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奇仙人柱

撰文孟杰

《鄂倫春的家》 劉毅畫

仙人柱是鄂倫春族、鄂溫克族、赫哲族等東北狩獵民族和游牧民族舊時居住的一種圓錐形房子。仙人柱一般建在地勢較高、陽光較好且水和柴草皆就近可取的平坦之處。在這些民族的語言系統里，『仙人』（音）是指『木桿』，『柱』是指『屋子』，二者合起來的意思就是『用木桿搭起的尖頂屋』 這正是仙人柱名稱的由來，也是仙人柱最主要的特征。

《冬日暖陽》 劉毅畫

進入仙人柱所在的大興安嶺，我便到達了此生去過最遙遠的地方。它與生養我的故鄉之間，相隔著兩千多公里的錦繡山河。

仙人柱有很多稱呼，諸如“窩棚”“莫納”“楚倫安噶”等。仙人柱冬季蓋獸皮，夏季則覆以白樺樹皮。在歷史文本里，仙人柱的發展可以追溯到北朝時期。當時的缽室韋人就“用樺皮蓋屋”，之后被游牧民族鄂倫春族傳承了下來。

初見仙人柱，是在黑龍江境內的一個鄂倫春族人聚居地。這一天陽光似乎格外明媚，叢林莽莽榛榛，尖刺一般的白樺樹像披著戰甲的衛士，布滿了平緩的河谷。仙人柱便靜靜地隱藏在樹和樹的夾縫間，不動聲色，像是在等待著“嘎辛”（遠獵隊） 的歸來。

從樹叢翻越而下，眼前便是一座典型的仙人柱。那是當地居民霍查布的家。

仙人柱面向東南，孤傲而挺拔。二三十根腕粗的樹桿互相支搭成支架，十幾塊白樺皮層層覆蓋其上，圍合成了圓錐形狀。簡陋而原始的造型，散發著祖先淳樸的光輝。霍查布介紹，此時的氣候剛剛轉暖，故仙人柱外邊只用白樺皮圍合。若到冬季，則要用狍子皮來覆蓋才能鎖住屋內溫度。

仙人柱門外掛著一種被稱為“烏魯克布吐溫”（一種稿子桿串成的門簾）的門簾。掀開門簾走進屋內，一眼就能看到正沖著門的“瑪路”（用于祀奉薩滿神明的鋪位），上面掛滿了各種“博如坎”（神偶）。霍查布說，“瑪路”席只允許男性坐臥，因為女人是不允許接近神的。左側的地鋪屬于霍查布和他媳婦安巴，右側則屬于他父母。屋子中間設有火塘，一口鐵質的黑鍋吊在上面，騰騰地冒著熱氣。

《仙人柱雪景》 紀梵畫

對于貿然闖進大興安嶺的我，一切都是新鮮的。霍查布也對我自始至終保持著十二分的熱情。當腳下有一片地方被光斑占領，我不禁好奇地抬頭仰望，原來是一束陽光從仙人柱的頂部的小口照射進來。見我望著頭頂發呆，霍查布便指著仙人柱頂的半尺小口，重復地說著承自他父輩的語言：“額勒墩，額勒墩。”然后，他又用蹩腳的漢語解釋。許久我才明白，原來“額勒墩”是指仙人柱用來采光、通風和放煙的地方。

《雪后》 劉毅畫

在霍查布的家中還有一床閑置的地鋪，平日任何人都不能去坐。它屬于他已往生的兄弟。霍查布說，在鄂倫春人的觀念里，人死之后魂靈不會馬上離開，仍需“使用”這個鋪位。只有周年期滿，別人才能使用這個鋪位。在此期間如果有客人進家，需要把裝滿煙草的袋子放到這個鋪位上，以示敬煙。我沒有煙袋，就新拆了一包香煙，散放在鋪位上。

環顧屋內，里面的陳設不免顯得復雜了些。在這不到8平方米的仙人柱里，除了箱柜、盒、桶、碗、鐵鍋、搖車等基本的用品，還有獸皮、弓箭槍械和獵物，以及用木或者布做成的“希爾汗神像”。霍查布說，家具在屋子里有著固定的陳設和擺放習慣，比如入口要擺放水桶和鍋，左右鋪位的后面用于存貯葉皮桶、皮裝、馬鞍等物件。其中，樺皮制品是仙人柱里最為主要的家具，誠如前人記載，“鄂倫春地宜樺，冠、履、棲居、廬帳、舟渡，皆以樺皮為之”。

劉毅

1971年12月生于河北滄州，1993年畢業于河北師范大學美術系油畫專業。1994年，其油畫作品《麗麗》入選第二屆全國教師優秀美術作品匯展。2016年4月，其水彩作品《泊》參加“從澳大利亞到北京”國際水彩交流展。

《霞光》 紀梵畫

霍查布所在的聚落并不大，但已經足夠俘虜我的獵奇心。順著道路，我信步逡巡，走上一處高坡，環顧四周，又有了新的發現。

仙人柱左面，是一片茂密的小樹林。樹林里有一些樣式特別的木頭架子，被霍查布稱為“柯沃蘭”或“焦勒堪”，它們被用于臨時存放糧食和物品。仙人柱的后面，則是掛滿“博如坎”的大樹。仙人柱的東南方，有一種被稱為“奧倫”、類似仙人柱樣式的大高腳倉庫，火塘里熬煮的食物盡皆源自這里。再望向西南，旁邊矗立著一座矮小而簡陋的仙人柱，這里是安巴曾用過的臨時產房。產房內，設左右兩鋪，產婦住右側，婆婆或助產女眷則住左側。待新生兒滿月后，產婦就會回到原先的仙人柱里居住，產房亦隨之拆除。聽霍查布說，這種做法的用意，并不是特殊關照產婦，而是認為生孩子是“不潔之事”，應該避開家中供神和男人居住的地方。由此可見，仙人柱不僅樣式原始，在它背后還潛藏了很多的守舊風俗。

今天，這片聚落變化很大，尤其是年輕人的身上，已滿是現代社會的氣息。依然守舊的，只有霍查布等幾個仍不愿脫下“蘇恩服飾”（鄂倫春族特有的寬肥大袍） 的鄂倫春人。

不知不覺中，夜晚已悄然占領了大地。我趁著夜色問霍查布，仙人柱的外形為什么沒有順遂時代而改變。他看著遠方，久久沒有說話。漸漸地，遠處叢林里，傳來了陣陣“朋奴化”（一種鐵質的口琴）的聲響。這種鋼鐵做的器樂吹奏出綿長清透的旋律，響徹了整個大興安嶺。

《春》 紀梵畫

紀梵

畢業于邢臺學院環境藝術專業，現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書畫高研班黃有維新寫實主義水彩畫高研班助教，系798手繪網知名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