐貍毛。他怔怔地看著,驀然想起,自從妻子住院,她養的那只雪狐貍就不見了。因為妻子病危,他根本沒顧上尋找它。
收拾朱三營的遺物,護士發現他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滿滿的都是嶄新的人民幣,一共五十多萬元。而且,幣號都是相連的。經警方查證,朱三營,正是持槍搶劫儲蓄所槍擊曉茹的劫匪!
選自《金故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