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小說實體出版的路徑研究

2018-03-27 11:02:52楊慶林

出版與印刷 2018年2期

關鍵詞：小說

楊慶林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

網絡小說是中國互聯網本土化衍生的文學產品，具體指網民利用電腦創作，首先發表于互聯網上，供網民欣賞、批評或參與的原創小說作品[1]，具有創作匿名性、內容通俗化、類型同質化、讀者低齡化的特點。約10年前，原創小說網站就致力于多版權運營，使得網絡小說出版逐漸發展為成熟的產業。

網絡小說最早的版權運作是實體出版。20世紀末，中國臺灣地區率先出版了繁體版網絡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這被視作網絡小說走向實體出版的開端[2]。隨后，大陸陸續出版了一批廣受追捧的網絡小說，很多網絡小說的實體書，即按照傳統出版流程出版的紙質書，都創造了傳統出版的神話，成為一印再印的暢銷書。最近幾年，以社交媒體為依托的新媒體迅速發展，為網絡小說的出版提供了便利，網絡小說變成實體書的路徑不再單一，出版方式已然更新。本文意圖梳理當下網絡小說實體出版的幾種路徑，探索其中潛藏的規律和共性，挖掘每種出版路徑的個性化特色，為出版業界和學界提供新的思路。

一、網站代理紙書版權

（一）出版特點

1.出版方多為專門從事網絡文學出版的圖書公司或出版機構

這種公司規模不大，業務集中，專業性強，對于合作網站的小說質量、小說類型、連載情況和作者人氣等都有一定的了解。公司有經驗豐富的責任編輯、營銷編輯、美術編輯，特別強調圖書的設計、排版、裝幀，所出版的圖書都具有鮮明突出的風格，后期營銷方式靈活多樣。以國內最大的女性原創小說網站晉江文學城為例，該網站十分注重站內小說的實體出版，簡體出版和繁體出版并重。近幾年，更是注重向海外輸送版權，致力于打造暢銷書和常銷書。其合作的簡體出版方有漫友文化、天使文化、記憶坊、魅力文化、博集天卷、磨鐵圖書、江蘇文藝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等；經常合作的繁體出版機構有知翎文化，以及臺灣角川書店、耕林出版社等，繁體出版物一般銷往中國臺灣地區和海外。

2.多為女性向網絡小說

女性向言情小說相對男頻文（讀者多為男性的網絡小說）來說字數較少，多數小說只有單冊，少數字數較多的分為上下兩冊，每冊定價在20～30元之間，價格適中，書籍便攜。多數讀者已經在網絡連載期間讀過小說，女性讀者樂于收藏和重讀的心理動機會激發購買行為。

男頻小說讀者多數是男性，用戶黏性更強，更愿意付費閱讀小說[3]。網站連載期間，作者為了追求高訂閱數，通常會一寫再寫，小說越受歡迎，作者越不愿意完結，不惜“注水”也要增加字數，以延續訂閱。同時，男頻小說本身架構龐大、人物復雜、故事跌宕起伏，內容含量遠超言情小說。所以，男頻小說總體篇幅長，300萬字甚至500萬字的超長篇也屬司空見慣。像這樣的大長篇小說如果出版實體書，每部小說的規模可達10冊以上，定價較高，令讀者望而卻步，銷量并不樂觀。同時，出版方也要承擔更高的成本，于作者和出版方而言，均有較大的風險。因此，女性向小說實體出版量遠高于男頻小說。

當然，不可否認，一些以男性為主要讀者群的玄幻小說也創造過銷量神話，如唐家三少、天蠶土豆等作者，其作品動輒銷售逾百萬冊，后期也是一再加印，但這種暢銷現象只局限于少數幾個“大神”級作者的人氣作品。此種現象在女性言情小說出版中也有案例可循，以《何以笙簫默》為例，小說曾連續三年登上某網站銷量排行榜TOP10，暢銷10年，108次售罄，52次加印[4]。但是此類現象級暢銷行為并不能代表整個網絡小說出版的真實樣態，事實上絕大多數網絡小說走向實體出版后銷量并不如人意。

3.平均印數少，銷量低

除熱門影視改編小說和超人氣作者的小說外，網絡小說走向實體出版后整體銷量偏低，在網站上訂閱數據較好的小說首印能達到3 000本或5 000本，訂閱數據一般的小說首印往往只有1 000本甚至更低。以晉江人氣寫手耳東兔子為例，其晉江積分達10億，人氣頗高，2017年初出版實體小說《藏在時光深處的你》，筆者在京東、當當、天貓三大電子售書平臺上看到，此書總銷量僅1 000冊左右。金牌作者的銷售情況尚且如此，更遑論普通寫手。起點中文網每年平均出版實體書200余種，總銷量成績斐然，但監測實體書的銷售數據發現，仍是少數幾部超人氣玄幻小說造就了高銷量，其他絕大部分實體小說銷量不佳。

為何銷量不如人意，作者和網站還要堅持實體出版呢？有學者撰文指出，網絡小說根植于網絡，發展于草根，從誕生之初就無法和嚴肅文學比肩，而紙質書代表嚴肅文學的正統地位和主流價值，眾多網絡寫手紛紛以紙質出版為目標，企圖得到主流文學的承認，為自己的文學創作提升一個臺階，這是一種“草根文學登堂入室的夢想”；也有作者認為，“因為紙質出版是傳統文學的出路，傳統文學有其權威性，而網絡文壇蕪雜混亂，寫手們需要獲得一種權威的認可。說白了，紙質比網絡更有面子。”[5]

但是筆者認為，以上只是部分原因，并沒有揭示網站力促作者實體出版的真正訴求。晉江文學城經營實體書版權多年，市場上80%的女性向網絡小說誕生于此。以該網站2012年公布的網絡小說出版報告看，2011年度平均每天有2～3本小說簽約出版，全年有近千本小說完成了實體出版，網站的總體收入量非常可觀。網站除了收取一定的代理費，還按照1∶1的比例分享作者版稅。如果平均每本小說每年版稅收入為2 000元，近千本小說每年的總版稅收入將超過200萬元，網站便可分得其中的100萬元。所以，從網站角度來看，簽約更多的作者，代理更多的實體書版權，就能賺取更多的利潤。

小說實體出版是一塊很大的蛋糕，網站當然會獨享這塊蛋糕，盡可能挖掘其價值，大肆鼓勵并促成作者簽約出版，進而提高網站的營收。而作者只需要簽訂一紙合同，就可以將自己的小說出版成書，即使銷量不見得多好，但聊勝于無，還能借此再度營銷個人品牌，增加小說在網站的訂閱量，何樂而不為呢？

（二）存在的問題

此種出版方式由正規的出版機構把關，編校質量和印刷質量過關，但是仍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問題存在。

1.選題同質化

選題同質化既與網絡小說本身的內容同質有關，也與圖書策劃公司或出版機構策劃方案老套、缺乏新意有關。網絡小說產量大，且隨著網站運作的日益成熟，跟風創作、模仿、抄襲等問題頻出，不可避免地導致內容趨同；再加上部分實體書出版方一味追求市場效益，在營銷上面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很少關注選題的創新。這兩個原因導致出版物的選題同質化。

2.過于追求“點擊率小說”

一般來說，只有在網絡連載時期訂閱數據較好的小說，才會得到網站的推薦出版，出版方在權衡是否出版該小說時，首要考察的也是訂閱數據。網站和出版方均拿數據說話，一些高質量但數據一般的小說很難被編輯挖掘到，即使作者毛遂自薦，也有可能得不到出版方的重視。

二、定制印刷

定制印刷起源于原盛大文學（現被閱文集團合并）推出的“一人一書”計劃，該計劃開啟了網絡原創文學的個性化定制服務，推動旗下多家文學網站開啟定制印刷[6]。晉江文學城定制印刷開啟時間早，持續時間久，印刷出版的流程比較成熟。具體過程是：作者自愿從后臺發起定制印刷申請，上傳小說TXT文本、小說封面和小說插圖等，填寫書名、字數、訂單終止日期等信息；提交之后生成征訂訂單，并自動投放在該小說和作者的主頁上；讀者看到后自行報名、留言、付款和填寫郵寄地址；印刷出廠后郵寄到讀者手中。

（一）出版特點

1.具有按需出版的特性

如果小說在網站連載期間數據好（收藏量高或點擊率高），那么網站和作者會簽訂出版授權書，走公開發行的渠道。如果小說數據并不出色，但是也有固定的讀者定期訂閱，就可能走定制印刷的渠道。定制印刷征訂后，如果讀者預訂的訂單數達到晉江文學城擬定的起印數量，即可進入到印刷流程；反之，就無法印刷出版。晉江文學城設置起印數量是出于成本考慮，根據圖書成本的基本構成元素，如果印數少，排版費、制版費、印刷費、紙張費等均攤到每本書的成本就高，印刷廠和作者都很難賺到錢，徒增物流和管理的壓力，因此印刷廠不會接收印數太少的訂單。所以，晉江定制印刷的起印量是20本，之后再根據讀者的預訂單，最終決定一本小說的印刷數量，基本做到能銷售幾本就印幾本，嚴格“按需而出版”。

（二）存在的問題

1.游走于出版管理的邊緣地帶

我國對出版有嚴格的監管。2016年修訂的《出版管理條例》規定，只有經過審批的出版單位才能從事出版、發行活動，且出版單位實行責任編輯制度，以保障出版物刊載的內容符合條例規定。依此條例來看，小說網站只具有互聯網出版的資質，并無實體書出版權，且出版過程中編輯缺位，三審、三校缺失，沒有完整嚴格的出版流程。因此有學者認為，定制印刷游走在出版管理的邊緣地帶，網站按需印刷的書籍，未進入公共領域、未公開發行，也沒通過此舉賺取不正當利益，所以也無法將其完全判定為非法出版活動。

事實上，2014年下半年“凈網2014”互聯網掃黃打非專項整治期間，晉江文學城主動暫停了定制印刷服務，關閉了其售賣定制書籍的“囧囧商城”，至今都未開放。

2.制作粗糙、價格昂貴，內容無監管

盡管定制印刷滿足了很多讀者的愿望，也滿足了作者出書和盈利的需求，但是據筆者在讀書論壇和社交網站上的觀察，這類書籍制作比較粗糙，“紙質一般，工藝粗糙”“定制跟盜版地攤貨一樣毫無美感可言，價錢也不便宜……”，以上來自網友的詬病或許夸張，但并非信口胡說。定制印刷的小說，封面、排版和裝幀等工藝制作沒有專業美編經手，印刷質量問題較多，購買者也無法更換。此外，價格也較為昂貴，以一本30萬字的書為例，成書在260面左右，晉江文學城定制印刷后售價約為45元，而在圖書市場上，同類題材、同樣篇幅的書籍售價在25元左右。最重要的是，定制印刷的書籍，往往有不利于青少年閱讀的非法內容，三審、三校同時缺位，無審核也無監管，在網絡連載期間逃過網站審核的色情、血腥、恐怖情節，常赫然出現在定制印刷的書冊里，而訂購這些書籍的讀者，有不少是身心發展尚不健全的青少年，所帶來的社會危害很難估量。

三、作者自行聯系出版

作者出版實體書可不經過網站，不與網站簽約，直接和出版機構合作。這類作者有些并不在專門的原創文學網站連載作品，而是在貼吧、論壇、微博、微信等社交類媒體上發布，因此沒有專門的管理者負責小說實體出版，只能自行聯系出版機構。當然，出版機構也會有意識地在網上挖掘有潛力的作品。

無論自薦還是出版商主動聯系，此類作者的作品往往在網絡上先行積累了較高的人氣，具有高點擊率、高話題性，擁有一批固定粉絲，出版者認為小說有一定的市場，就會與作者簽訂出版合同，出版作品，并主動承擔發行和宣傳營銷活動。10年前歷史類小說《明朝那些事兒》[7]的出版可謂典型案例。該小說最初在天涯論壇發表，后被轉載于貓撲網站，點擊率屢創新高，引發了網友的熱議，也吸引了出版商的注意。小說在網絡連載期間就被集結成書，先后在北京聯合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中國友誼出版社等出版單位出版。雖然有人曝出作者當初涉嫌造假，購買點擊率，但是沒有影響其火熱程度。

當然，有的作者雖然在原創網站連載小說，但不愿意和網站共享版稅，且本身名氣在外，多是網站“大神”級作者，或積分過億，或冠名白金。他們往往會和出版社直接簽約，以確保自己的作品不受網站控制，賺取更多利潤。作者直接和出版社合作出版，省去了網站代理這一步，簡化了出版流程。同時，由出版社編輯把關，出版物質量一般能得到保障。

四、個性化定制

事實上，即使不經由網站、出版社，網絡小說出版紙質書也早已不是難事，或者說，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早已有大量無書號、無出版社、無定價的“三無”圖書流通在特定群體中。個性化定制就是這種根據讀者的喜好，委托圖書工作室制售無書號書籍并小范圍出售的出版行為。

毋庸置疑，這種出版方式在國內是不合法的，但是由于大部分圖書只在較小范圍內傳播，印數極少，不公開發行售賣，因而得以生存在灰色地帶。這類小說的出版過程是：小說連載完結后，作者在個人微博或論壇發起印刷調查，有購買意愿的讀者留言訂購，作者據此估計印刷數量，一旦達到合適的數量，作者就聯系圖書印制工作室進行排版設計，并制作周邊產品，在淘寶等網站售賣。如果后續還有讀者要求購買，則進行二次印刷。

（一）出版特點

此類印制品有諸多共性：首先，設計精美華麗，用紙鋪張浪費，排版裝幀極富個性，對一些購買者而言是非常精美的收藏品；其次，印制品會附帶大量周邊產品，例如作者簽名、人物書簽、人物手繪、明信片、玩偶等。周邊產品一般提前展示在網上，獲得多數購買者的肯定后才開始制作，因此這種出版物被稱為個性化定制。

基于以上原因，這類印制品售價較高，例如一本200面左右的書籍，賣價達到80元以上是司空見慣，且多數情況下，作者會將其分為上下兩冊整套售賣，字數多者還會分為三冊、四冊不等，價格都在百元甚至幾百元以上。這種現象近年來愈演愈烈，不排除作者和工作室故意抬高價格的因素。

（二）存在的問題

這類出版物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讀者的收藏、閱讀需求，且精美的印制、獨特的排版方式以及周邊產品的制作能為人們欣賞“美書”提供便利。然而，此類出版物多為謀求盈利，且常常含有出版法規禁止的不健康內容，有損未成年讀者的身心健康，對其價值評判、情操培養產生消極影響。2017年，《楚天都市報》網絡版報道稱，武漢市公安局查獲一個全鏈條網絡制售非法出版物的團伙，主要涉案人曾是某網站的人氣寫手，為追逐利益伙同他人非法印制大量有害書籍，涉及非法書籍40余種、18 000余冊，涉案金額更是高達200萬元[8]。此類案例觸目驚心，也引人深思。網絡小說出版，守好底線，遵守法規才是根本。

五、結語

伴隨著IP運營的持續升溫，網絡小說將會有更大發展空間。出版從業者有責任從出版邏輯上全面把握網絡小說實體出版路徑的特點，針對其存在的問題，從以下三個方面提升網絡小說實體出版的品質。

第一，強化選題質量。圖書的選題質量決定著圖書的出版價值，好的選題不但能帶來良性的市場反應，更能激發良好的社會效益。出版社、出版公司和文學網站都處在內容生產的源頭，對于挑選、策劃高質量的選題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第二，加強“把關人”的責任意識。在實體書出版的過程中，“把關人”的作用尤其重要，編輯要強化自己的責任意識，把握圖書的價值取向，保證圖書的內容質量和印刷質量。

最后，相關行政管理部門要加大對于非法出版活動的監管和打擊力度，為出版活動提供有力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