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淘書的古籍奇緣

文/陸青劍 趙相康

著作簡介

《莫批施注蘇詩》

蘇軾（著） 施元之(注) 莫友芝(批)

施元之所注蘇詩,為蘇東坡詩歌重要注本之一,初刊于南宋嘉泰間,惜傳者絕少。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又重新鏤板刊行,施注蘇詩遂又重新行世。莫友芝所批者,即為該版本。莫友芝為清代目錄版本學家、金石學家,宋詩派重要成員,其對該書的批點,融入了自己的學術思想。對于蘇東坡詩中的細小失誤,或者施元之注文的音義的瑕疵之處,莫友芝亦委婉提示。本書為首次出版面世,對于了解莫友芝的學詩經歷和詩學思想,具有重要意義。

施元之,字德初,宋吳興人,官司諫,與顧禧同注蘇詩,其子施宿推廣之,且為《年譜》。施宿請陸游作序,刊行《蘇詩註》四十二卷,年譜、目錄各一卷。顧禧,字景繁,宋吳郡人,居光福山,閉戶誦讀,博極墳典,隱居不仕,助施氏注蘇詩,陸游稱其“賅洽”。施宿,字武子,累官紹興府通判,撰寫《會稽志》,條理秩然,為宋代志書中得其大體、要旨之作。

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貴州獨山人,晚清金石學家、目錄版本學家、書法家,宋詩派重要成員。家世傳業,通文字訓詁之學,與遵義鄭珍并稱“西南巨儒”。其著述甚多,《宋元舊本書經眼錄》及附錄、《知見傳本書目》《恃靜齋藏紀要》,為目錄版本學者所重視；《韻學源流》《唐寫本說文木部箋異》一卷等,為聲韻、訓詁研究專著；文學作品有《郘亭遺詩》8卷、《郘亭詩抄》6卷、《影山詞》2卷、《素陰雜記》1卷、《資治通鑒索隱》等。此外,他還收集貴州266位詩人的詩作2290余首,編成《黔詩紀略》33卷。

2017年12月27日,遵義市退休干部、史志專家李連昌遇到了兩件喜事:上午在貴州飯店國際會議中心舉行的《貴州文庫》首發式,他提供的由貴州出版集團、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莫批施注蘇詩》古籍影印版與讀者見面；下午在省文史館舉行的貴州省歷史文獻研究會2017年會,他被選為研究會的副會長。

李連昌今年72歲,聲音洪亮,精神矍鑠。從上世紀80年代初到退休,他一直在修志戰線工作,主持多部遵義志書的修編工作,是個老“史志”。李連昌不僅對遵義的經濟社會發展了如指掌,對沙灘文化更是十分癡迷。在修志過程中,他了解到遵義沙灘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高地,曾出過“黎鄭莫”三位文化大家。李連昌說,三人既是學人,又是姻親關系,三家人都愛讀書,相互之間經常借閱書籍。鄭珍在《母教錄》中記載:他偶然看到書販子賣的一套書,十分喜歡,便告知母親自己的心事。當時鄭家并不殷實,母親見兒子愛書,就取下耳環跟書販子換了那套書。據了解,黎庶昌家的藏書一度達到6萬多冊,鄭珍家也有2萬多冊,莫友芝后來離開沙灘去外地做官,把多半藏書帶走了。

經過多次走訪,李連昌了解到,黎庶昌去世后,他的兒子賣了許多藏書到四川,至今在四川圖書館仍見到這些書的身影。鄭珍家自房子被亂匪燒毀后,藏書也隨著大火消失了許多。再后來,沙灘的藏書損毀嚴重,絕大部分不知所蹤。幸運的是,當年沙灘形成的良好學風,使得沙灘人對書有著特殊的感情,多數人家仍冒著風險收藏古書。

那么多的書,如今藏在哪里?如何讓那些藏在民間的古籍,重見天日?帶著一種人文情懷,李連昌開始了搜集古書的文化行動。他走村串寨,多處了解,方知有些好書仍藏在村民家中,這讓他萬分欣喜。但同時他又發愁了:這些藏書是私家財產,要收集,得花錢才行,而當時他每個月工資才30多元,還要養家糊口呢。

盡管收入不高,但李連昌還是下決心收藏古書。他經常乘車兩三個小時到沙灘尋訪。走訪中,他和黎庶昌故居的看門人成了朋友。他們約定,只要發現哪里有書的線索,看門人朋友就打電話給他。《莫批施注蘇詩》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發現的。

李連昌欣喜若狂,原來莫友芝還有這么一部書啊!《莫批施注蘇詩》的封面注明該書為10卷,在沙灘地區經過多次多家搜集,李連昌只買到9本。最后那一本到底在哪里?如果缺這一本,這套書的價值顯然大打折扣。李連昌冥思苦想,仍找不到任何頭緒。

說來也巧,1997年李連昌又到沙灘地區搜羅古書,一位老太婆拿著一本書找到他,說要賣書。李連昌一看,天哪,這不正是他苦苦搜尋的最后一部《莫批施注蘇詩》么?他想都沒想,就給老太婆500元錢。從第一本到最后一本,李連昌花了8年時間。

◎ 莫友芝的批注

李連昌開始研究《莫批施注蘇詩》。他發現,莫友芝對施注蘇詩十分喜愛,什么時候看到哪里,他會在那個地方注明。不同時期讀施注蘇詩,他都有不同的批注,有朱批,有黃批,有墨批,顯示出莫友芝研讀古籍的嚴謹態度。“莫友芝在書上蓋有‘莫氏秘籍之印’,可見他很看重這本書,將之藏得很好。這本書上,有莫友芝蓋的8種印章,如‘莫五’‘友芝詩印’等,還有書簽。10本書,就蓋了68顆印章。”

為什么這本書會在沙灘的老百姓家中,而沒有被帶走?李連昌分析:當時黎、鄭、莫3家都相互借書看,這本書在莫友芝走之前又未能還到莫友芝手中,所以留在了沙灘。至于書為什么會在一位老太婆的手里,李連昌判斷,多半是古書散落時候,有愛書的人悉心收藏。而這位老人也許并不知道這本書的價值,得知有人在收古書后,就賣了。

從搜集古籍到退休,李連昌自掏腰包加起來有五六萬元。后來他發現許多名家大家對沙灘文化多有贊譽,他就開始著手在沙灘建碑林,石碑上刻錄那些名家大家對沙灘文化的評價。陸陸續續,他建了20多面石碑。而建碑林的經費,是他賣了位于市中心的老房產而籌集的,對文化保護和傳承的情懷,癡情可鑒。

◎ 李連昌

20多年,李連昌往返沙灘200多次,收集到300多冊古籍。而這些書,他絕大多數捐給遵義市博物館和貴州省博物館。2016年初,他得知《貴州文庫》編輯出版工程啟動,覺得《莫批施注蘇詩》很有價值,就提供給編委會以供影印。“每次把書送出去,我既覺得不舍,又覺得很值。我對那些書很有感情,但不能把它們據為己有,把它們貢獻出去,讓更多的人學習、研究,這樣我的所作所為才有意義。”

貴州省文史研究館館員黃萬機認為,莫友芝不僅是十分喜歡讀書的人,同時也以審慎嚴肅的態度,指出書中的一些瑕疵。比如在《莫批施注蘇詩》中,他就糾正施元之誤引的蘇東坡詩作。“他做出那么多的批注,可見他非常喜歡蘇東坡的作品。他不是感性的喜歡,而是理性的閱讀,這才有了那么多的精彩圈批。”

黃萬機說,莫友芝閱讀《莫批施注蘇詩》非常仔細,對每詩逐一斷句,蓋上朱紅圓圈。對所欣賞的秀句,或加點,或蓋圈,甚而點上加圈。有時在詩題上加蓋紅圈,表示對全詩的激賞。對注文則用紅點斷句。在圈點的同時,也作一些批注。批注內容,有卷首或卷尾所標的閱讀時間,有朱紅或雌黃寫的眉批,也有墨批文字,總計約有百條之多。

莫友芝對蘇詩用詞中的小失誤,亦有所提示。如卷15第18頁《答王定民》,莫友芝批道:“公詩中‘寺’之類甚多,節‘飯顆山’為‘飯山’,改‘秋娘’為‘秋女’,雖出自公手,終不可據依。若尤而效之,未有不成笑柄者矣。”敢于“挑刺”大家,堪稱神勇。

名家推薦

《莫批施注蘇詩》影印出版,有助于了解莫友芝的學詩經歷和詩學源流。閱讀該書,人們可有幾個方面的收獲:一是了解一代大家莫友芝對閱讀的態度,他既在讀書,同時也在研究,讀與研同時進行,這樣產生的閱讀效果自然有別樣的收獲；二是可感知古人施元之閱讀蘇東坡的詩作的心路歷程,可對古代文人的讀書氣象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三是從一個側面了解蘇東坡詩歌的深刻影響。總體來說,這是一本值得一讀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