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楚童
“哇,高中數學課都是這樣的嗎?”同桌在下課后第一句話便是這樣感嘆。“也,也許吧。”我呆呆地望著數學老師離開的方向,還未從剛才四十分鐘的沖擊中回過神來。
四十分鐘前,我們還在熱烈討論新的數學老師,總結出的理想型是高高瘦瘦的男青年,半框眼鏡白襯衫,白凈又骨節分明的手,低沉溫柔的嗓音。倘若真有這樣從小說中走出來的數學老師,全班女生學數學的激情都將瞬間點燃。所以,當那位身材短小精悍、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面無表情地走進教室時,我打賭一大半的女生在心中滅了燈。
上課鈴一響,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異常燦爛的微笑,展現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還不夠,還要展現出他自信的牙齦。這微笑給我一種預感:這位老師必是高人。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四十分鐘他一直處于亢奮狀態:上躥下跳地寫著板書,一支粉筆在黑板上敲擊出了一曲氣勢磅礴的大作,讓人不得不緊盯著他高速移動的手和高頻顫動的手腕,才能體悟作品真意。時快時慢的語速以及突如其來的停頓,讓人時不時心中一驚,預感他下一秒會有什么大動作,不料他只是用眉間肌肉的皺縮,把鼻梁上的眼鏡擠上去。完成這一高難度動作后,他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以獨特的節奏講著課。下課前五分鐘是他表演的高潮,他的語速幾近癲狂,但語調始終波瀾不驚,黑板上已布滿字跡,只見他板擦一揮,又飛快地在上面揮毫潑墨,筆走龍蛇,直叫我們雙眼圓睜,雙耳直聽,雙手狂記,生怕錯過他齒間閃現的話語和筆尖掠過的字符。
下課鈴響,一場暴風雨戛然而止。他瞬間收起他的大白牙,換上那一副無表情的臉。那模樣,在我腦海中轉化為一個詞:不食人間煙火。
他確是這樣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數學老師,通身散發著一種世外高人的氣質:每天面無表情地來,無比亢奮地上課,花式展現著手口不同步、背對黑板反手寫板書等高超技能,下課便面無表情地離開。在校園路上碰到他,他會報你一個露出所有牙齒與牙齦的微笑,順便皺皺鼻子擠擠眼鏡架;去辦公室請教問題,你能發現他在伏案解題如同數學家一般專注投入,隱約哼著不知哪個年代的歌;你也可以欣賞到數學家的發型——數日未洗的頭發一綹一綹地粘在一起,并不完美地掩蓋住他的頭頂。
縱然不食人間煙火,他依然有著堅實的群眾基礎。時日久了,我們漸漸習慣了他的課堂風格;習慣了他出其不意地在課堂上拋出一個笑話,自己卻不動聲色,讓我們在下面憋笑好生辛苦;習慣了他豪放無比難以辨認的板書,每次下課一堆人湊在黑板前仔細研究;習慣了他看起來油光發亮的頭發,某天頭發柔順了,我們還懷疑他是否換了發型,并為此展開激烈的討論;習慣了他露出牙齦的微笑,以至于有時自己笑時也感覺牙齦涼颼颼的。愛著他無比自信地當堂飛速運算,愛著他在作業本上用狂草留下的提醒,更愛他敬業負責的心:總是不厭其煩地找我們談話,談話內容也相當脫俗——多來找我問題目,讓我好好認識認識你們。雖然仍然是一臉淡漠,但真摯簡單的話語讓我們感受到溫暖與驚喜——仿佛被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賜福。
當然他也有充滿煙火氣的時刻,某日數學作業未改,他依舊用波瀾不驚的語調解釋:家里水管破了,凌晨爬起來修理。說罷,他從講臺上消失了,仿佛鉆到講臺下修水管去了——隨即他從講臺下拿出了一盒新的白粉筆。
(指導教師:何文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