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蘭尚濂二三事（下）

蘭宇

“上山下鄉”的洪流，讓很多本應該上大學的中學生們失去了深造的機會，包頭九中的美術組也停止了活動。但我們家仍然經常可以見到拿著畫請教父親的學生，美術組的老成員趙承祥、梁秀杰、張青法、魏少茹來得最多，畫也畫得最多。梁秀杰、趙承祥一起成了包頭市“五七”師范學校的第一批學生，畢業后梁秀杰留校任教，趙承祥去了包頭師范專科學校，幾年后調入包頭日報社當美編。趙承祥的水墨畫功底深厚，聲名遠揚。1972年我入學包頭師范學校，當日梁兄又成了我的老師。1986年，梁老師到內蒙古師范大學美術系師資班上學，我又成了他的老師。

“文革”當中，雖然美術組停辦了，但想學畫的孩子們仍不少，吳寶德、溫雄飛、刁建邦、和毅、蘇和、丁秀山、張小紅……集中在我們家的小屋里，常常是炕上地下、屋里屋外擠滿了人。所畫的靜物就是我們家吃飯用的碗，畫頭像，滿院去抓小孩兒來當模特，以至于我去街坊院里溜達，孩子們見了我就像見到了狼一樣，四處逃散。

父親對我們要求很嚴，畫人像要求構圖、比例、結構等都要規范，手把手一個一個地過關。1972年，包頭市“五七”師范招中師班，經過不到一年訓練的應屆初中畢業生吳寶德、丁秀山和我都考上了。那時，父親經常來師范學校給我們上課，每次上課都做示范，深受學生們的歡迎，因此，許多來自其他地方的學生都拜父親為師。陶利君、鄭有良、吳新民、張愛玲、劉文中、馬占歧、楊世光、謝眉宏、林平、齊艷新、周元魁……他們都曾是包頭教育界享有盛名的美術教師和畫家。

1973年，包頭九中美術組活動重新開張了，原本十幾個人的興趣小組一下子擴編到了八十多人。父親早出晚歸，帶大家四處寫生。每人都背著綠色畫夾，頭帶草帽，騎著自行車，鈴聲叮叮咚咚，晃晃悠悠一大隊，真是一道風景線，識別度特別高。鄉村田野，大街小巷，包鋼廠區到處都有父親和他的學生們的影子。

1976年，“文革”結束了。1977年全國恢復招生考試，和毅、秦圓、楊敏、王鐵全、王健民、任麗萍、張小澗同年考入內蒙古師范學院美術系，成了第一批美術系的四年制本科生。次年，范英、王小亮、張茹超也考入內蒙古師范學院美術系。1977年，刁建邦考入中央戲劇學院。吳寶德退休前是包頭師院美術系的骨干教師；蘇和教授是內蒙古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的院長。刁建邦畢業后到內蒙古工業大學建筑系任教，后來也去了北京，拍電影、電視劇，現在潛心研究中國畫和書法。

一所學校，一位教師，嘔心瀝血培養出這么多優秀的學生，這么多學生都不負師望，功成名就，在內蒙古應該是罕見的。“蘭老師包九中美術組”這個金字招牌，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來到門下，父親門下的學生曾經出現好幾名學生同時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的景象，一時成了包頭的新聞。

在父親的教學生涯中，曾有兩個特殊學生——冉魏、陳星，兩人都是聾啞人，他們的父母親帶孩子來見老師時，語氣中帶著祈求。幾年之中師生完全靠厚厚的幾大本筆記來做交流。1993年，冉巍順利地考上了長春特殊美術學院，畢業后回到包頭，任教于聾啞學校。陳星則在上海獨立搞設計，是公司的負責人。

1989年，內蒙古自治區政府首次授予父親自治區特級教師稱號，表彰他對美術教育事業的突出貢獻。1990年，60歲的父親光榮退休，他的弟子們組織起來，在內蒙古美術館舉辦了一個“蘭尚濂師生美術作品展”。內蒙古自治區領導對此高度重視，出席了開幕式。內蒙古電視臺作了專題采訪，妥木斯教授專程道賀、學生劉大為從北京專程趕來參會，內蒙古自治區美術家協會主席思沁主持了開幕式和研討會。

2012年，包頭市博物館收藏了父親的部分作品，并開設專廳，作永久式的展示。

2016年，包頭市政府鑒于父親一生所作出的貢獻，給予最高禮遇“包頭市藝術終身成就獎”，他是第一個獲此殊榮的畫家和中學教師。疾病纏身的父親站在主席臺上，心里已經并不太清楚這個獎杯對于他的分量和意義，但他始終保持著善良的微笑。

2017年10月22日早晨，父親溘然長逝。慈祥的面孔和睡著了一樣，他眼中的光澤熄滅了，他走得似乎無聲無息，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