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的詩性之光

謝少承

2002年7月，在“全國第四屆楹聯(lián)書法展”上，一副“滄海日·少陵詩”的長聯(lián)吸引我久久駐足。作品以行書為基調，碑帖互參，取法廣博，點畫古拙而不乏靈動，章法中和而不失奇崛，行筆斂放有度，節(jié)奏變化多端，加上仿古紙的映襯，顯得古雅而富韻味。整個展覽看下來，我對這幅作品印象尤為深刻。再看作者的姓名——鄭小成，恕我孤陋寡聞，這在當時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作者，姑且把他當成“世外高人”吧！此后，鄭小成的名字漸漸淡忘了，但作品的印象卻始終不能忘懷。

世事總有戲劇性。2003年8月，我參加總政宣傳部在北京洋橋舉辦的全軍書法創(chuàng)作班。還沒踏入創(chuàng)作班的門，視線便被門外一位年輕的空軍中尉所吸引，此時他正罔顧左右，忘情地揮毫潑墨。走廊上他創(chuàng)作的幾幅盈丈行草作品撲面而來，細看題跋，落款是鄭小成，我不禁一怔，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潛意識立刻被調動起來，恍然想起“全國第四屆楹聯(lián)書法展”上留下深刻印象的一等獎作品，似有所悟：此作者不正是彼作者嗎？何以年紀輕輕，習得如此內功？我心生感嘆，人言“庾信文章老更成”，這里更有“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真沒想到“世外高人”卻隱身于我們的軍營之中！

此后，在不斷的接觸中，我對小成有了更多的了解。縱觀小成的書法，這里有側重地分析他對書法藝術三個對立關系的處理：

一、重視法度而不囿于法度。法度是藝術的基石、是筆墨傳承的基因。離開它，所謂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都是徒勞的，但沒有原則地承襲，又易無個性、性靈與時代感可言。小成強烈地意識到，當今的書法創(chuàng)作與傳統(tǒng)經典的書寫方式已大異其趣，隨著欣賞空間距離的拉大，作品與空間的關系也必然強化。展廳效應、視覺張力已成為書法創(chuàng)作回避不了的現實課題，必須賦予傳統(tǒng)書法以現代特征。建立在他視覺審美中的理想是現代視覺空間的立場，他的筆墨構成是宏闊廣大的場景。他的膽識在于把書法的點線面夸張到審美規(guī)范所能容忍的上限，并且從容自如，不落窠臼，突破了一般意義上的中庸之道。在點線的節(jié)奏上，他注重剛柔曲直、輕重徐疾的轉換，字組與字的結構絕不作等勻處理，字的形態(tài)各不相同，猶如嬉笑怒罵，寓于一爐；空間的揖讓穿插，著意營造重心的“S”形變化，因勢利導，富有情趣。總之，他有意識地擴大書法審美元素兩極間的差距，以此達成對欣賞者強烈的視覺震撼。這種視覺感受在歷代的書法經典中鮮見，而且?guī)в忻黠@的個人審美特征，具有對傳統(tǒng)的顛覆與再造意味，但這卻得益于傳統(tǒng)，是對書法傳統(tǒng)審美的提煉與升華，合乎書法藝術的審美規(guī)律。

二、辯證處理碑與帖和諧通融的關系。許多人以為，碑帖是一對兒難以調和的矛盾，很難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進行無縫對接。而小成對碑帖是有深入研究和獨到見解的，在他的作品中，碑與帖絕沒有機械生硬的拼湊。他能巧妙地處理好二者的相互協(xié)調，將矛盾的對立化為無形。在創(chuàng)作中，他注意揚長避短，發(fā)揮各自的優(yōu)長，強調帖的輕松自在，適于性靈的書寫性，避免追求碑的斧鑿痕跡。而線的中間過渡則吸收了碑的營養(yǎng)，多有豐富的節(jié)律，絕不草草劃過。他把碑的蒼茫與厚重化為行筆提按頓挫的帖學用筆的變化，使毛筆發(fā)揮“唯筆軟則奇怪生”的最大功效。用帖的風流自在、跌宕明快去弱化碑的平正方峻、壅擁塞遲鈍，剔除與筆墨特性相悖的糟粕。由此產生筆筆到位又筆筆虛靈的線條之舞，使碑的線條流動起來，帖的線條凝重起來，靜中有動，剛柔相濟，于自由揮灑中見風神與個性。

三、理性與非理性的自由穿越。書法創(chuàng)作中，理性地書寫，是對藝術基本原則的遵循，是按照書法藝術規(guī)律進行合乎邏輯的筆墨推演。但人又是有情感的，它不會以一成不變的規(guī)定動作亦步亦趨地成為理性的奴仆。只有在理性中滲透出非理性的情緒，作品才是鮮活生動的，才會閃耀出熠熠的人性光輝。

小成的創(chuàng)作，多有“訓練有素”的情緒動作，它帶有不可名狀的下意識，沖破了舊有的模式和價值規(guī)范，造就了復雜多變的筆法和章法，展現出自由自在、機杼獨出的心靈軌跡，達到了淋漓盡致、興與境諧的妙境。

這種發(fā)自靈府、激情四溢的筆墨，常出于意外并具有不可重復性。為了追求這種效應，古人自覺不自覺地借助丹藥或酒精來達成目的。魏晉南北朝時期，上流社會形成了一股服食五石散之風，五石散具有刺激神經中樞興奮的作用。酒更是忘憂之物，丹藥和酒讓人進入物我兩忘、淡漠理性的狀態(tài)，若于此時乘興揮毫，筆下便會鬼使神差般地妙筆連珠。由此也從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二王”和“顛張醉素”的藝術高度。

小成大概不依靠這些“興奮劑”提供幫助，他天生有一種不可抑制的藝術敏感與沖動。一如楊凝式、米芾和王鐸的情感世界，一旦進入創(chuàng)作的臨界點，大腦便立刻亢奮得難以自制。各種源自本能的、朦朧的、不自覺的筆墨形態(tài)和章法形式涌入筆端，隨機抽取，俯拾即是，那些意想不到的筆墨關系，在他的腕下輕松地呈現，可謂是無意于佳乃佳。這就是以情緒宣泄的非理性。我們期待著小成的書法創(chuàng)作更臻新境，創(chuàng)作出屬于我們時代的精品力作！

鄭小成：陜西渭南人。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解放軍美術書法》雜志副主編，解放軍美術書法研究院藝委會委員，現供職于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

書法作品入展第八、九屆全國書法篆刻大展，首屆全國草書大展，第一屆全國大字展，第五屆全國楹聯(lián)書法展；書法作品獲第四屆全國楹聯(lián)書法展最高獎，第十二屆國家文化部“群星獎”獲優(yōu)秀獎，第二屆全國黨政干部書法大賽金獎，全軍“雙馬杯”書畫大賽一等獎，全軍廉政書畫展獲一等獎。作品曾被國家博物館、中國美術館、軍事博物館、民族文化宮、軍委八一大樓等多家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