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前夕,1949年5月24日一整夜,榮毅仁全家人心驚膽戰在樓下的夾道里躲了一夜。早晨,聽人報信說,解放軍進了城秩序很好,榮毅仁便自己開車上街,發現士兵們睡臥在街頭,態度和善紀律嚴明,與國民黨軍隊大不同。但他心里仍然很忐忑,共產黨會如何“收拾”像他這樣的大資本家?
當時,多數資本家都跑了,榮家企業都停了工,觀望風頭。幾天后,榮毅仁突然收到上海軍管會發來的一封請帖,請他去出席工商界座談會。
那天下午,200多位商界頭面人物前來,見識共產黨官員“登場亮相”。榮毅仁大為驚訝:市長陳毅竟然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軍裝,腳穿線襪布鞋,和大街上睡覺的士兵沒什么兩樣。
陳毅開口一句“上海工商界的朋友們”,就讓聽眾放松了心情。接著他講了十六字方針——“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說人民政府會幫助大家盡快恢復生產。之后請大家自由發言提問題,氣氛熱鬧萬分。
榮毅仁回到家里,把外衣一脫,興奮地大聲說:“蠻好,蠻好!廠子里馬上開始準備,明天就復工!”也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在他心中逐漸萌生起來:能不能請這位市長大人來我們家吃餐飯呢?
榮毅仁的邀請試探著發了出去,便在剛成立幾天的上海市政府里惹起了一場爭論,陳毅要聽聽大家的意見,有人說:“這些大老板鬼名堂多得很,誰知道是不是一發‘糖衣炮彈?”有人擔心那里有陷阱,或者干脆是拉中共干部下水的一場“鴻門宴”。但副市長潘漢年和工商局長許滌新,倒贊成去。
陳毅說得很干脆:“我帶頭,你們誰敢去的跟我去。怕這怕那,怎么去做他們的工作?”
得知陳毅接受了邀請,榮毅仁興高采烈,開始籌辦晚餐。他讓人在院中大楓樹下擺了一張大圓桌,又請了淮揚系的名廚來掌勺,備了一桌豐盛的揚州菜。
那天許滌新、潘漢年夫婦等都來了,陳毅還帶來了夫人張茜,還帶著兩個剛夠著桌面的小兒子,堂堂的大市長,搖著一把大蒲扇就入席就座了。
餐桌沒有談國事大局,也不談榮氏的廠子,只是輕松聊天拉拉家常,問問老爺子(榮德生)在無錫身體可好?又說一說不久前工商界勞軍,梅蘭芳的演出如何精彩。待最后一道菜“蟹黃包子”上桌時,已是夜里10點了。
雖說是餐桌上談笑風生,其實主客雙方都明白,榮家的企業此刻與千百家上海企業一樣,危在旦夕。榮毅仁雖是“榮氏企業在上海的唯一合法代表”,但因為各房兄弟早已分了家,巨額資金都已經被他們抽逃干凈,連機器和紗錠都賣了,留給他的只有一堆爛賬和巨債。
挨到了農歷年關,榮毅仁的家突然被申新六廠的討薪女工包圍了。此時的榮毅仁心驚膽戰,不敢回家,只能趕緊向副市長潘漢年求助。潘漢年一面安排他先去上海大廈住下來暫時“避風頭”,一面向市委報告。陳毅接著安排勞動局長、工會主席還有副市長一齊出面,輪番和女工們懇談,終于讓她們先撤出了榮家,并同意暫時減薪。
榮毅仁松了一口氣。但資金依舊短缺,他常常親自跑去工商局申請貸款。后來由華東財委曾山出面協調,銀行終于撥了一筆低息貸款給榮毅仁暫渡難關。剩下的就是原料問題。沒有棉花供應,上海的紡織業就轉不動了。
陳毅等人調動海外各方面資源想盡辦法,結果原先從巴西、印度定的幾百萬斤棉花,輾轉通過香港運來了,蘇北的棉花也來了……榮毅仁漸漸覺得,他留在上海沒有走,算是此生最正確的決定了。
今天再回首,1949年榮毅仁邀請陳毅的那次“鴻門宴”,堪稱是一次“紅門宴”。他自此便走入“紅門”,一路與共產黨同行。
(轉摘自《文摘周刊》2017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