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婉瓊
摘 要:2013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新增的第46條規定了辯護律師的保密權,表明我國的律師保密制度實現了從義務到權利的質的飛躍。辯護律師的保密權是一項建立在保密義務基礎上的復合性權利,它與執業豁免權和拒證權有相似的價值,但不能混為一談。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將辯護律師的保密權作為一項重要的司法制度加以規定,但在我國,由于律師制度發展不夠成熟等原因,相關立法和實踐同國際通行做法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
關鍵詞:刑事訴訟法;辯護律師;保密權
一、辯護律師保密權的概述
(一)保密權的含義及性質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46條規定:“辯護律師對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有權予以保密。但是,辯護律師在執業活動中知悉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犯罪的,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該條款既賦予了辯護律師保密特權,又對該特權予以限定,即保密的范圍僅限于辯護律師在執業活動這一過程中所知悉的,且必須是與委托人相關的情況和信息,在這一范圍內,即使是委托人的一些尚未被司法機關掌握或者未被指控的犯罪事實和證據信息,辯護律師也有權利選擇為委托人隱瞞和保密。但是,在面對一些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對其進行打擊和防范的社會利益價值,超過了對辯護律師保密權的維護價值。
關于辯護律師執業保密的性質,學界存在不同的看法,有的學者認為辯護律師保守職業秘密是一種法律義務,有的學者認為這是對辯護律師在執業過程中所知悉的當事人的相關事實負有保密義務并對此有拒絕作證的特權;也有學者認為這既是辯護律師的一項權利,又是其必須履行的義務。本文贊同第三種觀點,辯護律師執業保密制度具有復合性,它面向不同對象扮演不同角色。在面對委托人時,辯護律師有為委托人保守秘密的職業義務,在受到來自外部的壓力時,保密權利作為辯護律師的對抗武器應運而生,來保障保密義務的順利完成。因此,保密權是建立在義務基礎上的權利,二者統一于維護委托人利益這一價值取向。
(二)保密權的橫向對比
1.保密權與執業豁免權
首先,二者指向的內容不同,保密權免除的是律師向個人、組織乃至司法機關披露從委托人處知曉的相關秘密的義務。執業豁免權免除的是律師因辯護行為而可能遭到偵查起訴、逮捕入罪等一系列刑事責任。其次,保密權是在揭露實施真相與維護職業關系這兩種價值之間的權衡和取舍,當后者超越前者的價值時,辯護律師有免于作證的權利,而執業豁免權解決的是辯護原則和公民名譽權之間的矛盾。最后,律師的執業保密權著眼于委托人與律師之間,是為了維護社會公眾對執業律師的信任感,執業豁免則著眼于國家和律師之間,是為了維護律師的私權,降低執業風險。
2.保密權與拒證權
首先,保密權和拒證權內涵不同,前者包含權利和義務兩個方面,而后者則側重于辯護律師對司法機關如實提供證據義務的抗辯。其次,保密權和拒證權的位階不同,后者是前者的下位權能之一,律師對委托人的保密義務和拒絕向第三方披露信息的權利包含但不僅限于對公訴機關的拒證權。
二、比較法視野下的辯護律師保密權
世界刑法學協會在《關于刑事訴訟法中的人權問題的決議》中第14條規定:“一切證據調查必須尊重職業秘密特權”。聯合國大會也通過決議,強調各國在無緊要且立法規定的特殊情況下,確認律師與委托人就委托事項的所有聯絡和磋商均屬保密性。
(一)德國、法國對于辯護律師保密權的立法規定
德國《刑事訴訟法典》第53條規定,律師、專利代理人、財會師、宣過誓的查賬員、稅務顧問和稅務全權代表、醫生、牙科醫生、藥劑師和助產士,對于在行使職務時被信任告知或者知悉的事項,有權拒絕作證。另外,德國關于保密權的規定與我國相比,其所指向的信息范圍更加寬泛,包括在執業活動中所知悉的任何信息,而不一定要與被告人相關,該條文立足于這樣一個理念:特定的信任關系不應因為國家強迫泄漏通過這種關系所獲的信息而受到傷害。
法國對于辯護律師保守職業秘密的法律規定更加普遍和絕對,要求律師對于任何涉及職業秘密的事項都不得泄露,甚至對已為他人知曉的事實也要予以保密。《法國刑法典》第89條規定,律師絕對不得泄露任何涉及職業秘密的事項,律師尤其必須要保守與刑事偵查活動有關的秘密,而不得傳播從案卷材料中了解到的情況,也不得公開正在進行的預審程序有關的案卷材料、文件或信件。對于違反上述規定的行為,無論是否造成實際后果,都要按照犯罪既遂處理。
(二)英國、美國對于辯護律師保密權的立法規定
英國法律規定的執業保密權既包括律師——委托人特權,也包括律師——第三人特權,前者旨在保護律師與委托人之間就提供法律服務所進行的秘密交流,后者旨在對于律師和委托人之外的第三人之間就案件情況的交流進行保護。同時,英國對辯護律師的保密權也規定了除外情況:(1)欺詐;(2)證明無辜的證據;(3)關于青少年犯罪的訴訟;(4)作為爭點的指示或建議。
《美國統一證據規則》第502條(b)款規定的“律師——委托人特權規則”:“對于為便于向委托人提供職業法律服務而進行的符合下列條件的秘密交流,委托人有權拒絕披露并防止任何其他人披露:(1)在委托人或其代表與律師或其代表之間進行的交流;(2)在其律師和委托代表之間進行的交流;(3)委托人或其代表,或律師或其代表,向他方當事人的律師或其代表,在其系屬的訴訟中就共同利益事項進行的交流;(4)委托人代表之間或委托人與其代表之間的交流;(5)律師及其代表之間就代理該同一委托人所進行的交流。”
三、我國辯護律師保密權的完善路徑
2013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新增了第46條規定,在立法上首次確立了律師的保密權利,與世界上的通行做法接軌,體現了國家層面開始注重維護辯護律師的職業特權,表明我國在刑事司法領域邁出了開創性的一步。但現實中辯護律師的保密權受到侵害的現象仍客觀存在,如法律條文之間互相矛盾、適用區間不明確、例外情形的規定不合理、保障機制空缺等。因此,完善我國辯護律師保密權制度十分必要,不僅有利于維護律師的獨立地位,還能平衡控辯雙方地位的懸殊,同時也是保障人權的客觀要求。
基于我國辯護律師保密權制度的困境和域外相關研究,結合我國具有自身特色的法治土壤,本文認為應當從以下幾方面來進行考量。
第一,合理細化并優化相關立法條文。(1)要明確規定律師既要保守執業期間知悉的秘密,又要保守尚未真正建立委托關系時知悉的有關委托人的信息,甚至委托關系結束后,在之前的信息未公開之前,辯護律師仍應當予以保密;(2)要解決法條之間的沖突,《刑事訴訟法》第42條、第60條、第108條與第46條之間是存在著矛盾的,因此,可在第60條中排除辯護律師的作證義務,在第42條、第108條中增加但書規定“本法另有規定的除外”,以此來保障辯護律師不用被迫辜負委托人的信任和期待。
第二,賦予律師相應的權利。(1)拒絕作證的權利。我國立法上只是籠統規定了保密權,但包庇罪的規定使律師陷入兩難的境地,若能從法律層面免除律師作證的義務,這種進退維谷的困境便迎刃而解。(2)拒絕搜查和扣押的權利。律師的辦公場所和住宅往往會存有關于委托人的資料,其中可能會涉及委托人的個人秘密,如果允許任意搜查和扣押,對委托人來說是十分不利的,很可能會導致訴訟不穩定。因此,律師對因接受委托而保管、持有的事關委托人利益的物品有拒絕接受搜查和扣押的權利。(3)放寬律師會見當事人的限制。雖然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于律師會見當事人的規定已經有所完善,但律師會見難的問題在現實中仍然存在。針對這種情況,除了督促各部門切實履行職責以外,還要給予被侵權一方一定的救濟途徑,如對于非法剝奪辯護律師與委托人會見權的,在完成會見之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權拒絕回答訊問。另外,也要保障會見的保密性,律師會見時,看守所不可派人監聽或在場,監視也不得侵犯會見談話的保密性。
最后,想要真正樹立辯護律師保密權制度,從立法和司法層面進行完善僅是治標,營造一個高度認可的法治氛圍才是治本。縱觀我國素來的刑事文化,“人們對犯罪的痛恨超過對犯罪或嫌疑犯人權待遇之關注”,這種痛恨難免會波及到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辯護的律師身上。再加上我國律師和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之間長期以來的敵對狀態,在這樣的整體氛圍下,想要保護辯護律師的保密權可謂是天方夜譚。因此,為了讓保障辯護律師保密權的理念根深蒂固,必須通過法治宣傳教育,消除群眾的偏見。同時,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也要扭轉觀念,控辯雙方的對立只是職責上的對立,并非職業上的對立,雙方的目標都是為了維護司法公正,確保法律的正確實施,應當互相尊重,攜手推進法治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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