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資擴股業務涉及個人所得稅嗎

郭艷芳

一、基本案情

2016年3月，廣東省某股份有限公司（簡稱“A公司”）因戰略性發展，以增資擴股的方式引入新股東，原股東為自然人，注冊資本為1500萬元，賬面凈資產價值4000萬元，其中甲股東注冊資本為900萬元，股權比例為60%，乙股東注冊資本為600萬元，股權比例為40%，資本公積及留存收益為2500萬元，原股東凈資產公允價值為5000萬元。引入的新股東丙公司按標的公司的評估值溢價增資1000萬元，注冊資本增加900萬元，資本公積溢價100萬元，此時甲、乙、丙的股權比例分別為37.5%、25%、37.5%。

稅務機關認為，A公司原股東的投資額沒有變化，但持股比例被稀釋了，新股東折價增資，原股東在A公司的凈資產價值部分轉移至新股東，應按照股權轉讓所得繳納個人所得稅。理由如下：

1.稅務機關判定在增資擴股環節，原股東為部分股權轉讓。原甲股東股權公允價值為3000萬元，賬面價值為2400萬元；乙股東股權公允價值為2000萬元，賬面價值為1600萬元。增資擴股后，甲股東股權公允價值為2250萬元，賬面價值為1875萬元；乙股東股權公允價值為1500萬元，賬面價值為1250萬元。因此稅務機關判定，甲股東和乙股東的股權比例和股權價值都減少了，屬于股權轉讓行為。

2.股權轉讓行為屬于個人所得稅征稅范圍。2011年7月19日國務院發布的修訂后的《個人所得稅法實施條例》第八條規定：“財產轉讓所得，是指個人轉讓有價證券、股權、建筑物、土地使用權、機器設備、車船以及其他財產取得的所得。”增資擴股屬于股權轉讓，應依法將其納入“財產轉讓所得”征收個人所得稅。

3.確定股權轉讓收入和成本。《股權轉讓所得個人所得稅管理辦法（試行）》（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4年第67號）第四條規定：“個人轉讓股權，以股權轉讓收入減除股權原值和合理費用后的余額為應納稅所得額。”稅務機關認為，甲股東股權轉讓應納個人所得稅為：（3000-2250）×20%=150（萬元），乙股東股權轉讓應納個人所得稅為：（2000-1500）×20%=100（萬元）。

A公司認為，在增資擴股過程中，丙公司將資金投入A標的公司，原股東作為獨立主體在增資擴股環節并沒有獲得當期收益，經濟交易的本質是股權籌資，而不屬于股權轉讓。理由如下：一是增資擴股行為資金接受方是標的企業，并不是原股東，資金性質屬于標的公司的資本金；而股權轉讓行為資金接受方是原股東，股東權益讓渡給他人，不會增加企業的注冊資本金。二是增資擴股過程中原股東的股權被稀釋，但其計稅基礎并沒有改變；股權轉讓是將一部分股權讓渡他人，其計稅基礎會相應減少。因此，A公司主張此次吸收丙股東是公司戰略發展的需要，甲股東和乙股東沒有減少股本，并且其個人沒有接受任何資金。

二、爭議焦點

增資擴股的稅收爭議焦點主要集中在增資擴股交易本質上，即其是否屬于股權轉讓，是否應當繳納個人所得稅。不同地區稅務機關對增資擴股的處理也存在很大差異。目前僅有寧波市地稅局對增資擴股征收個人所得稅問題給出了明確答復。寧波市地稅局認為，以大于或等于公司每股凈資產公允價值的價格增資的行為不屬于股權轉讓行為，不征個人所得稅；以平價增資或以低于每股凈資產公允價值的價格增資的行為，原股東實際占有的公司凈資產公允價值發生轉移的部分應視同轉讓行為，依法征收個人所得稅。

三、法理分析

1.從法律機理角度理解增資擴股本質。增資擴股是企業采取向社會募集股份、發行股票、新股東投資入股或原股東增加投資的方式增加企業的注冊資本。目前在我國《公司法》條文中增資擴股并沒有嚴格的法律術語，但是已經成為經濟法律活動中的常用語言，普遍將增資擴股定義為公司為擴大生產經營規模、優化股權比例和結構、提高公司資信度和競爭力而依法增加注冊資本金的行為[1]。增資擴股具有一定的法律特點：第一，增資擴股是一種股權融資行為；第二，原股東對新增資本享有優先認繳的權利；第三，《公司法》對增資擴股有嚴格的程序要求；第四，增資擴股可能會引起控制權的變化[2]。另外，增資擴股是投資人與公司簽訂協議，股權轉讓是投資人與原股東簽訂協議。

從稅法制度來看，依據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4年第67號文件，股權轉讓包括：①出售股權；②公司回購股權；③發行人首次公開發行新股時，被投資企業股東將其持有的股份以公開發行方式一并向投資者發售；④股權被司法或行政機關強制過戶；⑤以股權對外投資或進行其他非貨幣性交易；⑥以股權抵償債務；⑦其他股權轉移行為。增資擴股并未列入股權轉讓情形。因此，無論從法律機理分析還是從稅法制度分析，增資擴股都不屬于股權轉讓行為。

2.稅收政策保持一致。目前各地稅收機關對增資擴股是否征收個人所得稅的政策不一。對于同一納稅主體和經濟事項，在不同地區是否屬于征收范圍的判斷不一致，征稅政策不同，違反了稅收公平基本原則。因此，針對增資擴股是否征收個人所得稅、征收環節等一系列問題，國家稅務機關應制定統一的基本稅收政策指引。

增資擴股下的股權稀釋不應成為認定其為股權轉讓的依據，不應在增資擴股環節征收個人所得稅。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于2016年9月20日發布的《關于完善股權激勵和技術入股有關所得稅政策的通知》針對股權激勵對象和技術入股投資方的個人所得稅問題出臺了相應政策，并未將此情形下對原股東的股權稀釋認定為股權轉讓，也沒有原股東個人所得稅納稅問題。增資擴股引入新股東與股權激勵、技術入股導致的股權結構變化一致，形成原股東股權稀釋，股權結構變化的經濟實質一致，都是提高企業競爭力，前者是擴大企業資金規模，后者是增強企業人力和科技競爭力。因此，與股權激勵和技術入股情形相似，對增資擴股情形下原股東股權稀釋也不應當征稅。

3.從財務核算角度分析征稅合理性。按照寧波市地稅局和案例中稅務機關的處理觀點，對于以平價增資或以低于每股凈資產公允價值的價格增資的行為，原股東實際占有的公司凈資產公允價值發生轉移的部分應視同轉讓，依法征收個人所得稅。寧波市地稅局政策的初衷是避免原股東通過先增資后轉讓股權的方式，降低股權轉讓收入和應納稅所得額，從而逃避納稅義務。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4年第67號文件中規定，股權轉讓所得是股權轉讓收入減股權原值和合理費用，在股權轉讓收入明顯偏低的情況下，稅務機關通過凈資產核定法或類比法核定股權轉讓收入。如果降低股權轉讓價格或在凈資產核定法下按照每股凈資產或股權對應的凈資產份額核定股權轉讓收入，則原股東可達到少繳稅款的目的。

對于本案例，如果甲股東將股權全部轉讓給丙股東，轉讓價格為1500萬元。在增資擴股前，稅務機關認定其轉讓價格偏低，核定凈資產價值為3000萬元，則股權轉讓應納個人所得稅為：（3000-900-900×0.5‰）×20%=419.91（萬元）。如果增資擴股后，甲股東再轉讓股權給丙股東，則稅務機關核定凈資產價值為2250萬元，股權轉讓應納個人所得稅為：（2250-900-900×0.5‰）×20%=269.91（萬元）。通過增資擴股后再轉讓股權的方式，甲股東逃避個人所得稅150萬元。針對增資擴股環節此部分凈資產轉移，按照股權轉讓所得征收個人所得稅，從財務核算和經濟業務本質角度分析是公平合理的。然而，在增資擴股環節股權轉讓尚未發生，對所有平價或折價增資在此環節征收個人所得稅顯然有些草率。因此，不應當在增資擴股環節征收個人所得稅，對于平價或折價增資中的凈資產轉移情況，應在此環節先做備案，發生股權低價轉讓時，補征個人所得稅。

4.明確稅收政策和納稅環節。增資擴股的本質是企業增加資本金和吸引戰略投資的一個資金組合過程。在增資擴股環節，資金流入標的企業，原股東并沒有任何資金流入和收益取得。現實中部分企業存在利用增資擴股規避納稅責任的情況，即通過先增后轉降低股權轉讓收入和應納稅額，但此時凈資產價值轉移并未形成原股東收益，也沒有簽訂股權轉讓協議，股權轉讓并沒有實質性發生。假設原股東沒有股權轉讓的計劃，平價或折價增資只是因為公司急需資金或暫時性經營困境等，如果在增資擴股環節一律按先增后轉“逃稅假設”征收個人所得稅，這既無征稅依據，也不尊重經濟業務實質。如果原股東有股權轉讓計劃，企圖利用先增后轉達到少繳稅款的目的，則增資擴股環節轉移的凈資產價值應作為股權轉讓環節股權轉讓收入的組成部分，一并依據股權轉讓所得征收個人所得稅。

綜合以上兩種情況分析，征稅環節應明確為股權轉讓環節。無論增資擴股前提是否為先增后轉逃避稅收責任，平價或折價增資環節都發生了原股東凈資產價值的轉移，在將來股權低價轉讓或核定轉讓收入時都應計入股權轉讓收入，否則此部分原股東“所得”將會成為稅收漏洞和逃避稅收責任的手段。但是，需要將增資擴股環節原股東凈資產價值轉移部分的征稅環節從增資擴股環節移至股權轉讓環節。一方面，遵從增資擴股本質屬性和法律特征，不可一概將增資擴股行為認定為先增后轉“逃稅假設”，因此要明確增資擴股環節不征收個人所得稅；另一方面，在納稅義務發生環節（股權轉讓環節）征收個人所得稅，屬于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4年第67號文件中的“出售股權”的情形，同時在股權低價轉讓或核定股權轉讓收入時，將增資擴股時的凈資產價值轉移納入股權轉讓所得，保障我國財政稅收收入的完整性、合法性和公平性。

四、啟示和建議

1.溢價增資不需納稅。溢價增資是指新投資者投入到被投資企業的資金，大于新投資者在被投資企業所占投資比例乘以接受投資后被投資企業凈資產公允價值的金額。增資擴股的法律屬性是資金的戰略性組合或標的企業戰略性發展的一種籌資方式。在溢價增資情形下，原股東資本公積和留存收益一直在標的企業。現實中的溢價增資是新股東對標的企業未來現金凈流量的投資資本，是對標的企業未來盈利能力的認可，雖未表現為賬面無形資產或商譽，但有創造未來收益的能力[3]。溢價增資中并沒有向原股東支付資金，權益資金權屬未發生變動，原股東并未獲得“所得”，也未進行股權“轉讓”。稅法政策應明確溢價增資不需要繳納個人所得稅。

2.平價或折價增資遞延納稅。平價或折價增資時，原股東凈資產價值部分轉移至新股東，原股東可能會利用先增后轉逃避在股權轉讓環節的納稅義務。然而，并不是所有企業平價或折價增資都是為了先增后轉逃避納稅義務，也可能是由于企業資金需求時間緊迫、籌資壓力大等，標的企業原股東在平價或折價增資過程中既無“所得”，也無“轉讓”，不可在無法確定增資擴股目的和原因的情況下，主觀臆斷該行為是為了逃避稅收而對其征收個人所得稅。另外，依據實質性課稅原則，增資擴股環節納稅義務并未發生，此時應將凈資產價值轉移部分在稅務機關備案，在原股東發生股權轉讓納稅義務時，將原增資擴股環節備案的凈資產價值轉移部分加上股權轉讓協議上或稅務機關核定的股權轉讓收入作為征稅依據。因此，稅收政策應明確將平價或折價增資中凈資產價值轉移部分備案，遞延至股權轉讓環節并入股權轉讓收入計算繳納個人所得稅。

綜上所述，對于上述案例，在增資擴股環節，甲股東凈資產價值轉移部分備案價值為750萬元，待其進行股權轉讓時，再將凈資產價值轉移備案價值并入股權轉讓收入作為計稅基礎。增資擴股時是否征收個人所得稅應在法律中明確規定，不可由各地稅務機關主觀臆斷。

[1]顏占寅.淺析增資擴股及其注意事項［J］.產權導刊，2010（7）：37～38.

[2]孫遠輝，孔瑪麗.有限公司增資擴股的法律機制探析——以公司擅自增資擴股為切入點［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3）：81～85.

[3]邵建，黃磊.國有企業增資擴股運作實踐及問題探析［J］.產權導刊，2012（8）：2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