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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墓·狗

2018-03-19 05:18:18石鐘山
湖南文學 2018年1期

石鐘山

老人與狗

又是個十年后,人老了,狗似乎仍是壯年,十歲的狗,體力還充沛,動作敏捷,目光有神。人已經七十有八了,腿腳明顯不給力了,走幾步就喘,似乎胸口壓著磨盤,掀也掀不掉,總是一陣陣乏力,渾身的汗毛孔一層層地往外冒虛汗,眼睛也一陣陣發花,冒著金星和銀星。真的老了,意識卻執拗著自己的身體,還想做出年輕時的舉動,守護房前屋后這山這草,還有樹有花。清晨,早醒的鳥在他周邊喧鬧,鳥的鳴叫是他的鬧鐘,一年四季他每天都是在鳥的叫聲中醒來,他走出低矮的房門,就看到了半山坡上那幾座墓地,不論看與不看,那幾座墓就在自己的眼前。他望了,心里就坦然了,她們還在,似乎她們是為了陪著他而長眠于此地。他望到她們,心里就多了內容,沉甸甸的,很厚重,也幸福得很,似乎自己是個富翁,擁有了整個世界。五十年了,他就在這個叫二龍山的地方守著她們,她們也不曾遠離他,默默地相互守望著,成了一道風景。

如今他老了,下一次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在鳥叫聲中醒來,靜躺一會兒他開始掙扎著起床,蜷在屋門外的狗聽到動靜,擠開門進來,蹲在地上望他。他看到狗,心里就熱鬧了些。他喘一口氣就說:手,你去把我的鞋子拿來。他把狗叫做“手”,手是這只黃狗的名字,它母親也叫手,它母親不在了,他把它也叫手。

手就顛著身子走到房門口,叼著他昨晚晾在門外的鞋進門,把鞋放在他腳下,他穿好鞋,開始忙碌著做早飯。早飯是饅頭、稀飯和半塊腐乳,饅頭是從山下的小超市買回來的,稀飯是昨晚吃剩下的,用水泡過了,早晨在爐子上熱一熱。準備好這一切,他沖狗道:手,咱們開飯了。

狗又跑到門外叼了自己的食盆進門,規規矩矩地放到他的腳下,他把稀飯從煮鍋里倒出一些放在狗的食盆里,稀飯還是熱的,冒著熱氣。他把熱過的饅頭,拿出一個遞給狗,狗含住饅頭,做完這一切,他才走到桌前,開始吃早飯。以前他每頓能吃兩個饅頭,最近這一年他的食量大不如以前了,只能吃半塊饅頭,一小碗稀飯。

稀飯還熱,他先吃饅頭,嘴里的牙只剩下一半了,他就囫圇著一口口把饅頭吞下去。狗見他開吃了,把含在嘴里的饅頭放到腳前,趴下身子,用兩只前掌按著饅頭,小心地吃著,吃一口看眼他,他也在望這只狗。十歲的狗無論如何也是只老狗了,它和它媽幾乎長得一樣,通身是黃色的毛,腦門上一撮黑毛,黑毛中還夾雜著幾根白毛。這是那只老狗留給他的最后一窩崽,生了三只小狗,只有它長得最像它的母親,他只留下了它。另外兩只小狗,他送給了山下開超市的小胡。那會兒的小胡剛新婚不久,家里蓋了一溜大瓦房,把著路口,是做生意的絕佳地點。小胡小兩口把一溜房屋騰出幾間做了超市,開了超市的小胡家一下子就人多眼雜起來,需要狗看家。

手在生下一窩兒女后不到半年,終于離他而去了,十年前那只老手,動作和他現在一樣緩慢得很,叫它一聲,它要費好大勁才轉過身子,目光渾濁不清地望著主人,努力聽從主人的召喚,可身子不爭氣,走起路來一歪一扭的,趴下和起來都要費好大力氣。那只老狗陪了他十五年,他是從山下一戶人家要來的,剛出生不久,才二十幾天,他就把它抱到了山上。他開始喂它喝牛奶,喝豆漿,又吃稀飯,他吃啥,讓狗吃啥,狗漸漸就長大了,陪著他寸步不離地在山上整整待了十五年。只有每年發情那幾天,狗才會跑到山下去,夢游似的待上幾天,然后就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他半步。漸漸地狗的肚子就顯形了,沒過多久,就會生一窩小崽。小崽生下后,他一個也不留,都被養狗的人陸續抱走了。小崽被抱走的那幾天,手顯得焦灼不安,蹲在門口在夜里沖著山下長叫,一聲又一聲的,妻離子散的樣子。那些日子,他心里也不好受,想辦法安慰手,做些好吃的喂手吃,手沒心思吃,總是象征性地吃上幾口,一門心思地引頸長嚎,他知道,手是在思念它的崽了。他心里就想,人有人性,狗有狗性。隨著他對手的了解,他開始珍愛這只狗,把它當人一樣地看待。他沖它說話,每次他說,手都認真地聽,說到動情處,狗就過來,偎在他的懷里,伸出舌頭去舔他的手和臉,然后淚眼汪汪地望著他。狗明白了他的情感,這讓他釋然,他撫著狗在心里喟然長嘆了。

手很懂事,很通人性,拼了老命給他留下最后一窩崽之后的半年,在一天傍晚,吃完他最后喂的一餐,他還記得,最后一餐是稀飯和半根早晨剩下的油條,老手喝了幾口稀飯,把剩下的吃食都讓給了小手。小手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吃得沒心沒肺狼吞虎咽,把母親留給它的吃食都吃光了。

那一晚,老手移動著身子,動作僵硬地在房前屋后轉悠著,他要關門睡覺了,老手仍在門前東嗅西嗅,他沒有意識到,這是老手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別。他習慣地沖狗們說:睡吧,明早鳥叫了又要起了。說完他看一眼老手和小手,老手在黑暗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便被屋門隔開了。

第二天鳥叫時,他聽到了狗的叫聲。是小手在叫,還不停地抓門。他披衣起來,推開門,不見了老手,只見小手蹲在他面前哀鳴著。他就問:你媽呢?

小手用嘴扯了下他的褲腳就往山林里跑,他意識到出事了,跟著小手快步向林地里走去。在小手引領下,他看到林地深處一堆草叢,小手走到草叢旁立住腳,回頭沖他哀叫兩聲。他又向前走近兩步,看到了老手伏在草叢中,身體已經僵硬了。

老手死了,它沒死在家門口,而是死在離家幾百米開外的草叢中。他想起老輩人說的話:狗死之前是有預感的,死時總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走掉,它是怕主人難過呢。此時他想起了老輩人的話,心里頓時潮濕了一片。他蹲在老手身旁,伸手去撫摸這只老狗,身上的皮毛不再光澤,濕度也不在了。小手嗅著母親的氣味,恐懼地躲在一旁哀叫著。

后來,他就在老手死去的地方挖了一個坑把老手葬了,山坡上就多了一座狗墳,和她們的墓地遙遙相望著。從此,他心里就多了一份執念,隔三差五地會帶著小手來到老手的墳旁走一走,看一看。小手每次看到母親的墓地都要哀叫幾聲,算是紀念了。他聽著小手的叫,心里就喟嘆幾聲。看著狗,他就想這個世界,有草有木,有悲有喜,輪輪轉轉的就有了這個世界,這人間的一切便在他心底里雜蕪成一片了。

老手離開他十年后,他終于老了,身子僵硬,動作遲緩,就像當年那只老手。他知道,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念想還在,就得活下去。他抖顫著手,在一張紙條上寫著:饅頭五個,掛面一斤。雞蛋六個,青菜一斤。

寫完紙條時,手已經把一個籃子叼到他的面前,他把紙條連同一些錢放到籃子里,手把頭伸到籃子里,再起身時脖子就挎起了籃子,他拍拍手的頭:去吧。

手轉過身就向山下跑去,顛顛的,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手遠去,挪過一把小凳,坐在門邊等手回來。

手下山去小胡超市了。以前,他每次去小胡超市都會帶著手。他在超市里買東西,手在院子里和哥哥姐姐玩耍,手每次見到哥姐都很興奮,也很親切,有幾次,他看見手的姐從院墻下的泥土里扒出塊骨頭給手,手就叼在嘴里,滿眼都是感激,那是手的姐之前藏起的骨頭。小胡也看到了,就沖他感慨:狗跟人一樣,姐弟情深呢。

他感慨,這狗性比人性還讓人暖心,他買完東西走到院里沖手說一句:咱們走了。手就叼著姐留給它的骨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手有時也不知從什么地方抓到老鼠或別的小動物,下山時偷偷地含在嘴里,見到哥姐時從嘴里把這些小動物吐出來分給哥姐。他和小胡一家人見到這一幕,總是感動得不行,都說手這狗通人性。

手不僅是他的伴,還救過他一命。那次他帶著手在山林里巡走,自從這片山林被人承包后,他從護林員的崗位上退下來,便成了閑人,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他仍忍不住每天在林地里走一走,看一看。這里的一草一木早就裝在他心里了,幾日工夫一棵小樹就又長高長粗了,哪棵樹發芽,哪棵樹泛綠都在他心里裝著,看這些山林樹木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天他走在林地里,手一如往常一樣陪在他的左右。起初他覺得脖子有些硬,他用手不停揉搓脖子,后來頭開始疼,他以為受了林地的風涼,他開始往回走,可沒走幾步,四肢便不聽使喚了,他歪倒在林地里,頭痛欲裂,他失去了知覺。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鎮醫院的病床上了,周圍是醫生護士的面孔,還有小胡的一張臉,見到他終于醒了,所有的人都長吁口氣。那次生病,小胡告訴他,是手救了他。他昏倒后,手下山了,找到小胡,扯著小胡的褲腳往山上扯,小胡意識到他出事了,便在超市里喊了幾個人隨著手上山,終于在林地里發現昏迷了的他。那次醫生診斷他是腦出血,住了幾天院之后,他回家休養。鎮長和書記都來看他,要把他接到山下去靜養,但被他拒絕了。他舍不得離開這里,這里不僅是他家,也是她們的家。那幾座墳墓就靜靜地臥在他的眼皮下,他不能離開,他已經發過誓,自己在一天就要陪著她們。

他在養病的日子里,仍是手在照料他。從那次開始,手的脖子上經常吊著籃子去小胡超市,為他買菜,買饅頭。他抖著不太聽召喚的手,在紙條上寫下要買的吃食,小胡就依據他要買的東西,把這些東西裝到籃子里,再由手吊在脖子上運回來。狗從那一次之后似乎更懂事了,每次完成他的任務從來不偷懶,小胡在超市里找食物和菜,手就蹲在收銀臺旁看著小胡。小胡把東西結完賬放到籃子里,又把零錢用一個塑料袋包好,手才把籃子吊在脖子上,快速地離開。

以前,每次他帶手來超市時,手都要和哥姐玩上一會兒,那會兒它是快樂的,無憂無慮。他病在床上,手沒心思玩了,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在回去的路上,許多人見了手還會買食物,都稀罕地站在路邊看它,并指指點點議論著,它不理這些人,低下頭匆匆在人群中穿過去。也有好事人,假裝嚇唬它,要把籃子里的食物奪走,它躲開身子兇狠地沖著不懷好意的人,吠叫幾聲,快速地向前奔跑,并不時回頭戒備地望著那幾個不懷好意的人。路上遇到一些汽車駛過,它每次都會躲在路邊,背過身子,讓汽車過去。車速度很快,帶起一路風塵,它待風塵過去之后,又不停歇地向山上跑去。一直回到家,進門見到躺在床上的他,把籃子一直拖到他面前,然后才完成一件大事似的搖著尾巴看著他。他看著籃子里的東西一件不差地放在那里,沖它招招手,它偎過去,讓他在自己頭上拍兩下,這是他給它最好的獎勵了。

從那以后,手就著名起來。人們都知道他養了一條通人性的狗。有時上山路過他這里,都想看一看它。有些大膽的人還伸手摸摸它,或者帶來一些食物給它。它從來不吃生人給它的食物,那些食物就在眼前丟棄著,它連看一眼都不看,直到他撿起那些食物再次遞給它,才肯吃。

七老八十的他終于老了,老得下山一趟都不容易了。鎮里的民政助理小李便往山上跑得更勤了。以前民政助理小李都是一個季度上一次山,每次來都帶著組織的溫暖,給他捎來一個季度的政府補貼。他的身份是解放戰爭參加工作的傷殘老兵,政府每個季度都有補貼,小李每次來都很尊重的樣子,坐在他屋內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把裝有補貼的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桌子上,探下身子叫一聲:老前輩。他每次都會從信封里拿出一些錢,數好零整放到小李手里道:這是我這個季度的黨費,代我交給黨組織。小李笑一笑,默默地把這些有零有整的錢裝在口袋里,然后他起身,小李隨在他身后,走出院門,一條小路通往山腰上那片墓地,小路光潔瓷實在腳下延伸,曲了幾曲折了幾折,便來到了那片墓地。墓已經修過了,水泥基座,墳頭也漫了水泥,很堅固也很整齊的樣子。墓前有碑,上面刻著烈士的名字:張小草、馬花花、蘇婉婉,還有一個叫蔡蓉蓉,落款是省政府立。因為這四位烈士的存在,這座叫二龍山的地方,也被人們稱為烈士山。每到清明節,附近的學校會組織學生來悼念烈士,學生們手捧鮮花,排著隊,唱著《少先隊員之歌》,孩子們的聲音在墓園里響起,稚氣的童聲在山林里飄蕩,他們一張張紅紅的小臉寫滿了莊嚴。

每次學生們來,他都要陪著,有時老師會要求他講講這些烈士們的犧牲經過。他幾乎每年都要講一遍,四個女兵犧牲時都很年輕,每次講起時,她們的音容笑貌又會浮現在他的眼前,仿佛她們從沒遠離過他,這也是他住在這里不肯下山的理由,守護陪伴她們,成為了他的責任。孩子們掃墓時,也是他最莊嚴幸福的時刻,他把那身老軍裝翻找出來,胸前佩戴上軍功章,他站在孩子們面前,手不遠不近地隨著他,像他的一名警衛員。他講話時,手從來不亂動,蹲在那里,張著嘴看著眼前的孩子們,它似乎也聽懂了他的話,神情莊重嚴肅。后來孩子們唱完歌列隊走了,他目送著孩子們遠去,手也和他一直目送。孩子們的身影消失了,稚氣的歌聲也聽不見了,他才舉起左手沖烈士墓地敬個禮。右手的空袖管在風中飄舞著,他放下左手,沖手說一句:咱們回家。一人一狗曲了幾曲折了幾折,沿著小路朝家的方向走去。

最近一陣子,民政助理小李往山上跑的次數更勤了。每次小李來都真心實意地說:老前輩,鎮黨委研究過幾次了,領導讓我來勸你下山,去養老院。那里的條件好,看病有醫生,還不用自己做飯,一切都有人打理。

這種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以前那個民政助理叫大秦,大秦來看他時也無數次說過。后來大秦退休了,換成了小李。小李也這么說,他每次都不多說什么,只是搖頭,在心里一遍遍地說:我是不會走的,我走了,她們會冷清的。

小李的話他不聽,后來鎮長和書記也輪流到山上來勸他,每次書記和鎮長見到他都很謙恭和尊重,都要稱他為“老前輩”,每次說的也都是相同的話題,勸他下山去享福。每次他都搖頭,鎮長和書記又說:老前輩,你有什么條件只管說。他又搖頭,一邊搖頭一邊說:我在這里挺好,麻煩組織費心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絕,態度堅定不容置疑。來勸他的人只能無奈,走時,他會把他們送到半山腰的路口,然后立住腳,沖他們說:感謝領導的關心,慢走。

他目送領導們遠去,他和手站在半山坡上,望著遠去的領導們。

一人一狗終于清靜了。他回過身時,又看到了那片墓地,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四個女兵笑顏如花地望著他。他心里就潮濕了一片。

伏擊戰

五十多年前,就是在這座叫二龍山的地方打響了一場伏擊戰。

四平保衛戰失利了,國民黨新一軍,把東北民主聯軍從四平趕了出來,聯軍開始后撤,國民黨的部隊不肯就此罷休,糾集了兵力趕著聯軍向北滿跑。

聯軍的隊伍在四平城內傷亡慘重,在延安的毛主席指示,要在四平城內和敵人打攻堅戰,一個多月的奮戰,聯軍頂不住了,為了保存實力,毛主席又指示聯軍撤出戰斗,向北撤退。

聯軍在撤退,國民黨部隊在追趕,在離四平向東幾十公里外的二龍山,一場伏擊戰就不可避免了。

那會兒,他剛滿二十歲,家住在二龍山的山腰間,三間茅草房,門前依著山坡有一個院子,院子周圍扎著籬笆,民主聯軍撤到這里,他的家便被征用了,做了戰地醫院。他家門前一下子涌進來一批男醫生和女護士,他就是在那會兒認識馬花花、張小草這群護士的。后來,他才知道,她們這群年輕護士是聯軍第一次攻占四平之后才參的軍,之前她們是護校的學生,到這場伏擊戰開始,她們滿打滿算參軍還不到一個月。但她們已經是稱職的戰地醫院護士了,伏擊戰一打響,便有一批又一批傷員被運送下來,她們忙而不亂,輕傷的由她們包扎處理,重傷的送到醫生那里手術縫合。他家那三間房便成了手術室,地下炕上院子里躺滿了傷員。

父母幫助燒水,這些水用來清洗傷員的傷口。他加入了擔架隊,和同村的二狗子抬一副擔架。他們冒著敵人的炮彈,和吱吱飛過的流彈。每次抬下的傷員都要和護士們做交接。輕傷員留在院子里,重傷員被抬到屋里。馬花花奔跑在這些傷員中間,大聲地指揮著,因為忙碌一張小臉通紅,一雙眼睛睫毛很長,不停地撲閃著,軍裝外面披了件白色的護士服,護士服已經被血染紅了,她訓練有素地指揮著這一切。

村里許多青壯年都加入到這場伏擊戰之中,有的往陣地上運子彈,有的參加了擔架隊,他們奔波在后方和戰場之間。遠遠近近的陣地已經焦灼了,槍炮聲已聽不出個數了,像一鍋沸騰的粥,他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最初他是慌亂的,甚至懼怕。往返陣地和醫院幾次之后,他看到了馬花花、蘇婉婉這些女兵,他慌亂的心開始鎮定了。她們的年齡和自己相仿,甚至比自己都要小,她們在槍炮聲中是那么鎮定自若,仿佛戰爭己置身事外,他看著她們冷靜的樣子,自己也隨之沉穩下來。

那次伏擊,一連打了三天三夜,這是一支掩護大部隊轉移的隊伍,他們的任務就是死死釘在二龍山上,阻止敵人追擊。據說那次伏擊戰聯軍投入了一個團的兵力。他不知一個團有多少士兵,總之,三天后,阻擊部隊撤走時才剩下稀稀拉拉幾百人。

馬花花、蘇婉婉這些年輕的護士卻沒有撤走,她們永遠留在了二龍山,確切地說,是留在他們家院子里。

伏擊戰打到第三天上午,他和二狗子抬著一位傷員從山上撤下來,正往醫院趕,離他家院子幾十米時,他看到一發炮彈在他家院中央炸開來,有兩個停放在院內等待救護的傷員被炸上了天,馬花花、張小草她們奔出來,去拖那些躺在院子里的傷員,就在這當口,又有幾發炮彈落了下來,接二連三在院子里炸響了。他親眼看見,她們被炮彈炸飛,有的直接倒在了地上。關于她們的記憶在那一瞬間定格了。

一群年輕的女護士永遠留在了二龍山。

追趕聯軍的國民黨隊伍越聚越多,伏擊的聯軍頂不住了。在第三天的黃昏時分,他們放棄了陣地向北撤退。追趕的國民黨隊伍也一直向北追去,二龍山留下許多聯軍戰士的尸體。

聯軍撤走那天夜里,全村男女老少集體出動,就近掩埋了這些陣亡的士兵。幾個女兵是被他掩埋的,就埋在他們家院外幾百米開外的地方,他整理她們的尸體時,仍然記得她們的名字,張小草、馬花花、蘇婉婉、蔡蓉蓉,一群鮮活漂亮的女孩子,在幾發炮彈落下之后,她們長眠在此了。

就是這場伏擊戰,讓二十歲的他經歷了生死。她們犧牲第七天時,父母遞給他一疊燒紙,說:今天是幾個孩子的頭七,你給她們燒些紙吧。

他夾著父母遞給他的燒紙,蹲在她們的墳前點燃,升騰起的火焰紅紅的,在火光中,他似乎又看見了她們的音容笑貌,七天前她們還活蹦亂跳的樣子,七天后她們變成了一座座土丘。

這幾個女兵中,馬花花留給他的印象最為深刻。他的手臂上仍然留著她的體溫。搶救傷員時,他的手臂被一顆流彈擦破了一層皮,當時因為緊張,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把傷員從擔架上抬下來的時候,馬花花發現了他的傷,血水已經浸透了衣袖,她驚呼一聲:你受傷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傷情,擼開袖子看到了子彈留下的傷痕,他一時手足無措,馬花花攥著他的手臂說了聲:別動,我幫你處理。她說完從急救包里拿出紗布纏在他的傷口上,系紗布時,身邊沒有剪刀,她俯下頭用嘴去咬扯紗布,那一瞬間,她的臉貼在他的胳膊上,一股異樣的感覺像過電似的在他身體流過,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女孩子這樣對待過他。他閉上了眼睛,他從俯在身前她的頭發上嗅到了一個陌生女孩子的氣息,許久之后,這種陌生的氣息在他的記憶里經久不散。

不久之后,跑到北面去的民主聯軍經過休整,又浩浩蕩蕩地回來了,再一次團團把四平圍了。攻打四平的第三次戰役打響了。

就是在那次戰役中,他參軍了,成為了一名戰士。又是不久,東北解放了,部隊出關南下。

部隊開拔前,他回了一次家。家還是那個家,三間重新翻蓋的草房,整潔如新的院子。他向父母告別,也向那幾個女護士告別,他又一次來到她們的墳前,挨個看了,她們的樣子又一次在他眼里鮮活起來。他向她們舉起了右手,以一個戰士的名義向她們告別。

隊伍一出關家就越來越遠了,但他一直不能忘記那幾個女護士,她們就留在他的家門前,每當想起家,都會想起她們,仿佛她們已經成為了他家庭中的一員,不論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一雙雙目光不離不棄地跟著他。

隊伍越走越向南,他們已經來到了海南島,他是在解放海南島戰役中負的傷,一發敵人的機槍子彈擊中了他的右臂,就此,他失去了右臂。他在海南休整時,大部隊又調到大西北去剿匪了。

解放海南島戰役之前,他已經是名連長了,他傷養好后,組織勸他留在海南,海南剛剛解放需要工作人員。他在海南養傷期間,異常地想家,想家中的父母,還有留在他家門前的那幾個女護士。他自己都說不清,這種思念和掛記從何而來,總之,他就是從心底里思念,仿佛她們不是被掩埋了,而是仍然活著,就站在他家院子里奔跑著忙碌著。

在他的堅持下,他復員回到了二龍山。因為他的身份,組織最初要安排他在四平工作,這座他曾經參加過解放的城市,此時已經太平了,新中國已經成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安寧。他又一次婉拒了組織的好意,他要回家,只有回到家里,他才踏實。

他終于回到了二龍山這個家,父親已經不在了,幾年沒見的母親似乎也老了許多。父親是在他離家三年后病逝的,就葬在二龍山的山腳下。他看完父親,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她們中間,告別時,他用右手向她們敬過禮,這次回來他只能用左手向她們敬禮了。幾年過去了,記憶卻如初。她們的樣子仍像當年一樣,他的心跳了跳,一種莫名的親切迎面而來,他抬眼望著二龍山,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說:我回來了,哪也不去了。

人與墓

海南島戰役結束之后,他轉業回到了二龍山。那會兒,他還是個小伙子,雖然少了一只胳膊,他的身份卻是復轉傷殘軍人。

先是鄉里領導找到他,希望他到鄉里去工作,傷殘前他是部隊的連長,按照部隊干部轉業政策,是要安排工作的。在鄉里工作,要離開二龍山,他搖頭拒絕了,后來縣里的人也找到他,讓他去縣政府工作,也被他拒絕了。他拒絕的理由如出一轍:自己傷殘了,不適合出去工作了。縣里鄉里見他鐵了心,便安排他在二龍山做了名護林員。護林員算是林場的職工,每月領工資,也算是對傷殘軍人的安排照顧了。

他終于踏實下來了,每天在山林里轉悠,這看看那摸摸,他會長時間在當年伏擊地駐足,每次站在昔日的戰場上,他就會想起那幾個女護士。她們站在院子里忙碌地布置著戰地醫院,有說有笑,她們講話聲音很好聽,像林地的鳥叫,她們的身影是那么生動,仿佛她們是一群來到他家的天使,院子里,整個二龍山都亮了。他望著她們的身影,就是那會兒下決心參加擔架隊的。他和二狗子抬一副擔架,一趟趟地從陣地上搶救傷員,每次把傷員抬到院子里,都能看到她們的身影。只要一看到她們,他的渾身都是力氣。二狗子受不了了,癱坐在地上,他怕耽誤搶救傷員,揪起二狗子的衣領往陣地上拖,二狗子的脖子被勒住了,一邊咳一邊說:你不累呀,這都跑了十八趟了。他和二狗子快速地向戰地醫院跑。多跑幾次就能多見幾次他心中的天使。

眼下一切都物是人非了,甚至看不到當年伏擊戰時的痕跡了,炮彈在山上炸出的坑,已被雨水沖平了,上面又長滿了蒿草,此刻在他眼前旺盛著。唯有那些留在山上的墓地在靜靜地立著。

他每天都要走出自家院門,來到她們的墳前,立一會兒,看到她們墳頭的蒿草便蹲下身拔下來,后來又找來鍬鎬把長在墳地的草叢鏟除,沒有了蒿草的墓地干凈整潔了。從院門到墓地一趟趟走,便踩出一條小路,曲了幾曲折了幾折,像他猶豫不決的心情。

他每天起床站在院子里都會看到她們,他遙望片刻,然后就去山林里轉悠。護林防火是他的工作,聽著樹林里的鳥鳴,仿佛是她們在唱歌,一想起有她們的陪伴,他的心情就愉快起來,他挺起胸,加大步伐,在林地里轉了一圈,最后就回到她們身旁,他會沖她們說:這天真熱。他又抬頭望眼天:估計明天要下雨了。仿佛這幾名女兵不是長眠在地下,而是就立在他的眼前。他站過了,說過了,母親在院子里已經喊他回家吃飯了,他又沖她們低低說一句:我該回家了。然后曲了幾曲折了幾折,順著自己踩出的小路一步三回頭地向家走去。

他已經二十大幾了,母親操心著他的婚事,二狗子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二狗子領著自己的兒子上山來看過他。二狗子的目光一直瞄著他右臂空蕩的袖管。在四平第三次戰役中,他動員過二狗子和他一起參軍,他知道二狗子父母不同意,但他還是勸二狗子,二狗子本人也不同意,二狗子拉著他說:我不去,你聽我話也別去,打仗會死人的,咱們二龍山埋了多少人呢。他聽了二狗子的話,甩開二狗子拉著自己的手臂,他又想到了那幾個女兵,那幾個女孩子,花樣的年紀,她們都不怕死,一個男人說自己怕死,他從心底里瞧不起二狗子,自己報名參加了部隊。從那以后,他不論走到哪里,都覺得她們正在用目光望著他,他的一舉一動似乎她們也能看得到,他就在她們目光的交織中一路向南。

幾年不見,二狗子已經娶妻生子了,因為當年二狗子參加過擔架隊,二狗子已經是村里的民兵連長了,二狗子平日里說話辦事就很連長的樣子。那次二狗子一手牽著兒子,眼睛望著他的空袖管道:回來就好,抓緊成個家吧。

同村里的人,不僅二狗子成家立業了,和他同齡的伙伴都已經成家過日子了。唯有他還孤單著。在這件事情上,母親比他還急,他整天在山林里轉悠,連山都不肯下一次,哪會有機會談情說愛。那會兒母親還算腿腳靈便,母親為他一次次下山,從前村走到后屯,她去拜訪那些媒婆。

媒婆們都很熱心,紛紛地領著姑娘們上山,雖然他少了只手臂,但他的身份還是讓姑娘們心儀,他是轉業軍人,立過功,雖然不是領導,也是有公職的人,姑娘們愿意嫁給他。可他卻一個也沒看上。媒婆領著姑娘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批,漸漸地他家的門庭就稀落下來。媒婆們都說他心氣高,看不上鄉下姑娘。

他聽了媒婆的議論,在心里只能苦笑一番,他不是看不上這些姑娘,是他忘不了那幾個天使一樣的護士,她們此刻就長眠在他的眼皮底下,每次見到被領到家里的女孩,他都會暗中和那幾個護士去做對比,比來較去的,都不讓他稱心。他只能搖頭。

一晃他就三十出頭了,錯過了成家的最好年華。母親為他嘆氣,一聲又一聲,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母親的嘆氣聲一直纏繞著他。

母親在嘆息聲中老去,又牽腸掛肚地離他而去。他把母親和父親合葬在一起。這個家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一晃人就到了中年。

鄉改成了公社,后來又改成了鎮。后來政府出資把二龍山上的烈士墓地修過了,每個墳前都立了石碑,上面刻著烈士的名字,山也改名為烈士山。最初政府有組織地到山上祭奠這些烈士,他成了義務講解員,每次講解都從那場伏擊戰說起,當講到那幾個天使般的護士時,他的喉頭就哽咽了,眼睛也是濕潤的。他人已經到了中年,可她們仍然是年輕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如花的年齡,如夢樣的青春,在他的心里,她們成了他的孩子。每次講到這幾個護士犧牲的經過,他都會難過,聽的人也戚戚著。

人到中年的他仍然一個人在山上過著,有幾次鎮政府的領導上山找他談,希望他下山工作,他參加過戰爭,立過功,負過傷,按政策理應被政府照顧,可每次都被他婉拒了。現在的理由是:已經習慣山上的生活了。鎮領導尊重他的選擇,每次走時,領導都會說:有什么困難跟組織說。可他一次也沒說過自己的困難,他待在山上守護著她們,他心里踏實。

又是一晃,他到了退休的年紀。政府又派來了一名守林員,守林員住在山下,每天按部就班地到山上轉一轉,然后就下山了。他雖然不再是守林員了,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他每天仍在林地里轉悠,轉悠一圈之后,他就會來到她們的身旁,坐在她們的中間,目光依次地從她們的墓碑上掃過,張小草、馬花花、蘇婉婉、蔡蓉蓉,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們的樣貌依舊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張小草生性靦腆,說話細聲細氣。馬花花活潑調皮,睫毛很長,總是忽閃著眼睛看人。她為他包扎過傷口,用牙齒咬斷繃帶那一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她的氣息,以及她的臉頰觸碰在他手臂上毛茸茸那種感覺,一直陪伴了他幾十年,這種感覺新奇而又美好。他一遍遍地把她們的音容樣貌溫習過了,他覺得她們就在他的身邊。他就說:天涼了,該多穿點衣服,小蘇哇,你身子骨弱,吃東西別貪涼。

此時,正是冬天,山上山下被雪蓋了,皚皚的一片。她們的墓地被他清掃過了,露出墓和碑靜靜地立在他的眼前。

坐過了說過了,他慢慢地起身,沿著那條小路,曲了幾曲折了幾折,向家走去。

情未了

自從他有了狗的陪護,便給起名叫手。狗不僅成為了他的另一只手,也是他生活的伴。

一位老人,一條狗,仍然住在山上,日子似乎仍然如前,但和以前卻不同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山林里轉悠了,更多的時候是立在家門前的空地上,抻長渾濁的目光去望身后的山林,山林依舊,在風的吹拂下,樹木抖著樹葉,很繁盛的樣子。癡癡呆呆地望上一會兒,他收了目光去望家門前不遠處的那幾冢墓地,墓地依然靜臥在那里,他慢慢地移動著腳步,向墓地挪去,他要出現在她們身邊,幾十年了,每天如此,去看她們,在她們中間坐一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手起初走在他身后,他走幾步就要歇一歇,扶著小路旁的樹木,手就走到他的前面,和他拉開一段距離后便停下了,回過身,蹲在原地等他。手望著他,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他緩慢著向前挪幾步,狗就轉身向前走幾步,然后又轉身等他。

他望著曲了幾曲折了幾折的小路,扶著樹,彎下身去拍打不聽支使的腿。他就想起當年參加擔架隊時的情景,那會兒他才二十歲,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后來他加入了隊伍,這支隊伍從關外走到關內,他走到了天涯海角,走了這么長的路,他沒有累過,歇歇腳,睡上一覺,他又渾身是力了。此時,他的力氣似乎被一絲絲地抽走了,走幾步,腿腳就軟得不行,還要大口地喘氣。年輕時發生的事,仿佛就發生在不久前的某一天。他活到現在,突然發現,生命是那么的短,短得都沒給他留下足夠的回憶。

他終于挪到了她們中間,他坐在地上,吁吁地喘著,他望著她們墳前的墓碑,張小草、馬花花、蘇婉婉……他似乎就看見了她們,她們仍然是那么年輕,活蹦亂跳地站在他的眼前。他陪了她們幾十年,她們也和他相伴了幾十年,他們彼此已經很熟悉了,他們像朋友更像親人。他移過去,扶著她們的墓碑,依次地停一停站一站,陽光正好,暖暖地曬在他的身上,他在她們面前坐下,她們笑著,忙碌著,他瞇著眼睛望她們。

手起初蹲在地上望他,等久了,就臥下了,兩只前爪交替在身前,頭伏下來,沉沉地似乎要睡過去。

他又看見了當年的戰地醫院,他自家籬笆墻上曬滿了被洗過的繃帶和紗布,樹杈上也掛滿了,像一面面立起的幡旗,她們奔跑著,接過一個又一個運下來的傷員,她們一面低聲安慰著傷員,一面快速處理著他們的傷口。不知何時,他也成了傷員,躺在擔架上,馬花花伏在他面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望著他,她長長的睫毛就在他眼前忽閃著。她問他:疼么?他不說話,定定地望著她,他正一點點地被她的目光吸走,身子懸空,他的身體碰到了她,她的睫毛是柔軟的,他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柔軟的撫慰。一陣風吹過來,他打了個激靈,他醒了,風吹得樹林一片沙沙作響。他看到了手,手伏起身子在望他,它時刻準備聽候他的召喚。

太陽一點點地在天上爬過,他開始向家的方向走去,一步步挪著身體,手在他身前不停地等他。手成了他的引路者。

每天早晨,手都要去一次超市,給他帶回一天的吃食。吃食就在籃子里放著,連同小胡找回的零錢。手抬頭望他,他伸手在手的頭上拍兩下,手受到了鼓勵,伸出舌頭柔軟地在他手上舔幾下。

鎮政府民政助理小李就來了,伏在他面前叫一聲:老前輩。他點點頭,招呼小李坐下,狗從門里叼出一只小凳放在小李身旁。小李就笑著說:老前輩,你的狗真通人性。

聽小李這么說,他補充道:它叫手。

小李一笑:對對,它叫手,你看我這記性,每次都忘。

小李坐下,探過頭又說:老前輩,前幾天鎮領導又開會研究了,覺得還是讓你下山住合適。養老院有人伺候你,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用你操心。

小李說完期待地望著他。

他不看小李,搖搖頭,在心里說:我哪也不會去。

小李又說了些什么,他一句也聽不下去了,他盼小李走,小李一走,他還要去看她們。小李終于走了,他站起身沖小李招招手,算是告別了。轉過身沖手說:咱們該走了。

一人一狗,慢慢地向墓地方向挪去,像兩個影子,一長一短,游移在曲折的小路上。

有時,他從屋里移到門前,手叼出小凳放在他身后,他坐下,手蹲在他面前。他望著手,手也正望著他。人和狗相互凝視著,他知道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不怕離開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他擁有這個世界雖然短暫,但他來過了,他一直認為,自己去了,就會在另外一個世界上見到她們。她們仍然那么年輕鮮活,可他已經老了,想到這他有些悲涼,但畢竟會和她們重逢,他守望了她們這么久,想必她們不會忘記他。這么想過了,心里就多了層東西,毛茸茸地在他心坎里爬過。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手,手的母親陪了他十五年,手又陪了他十年。二十五年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手早就成為了他的伙伴。他凝視著手就說:我要走了,以后就剩下你一個了。

手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把頭伸過來,偎在他的腿上,溫暖地靠著他。他伸出手摸著手,讓它的溫度傳遞給他。他想到了自己離開后的日子,第二天他打發手下山時,在紙條上給小胡捎了句話,請小胡上山來一趟。小胡看到紙條如約而至了。這么多年,他很少和人打交道,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鎮政府的領導,過年過節的都會到山上來看他。其他的人只有開超市的小胡了。他腳力尚好時,幾乎每天都要去小胡超市,有時不買什么,就是站在超市門口和小胡說上幾句話,也讓手和哥姐相聚一刻。當年他把手的哥姐送給了小胡,他和小胡也算是有交情的人了。小胡也是愛狗之人,養了兩條狗一直到現在。

小胡來了,站在他面前,小胡稱他“老革命”,自從認識小胡那天開始,小胡就一直這么稱呼他。他從懷里掏出一摞報紙包裹的錢,大約有幾萬的樣子。這是他這么多年的退休金,還有政府給他的傷殘軍人補貼。他把錢遞給小胡,小胡沒接,詫異地望著他。他不容置疑地說:你拿著,我有話說。

小胡猶豫著把報紙包裹的錢接了,他才說:我要不在了,求你兩件事,一,幫我照看手,它是只聽話懂事的狗,這么多年了,多虧它陪我。

小胡點頭,望了眼靜立在一旁的手道:老革命,這你放心。狗我一定會收留,你平時怎么待它的,我一定能做到。

他把目光越到她們的墳前,說:我這三間房子十幾年前修過了,不值幾個錢,有房子在就是個家,你幫我照看著,抽空打掃一下,讓她們累了也有個歇腳的去處。

小胡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那幾座墳。小胡轉過頭來時,望著他就語塞了,小胡突然明白,老革命這么多年不下山守在這里的理由。小胡四十不到的樣子,雖然他沒親眼見證過那次伏擊戰,但伏擊戰的故事他聽說過。生在二龍山腳下的人,沒人不知道那場戰斗以及犧牲在山上的烈士。

小胡把錢放在他懷里,直起身道:老革命,這兩條我都依你,也保證做好,可這錢我不能收。

他望著小胡,又舉起了那包錢,眼神是不容置疑,一直固執地舉著。小胡仍想推拒,但在他固執的神情下,還是一點點地把手伸出去,接過他手里的錢,低下眼皮道:既然這樣,等你真的百年了,我給你燒紙,送終。

他搖搖頭:政府會給我送終。

小胡眼里有了淚水,別過頭去抹了一把。

后來小胡就下山了,一步三回頭。

不久的一天早晨,他仍像往常一樣,從床上下來挪到門口,手已經把小凳叼在門前,他坐下,身子倚在門框上,太陽出來了,照在他的身上,曬滿了整個小院。

手把籃子挎在脖子上,等他往籃子里放紙條和錢,他卻沒動,目光越過狗去望那片墓地。墓地在不遠處,籠在他的目光里,他一直睜著眼向前凝望著。

太陽一點點地升起,溫度升了起來,手后來等累了,伏在他眼前,頭一點點地打著瞌睡。

太陽又偏西一些的時候,小胡上山了,手里提著菜。他沒等來手,自己便上山了。小胡彎下身子沖他叫:老革命,老革命……

他走了。

他的后事果然是政府一手操辦的,生前他和鎮領導以及李助理反復交代過,自己要葬在二龍山上,就在他家后院一片林子里,他為自己選好了墓地,并領著領導和小李看過。

政府就依他的遺囑火化后葬在了山坡上。人們發現,他的墓地在他屋后的上方,目光越過他的房頂,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幾個女兵的墓地。

他去了,安葬了,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手卻不肯離開,守著他的墓,守著昔日這個家。小胡想了各種辦法想把手領到山下去,他把它領下去,它又回來,徑直來到他的墓前,趴在那里和墓地對視。

無奈的小胡,只能每天上山一趟,給手帶來食物和水,順便打掃一下院子。那三間小房還在,院子打掃過依舊整潔,籬笆墻還是幾十年前的樣子。

清明節的時候,有學生,也有政府機關的人到山上來祭奠烈士。他不在了,民政助理小李便成了解說員,他站在墓前沖人們說:這是犧牲在這里的幾名女護士,當年的伏擊戰戰地醫院就設立在我身后的院子里……

后來,他留下的小院也成為了當年戰爭的遺址。政府在小院門前立了塊牌子,上書:政府保護文物,戰爭遺址。

手每天走進小院,叼著他的小凳,然后來到他的墓前,把小凳放在他的身旁,然后手趴下身去守著他。靜靜的,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某一天,小胡來掃院子給手喂食,發現手臥在他墓前再也起不來了。小胡在他墓前的一棵樹下,把手葬了。

一人一狗相依相伴,靜靜地望著這個世界。草青草黃又是一年了。

責任編輯:趙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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