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不失眠（外一篇）

●秦德龍

幽默的弟兄是荒誕。省里有人傳過話來了，這回，省上的領導一定會查看山坡上的羊。怎么讓領導看到羊呢？把所有的羊都集中到山坡上放。策劃師還做出了九點方案。可是，羊不聽話亂跑怎么辦？那就發塊白毛巾，讓鄉干部們裝羊！策劃師又說。省領導的車隊來了，領導們下了車，站在公路邊，望著漫山遍野的羊群，大發感慨。有個戴眼鏡的胖子，吟出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詩句，連“牛”都謅出來了。領導們指手畫腳地在路邊侃了一會兒。然后，上了車，朝下一個縣境開拔了。這就是一個時期以來領導們的調研，作者進行了尖銳的諷刺。現實生活中，荒誕是屢見不鮮，以至于人們的麻木。

秦德龍慣以用批判現實主義的手法，反映當下的生活，是小小說中一道別樣的風景。小小說是虛構的藝術，它講述的是故事是背后的故事。故事口耳相傳，而小小說只可意會，它與故事的區別是，它是故事的碎片，不在于故事的完整，而在于揭示道理的深刻。

農民不失眠

為了治療失眠，我來到了鄉下。城里的催眠師告訴我一個偏方，要想治好失眠，就去鄉下當農民。到鄉下當農民，我是不大情愿的。若不是吃了那么多不見效的藥片，我是不會到鄉下來的。

“你是來當農民的吧？歡迎，歡迎！”農民見了我，露出了誠摯的微笑。

我打量著農民，心里產生了幾分疑慮。他是開家庭診所的吧？他真的能治療失眠嗎？

“我絕對能治好你的失眠。但你要按我的要求做。你要有吃苦耐勞的準備，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農民。”農民說著，將一個小本子讓我看，上面記載著來過他家的人，這些城里人留下了姓名和聯系地址。

我明白農民的意思，就是讓我相信他。

我笑了笑，表示同意農民的安排，農民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絕不擺城里人的架子。

農民扛上了鋤頭，讓我跟著他去耪地。我跟在農民的身后，去了地里。農民示范著如何松土，如何鋤草。看他揮舞鋤頭的樣子，輕松而又灑脫。我接過鋤頭試了試，卻發現鋤頭很笨重，它根本不聽我的使喚，讓我出盡了洋相。一些禾苗被我攔腰砍掉，斷了性命。農民笑了笑說：“沒關系，你初來乍到，這很正常。”

我紅著臉，什么都不好說。當然，我心里明白，做一個合格的農民，很不容易。

一天勞累下來，我的筋骨散了架，躺在床上，不想動彈，但卻睡不著覺。于是，我拿出藥瓶，打算取兩粒安眠藥。農民看見了，嚴肅地說：“你要干什么？若是吃藥的話，你就回城里去吧。你不相信我，馬上就回去吧。”

我只有傻笑的份了。農民見我傻笑，一把奪過藥瓶，扔到窗外去了。農民的勁頭很大，藥瓶一定砸進豬圈里了。想到豬可能會誤吞安眠藥而呼呼大睡，我大笑起來。

農民盯著我說：“笑什么笑？趕緊睡覺！”

說也奇怪，我竟有了倦意。我蓋好被子，閉上了眼睛。

何時睡去的，我真的不知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我是被公雞叫醒的。農民告訴我，公雞已經叫了三遍。

我伸了個懶腰，然后，精神抖擻地跳了跳。說實話，這么多年來，我是第一次睡得這么香！不但沒失眠，也沒起夜，更沒做夢！

農民微笑著問：“睡得好吧？昨天，你太累了。知道吧，疲倦是最好的催眠藥。”

我脫口而出：“今天，我還要繼續疲倦！”

農民說：“今天，我領你挖豬圈。豬圈里的糞，該挖了。”

我笑道：“好啊，你說咋干就咋干！”我心里早就躍躍欲試了。我想起了那個藥瓶，不知豬吃了沒有？

吃過早飯，農民操起了糞叉，我也操起了糞叉。我們一前一后向豬圈走去。到了豬圈，我們扒住墻頭，跳了進去。豬圈里那些豬八戒的后代，看見了我這個陌生人，居然發出了不屑的哼唧聲。看來，豬們一個個精神煥發，并沒誤吞我的藥瓶。不過，我還是心存幻想，希望在豬圈里挖到藥瓶。當然，我知道，挖到藥瓶也沒用，我總不能再吃那些掉進豬圈里的東西。農民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啥，已經揮著糞叉干了起來。我學著農民的樣子，一下一下挖了起來。

不久，我就滿頭冒汗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農民笑著說：“當個農民不容易吧？面朝黃土背朝天，聞著臭味挖豬圈。”我喘著氣說：“鳥語花香艷陽天，田園風光寫詩篇！”

農民大笑：“來靈感了，想寫詩啊？”

我搖了搖頭：“順嘴胡溜嘛。”又說，“照這個樣子干下去，我非累成一團爛泥！”

農民聽見我喊累，提議歇一會兒。我們爬出豬圈，尋了個樹蔭坐下。農民說：“我保你今夜能睡個好覺。干農活兒最美了，勞累一天，躺下就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

我老老實實地說：“可是，我總要回城里的。回去以后，再失眠怎么辦呢？發展下去，精神分裂了，我會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我真害怕到那里去，怕那些彪形大漢將我綁起來喂藥！”

農民哈哈大笑：“你們城里人，動不動就抑郁、焦慮，哪能不失眠呢？再失眠也不可怕，還到鄉下來嘛，來當農民。”又說：“推薦你來的那個催眠師，是我的表兄。他也失眠，也經常到鄉下來，當當農民，調整調整狀態。”

我吃了一驚：“催眠師也到鄉下治失眠？”

農民笑著：“是啊，他也有城里人的毛病嘛，也患上了時髦的亞健康！”

我不由得嘆息：“唉，還是農民好啊，農民永遠不失眠！”

農民卻說：“我也想去城里做個‘白骨精’，可誰讓我去呢？”

山坡上那群羊

省里有人傳過話來了，這回，領導一定會查看山坡上的羊。既然，領導要看羊，那就一定要讓領導看到羊。于是，各村各戶都接到了鄉里的通知，到時候，把所有的羊都集中到山坡上放。

可是，山坡上僅僅有羊群是不夠的。鄉長意識到，接待工作的每一個細節，都要考慮到，否則的話，一節鏈子掉了，全局都會泡湯。

這就不能不慎重對待了。

有人提出請策劃師策劃策劃。省城專門有吃這碗飯的，可幫你弄得滴水不漏。要不怎么叫策劃師呢？

真的把策劃師請來了。策劃師留個小胡子，戴個瓜皮帽，看上去像個陰陽仙。

策劃師捻著胡子說：“首先，我想知道，省領導是明查還是暗訪？”

這可真不好說！就按明查說吧。暗訪就不說了吧，暗訪是防不勝防的！

“明查就好。明查就可以制定應急預案了。說說我的意見吧：一、從即日起，要特別注意街上可能出現的省、市牌照的小車，看到后要馬上報告。二、確定領導的行車路線。若是專線不專，就準備多線。鄉領導要把線路走幾遍，體驗體驗。三、要給領導看臉，不要給領導看腚，如果領導要看3個點，就要準備10個點給他看。所有的點，都要處于臨戰狀態。四、路況一定要平整。人家別的單位，為了迎接領導視察，提前半年就開始修路了。五、路兩旁不能有垃圾，可以砌成景觀墻遮擋，墻上最好開窗戶，可顯出房子的效果。六、最關鍵的是匯報材料要過硬，要天衣無縫，要有‘再創輝煌’、‘實現歷史性跨越’這樣的詞匯。七、事先挑好入圍的群眾，不能讓上訪人員混入現場。八、準備好先進典型讓領導看。當典型的人，要有點文化，能把話說明白，不要找吐字不清的大白脖。要給典型準備好標準答案，讓他會背。九、領導是來看新農村的，不是來看新村莊的，各方面都要展現新農村的精神面貌。可以從縣城賓館找幾個有素質的女服務員過來，讓她們客串農民的老婆。”

策劃師談了九點意見。聽的人都呆若木雞了。

“山坡上的羊群，會不會出問題呢？怎樣做到萬無一失呢？”鄉長擔憂地問。

策劃師說：“你們不是下了通知，把各家各戶的羊都集中起來嗎？如果數量不夠，就讓鄉干部們披上白布，混入羊群中，營造出羊兒滿山跑的喜人景象。”

鄉干部“嘩”地全都笑了。策劃師的主意很餿，但是不壞啊！

送走了策劃師，鄉干部們四下里散開了，各盡職責，做準備去了。

幾天后，鄉里接到了縣里的電話。電話里說省里通知了市里、市里通知了縣里，省領導已經上路了，走高速公路，3個小時后到達。

鄉長毛了，立即啟動應急預案。

鄉干部們接到了緊急通知，每人披上一塊白布，成群結隊往山坡上跑去，冒充羊群去了。

省領導的車隊浩浩蕩蕩來到山腳下。領導們下了車，站在公路邊，望著漫山遍野的羊群，大發感慨。有個戴眼鏡的胖子，吟出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詩句，連“牛”都謅出來了。

領導們指手畫腳地在路邊侃了一會兒。然后，上了車，朝下一個縣境開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