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帆
(蘭州文理學院 外國語學院,蘭州 730000)
文化地理學學者提出了文化傳播論,認為“思想觀念、經驗技藝和其他文化特質從一個社會傳到另一個社會,從一地傳到另一地的過程,又稱文化擴散,是基本的文化過程之一。文化傳播又稱文化擴散。指人類文化由文化源地向外輻射傳播或由一個社會群體向另一群體的散布過程”[1]。19世紀后半葉,F(xiàn)·拉采爾首次使用了地理“擴散”(diffusion)一詞,從種族、語言、宗教等文化要素的地理分析出發(fā),系統(tǒng)闡述了文化地理區(qū)的形成和特征。接著,哥瑞波納以文化特質的傳播序列為重點,對擴散理論進行了開拓性研究[2]。事實上,從本質上來說,文化擴散就是“文化現(xiàn)象的空間位移”[3]。
文化傳播的方式可以是像石子投入湖中形成波心向外擴散,像樹根一樣盤根錯節(jié)向外延伸,可以根據(jù)文化信息傳播的方向來劃分以外,還可以根據(jù)文化信息是以何種方式從源地傳播到受傳地的這一標準來對其進行分類。一般來說,在單一傳播過程中文化信息主要是以兩種方式傳遞到受傳地的:一種文化信息從其起源地發(fā)出后直接由受傳地接收到的直通式,在這個傳播過程中,接觸到文化信息的只有來自該信息的發(fā)出地或目的地的人,中間并沒有涉及到除這兩者之外的任何第三方的干預或幫助,也就是說在整個以直通式進行文化信息傳播的過程中,沒有出現(xiàn)任何起到中介作用的因素;另一種則是文化信息從起源地發(fā)出后并沒有直接被受傳地接收,而是經過一個既不屬于文化信息起源地也不屬于文化信息受傳地的第三者的加工之后再傳遞到文化信息受傳地的間接式,在此過程中,存在一個第三方的幫助或干預,所傳遞的文化信息已經與從起源地發(fā)出的不完全相同了,而是被加入了第三方的理解和認識。這一過程中,翻譯充當了文化的媒介,正如謝佛萊爾[4]對媒介闡釋:媒介是指所有促成文化轉移之事物,包括物質上的支持以及相關人物的作為。可以說,沒有翻譯的媒介作用就沒有文化傳播。基于此,本文對以翻譯作為媒介的文化傳播直通式模式在中國近代翻譯歷史中的表達情形進行初步探討。
文化傳播從信息的編碼和解碼開始,“文本、話語(信源)信號通過譯者解碼轉換成為信息,而后輸入譯本、譯語(信道)進行編碼,最終作為思維信息傳遞到受眾(信宿)”[5]。其空間位移傳輸方式多種多樣。直通式的文化傳播方式指的是特定文化信息從發(fā)源國直接傳播到特定受傳國的單向傳播方式。當文化信息以這種方式進行傳遞時,通常信息的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信息產生的地方,即信息源地,并且在整個傳播過程中,文化信息并沒有經過任何除了文化信息源地和受傳地之外的第三者的加工或處理,傳入受傳地的文化信息與從源地發(fā)出的毫無差別。當翻譯作為媒介時,這種文化信息的傳播方式表現(xiàn)為受傳地直接通過翻譯以文化信息源地所通用的語言編寫而成的包含文化信息的文本得到所要傳遞的文化信息,也就是說,在翻譯的過程中所涉及到的語言僅僅是文化信息源地和文化信息接受地所使用的兩種語言,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中介性質的語言存在。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整個傳播過程中文化信息的傳遞并沒有經過其他的中介。若是從翻譯中所涉及到的語言符號的層面上來看,那么在整個傳播過程中,無論是由來自信息發(fā)源地還是信息接收地的個體充當譯碼者,也就是說無論是由使用傳播者符號系統(tǒng)的人或是使用受傳者符號系統(tǒng)的人來進行信息的解碼,他們所解讀的信息都是由信息源所在地,即傳播者所在地的符號系統(tǒng)編寫而成的,并且譯碼者所面對的承載該信息的符號也只能是傳播者所在地所通用的符號系統(tǒng),而譯碼者在整個傳播過程中的全部任務就是通過翻譯將其中蘊含的信息還原并編寫為受傳者所在地的通用符號。
直通式傳播方式主要出現(xiàn)在西方先進科技文化知識向中國傳播的過程中,最典型的采用直通式文化傳播方式將科技文化知識輸入中國的,主要是鴉片戰(zhàn)爭之后由清政府中的洋務派創(chuàng)辦的各種翻譯機構和一些外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西書翻譯機構。其中最有影響的主要有外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墨海書館和益智書局以及洋務派的京師同文館和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因為在這個時期,出于為救亡圖存這個當時最為緊要的目的服務,通過翻譯這個媒介進入中國的幾乎都是記錄了當時西方最先進的自然人文知識的以西方世界各國民族語寫成的科技書籍,而且這些譯館聘請了許多有學識的外國人和中國精通的翻譯人才,他們擅長西方各國的語言,完全可以將這些書籍由原文翻譯成中文,因此,由這些譯館所翻譯出來的書籍都是以直通式的方式將文化信息傳遞給當時為拯救民族危亡而努力尋求良藥的中華兒女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20世紀起始到清朝滅亡,中國翻譯的西書至少有1 599種,其中有大量的科技文獻[6]。
外國傳教士在中國直接譯介西方科技文化知識的活動,由英國傳教士麥都思創(chuàng)設的墨海書館是傳教士最早在我國創(chuàng)辦的具有很大影響的科學書籍編譯出版機構。它大約是中國最早以翻譯西方科技書籍為任務的機構,遠遠早于清廷洋務派所設立的京師同文館和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它主要翻譯出版了一些西方近代數(shù)學、天文學、微積分學、光學和力學等領域的著作,向中國人民介紹了這些學科的先進知識,主要有:根據(jù)英國數(shù)學家棣么甘的著作《代數(shù)學基礎》翻譯而成的《代數(shù)學》,它是我國第一部符號代數(shù)學讀本;譯自美國羅密士的著作《解析幾何和微積分》的《代微積拾級》;英國物理學家胡威立所著的《重學》的中文譯本,它是在我國近代史上影響最大的一部專門論述力學的物理學著作;譯自英國天文學家約翰·赫歇爾的著作《天文學綱要》的《談天》;翻譯自英國植物學家林德利的著作《植物學基礎》中的一些重要篇章的《植物》,該書介紹了植物學基礎理論及西方近代在這一領域中的重要研究成果,這為當時的中國人民提供了一些聞所未聞的新知識,開拓了中國人民的眼界。并且該書中的一些譯名,如“植物學”(Botany)和“細胞”(Cell)等更是作為植物學這一學科的固定術語一直沿用至今[7]。
雖然由于當時的印刷技術的限制,由墨海書館翻譯出版發(fā)行的西方書籍并不多,但是這些書籍中包含的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卻在很大程度上開拓了中國人民的眼界,打破了中國長久以來無知的大國優(yōu)越感,使得中國人民開始認識到自身的不足,將中國從固步自封的深淵中解救了出來。
益智書局是由傳教士設立的另一個影響比較大的翻譯機構,建立于1877年,主要是為了給教會學校編譯教科書而設立的。據(jù)統(tǒng)計,從1877至1886年期間,益智書局共翻譯出版了104種教科書,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由傅蘭雅翻譯而成的,其中影響較大的有《格物圖說》、《重學圖說》和《電學圖說》等[8]73-83。由于這些由益智書局編譯而成的教科書基本上覆蓋了當時西方現(xiàn)代教育體系中的所有學科,對當時大部分先進的自然和人文學科知識都進行了系統(tǒng)而詳細的介紹,因此益智書局所進行的將以西方各國語言編寫而成的包含先進科技文化知識的文本直接翻譯成中文的翻譯活動在晚清時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一方面,它進一步大范圍地傳播了西方的先進科學文化知識,進一步開啟了民智,使中國的仁人志士掌握了更多用來對抗西方侵略者的有效方法。另一方面,由于這些由益智書局翻譯的一系列西方教科書為我國編寫適合本民族使用的相關教科書提供了啟示,甚至后來這些教科書中的許多還被我國自己創(chuàng)辦的新式學校直接采用,因此其對我國近代新式教育的產生和發(fā)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在客觀上推動了中國新式學校的發(fā)展。
由于來到中國傳教的傳教士來自西方各國,整體上可以讀懂以西方各國文字寫成的西方科技文化著作,并且這些來到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已經在中國生活和工作了許多年,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地習得了中文,而且他們都有為了順利地開展傳教工作而努力學習中國語言和中國文化以及研讀中國的文學經典的經歷,因此,這些傳教士基本上都具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將這些著作由原文直接翻譯成漢語。這也就是說,通過由這些傳教士翻譯而成的西方科技文化書籍傳播的相關先進文化信息是以直通式的方式進入中國的。
洋務派譯館直接譯介西方科技文化知識的活動雖然在晚清時期為挽救民族危亡,中國有見識的愛國知識分子翻譯了許多西方國家的先進科學著作。然而,這種以個體行為為主的零散的小規(guī)模譯介活動所帶給中國人民的先進知識和文化是十分有限的,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無法滿足當時中國人民救亡圖存的迫切需求,因此主張向西方學習先進科技文化知識,增強中國的實力以抵抗西方的侵略的洋務派創(chuàng)辦了一些譯館開始有組織、有目的性地翻譯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政治、經濟等各類書籍,以期能掌握這些先進的知識為自己所用,解決中華民族所面臨的史無前例的巨大危機,北京的同文館、江南制造局所設立的譯館等就是其中的代表和典范。由于這些譯館所進行的翻譯活動相當類似,其翻譯的數(shù)目數(shù)量過于龐大,且限于篇幅方面的局限,本文在這里僅以北京同文館和江南制造局下設譯館的翻譯活動為例進行說明。
同文館是洋務派為了方便外交和開展洋務運動的需要而開設的培養(yǎng)翻譯人才和翻譯西方科學書籍的具有綜合性的機構。最初創(chuàng)立之時,同文館僅設英文館,后來隨著歷史演進以及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的反侵略戰(zhàn)爭的發(fā)展,鑒于中國愛國知識分子為了拯救民族危亡而需要更多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這一事實,同文館又陸續(xù)設立了法文館、俄文館和東文館。除了為中國后世翻譯工作的開展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專業(yè)水準的翻譯人才之外,同文館對中國社會作出的最大的貢獻實際上還在于由館內十余位來自西方各國的精通各種西方語言和中文、通曉西方各國及中國文化的教習以及他們的學生根據(jù)其原本翻譯而成的眾多西方科技文化著作。事實上,同文館內所翻譯的書籍涵蓋整個西方的自然人文科學領域,主要包括國際公法、自然地理、經濟學、化學、歷史學、藥物學、解剖學和外交學等。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北京同文館師生所翻譯的書籍大致有如下:丁韙良譯有《萬國公法》、《格物入門》和《格物測算》;畢利干譯有《法國律例》、《化學指南》、《化學闡原》,并編有《漢法字匯》;汪鳳藻譯有《新加坡律例》、《英文舉隅》和《富國策》,又與鳳儀合譯有《公法便覽》;聯(lián)芳、慶常譯有《公法會通》和《星軺指掌》;德貞譯有《全體通考》;駱三畏及其學生譯有《天學發(fā)軔》;席淦、貴榮譯有《算學課藝》;楊樞、長秀譯有《各國史略》[9]99。
同傳教士晚清時期在中國進行的直接翻譯活動一樣,同文館開展的以介紹西方先進的科技文化知識為目的的直接翻譯活動也對當時的中國社會,甚至是整個中國的歷史進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主要表現(xiàn)在同文館所翻譯的西方科技文化書籍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當時急迫需要西方先進知識來拯救自己的國家和人民于空前嚴重的危機之中的有識之士的需求,為阻止中國淪為附屬于西方列強的殖民地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具體來說這些西方先進科技文化書籍的翻譯使得中國人民掌握了一些能夠與西方殖民者對抗的有效工具,極大改善了中國人因為無知而一直被動挨打的局面。《萬國公法》的成書更是開啟了中國人引用國際公法維權的開端。此外,同文館作為中國近代教育的開端更是打破了中國傳統(tǒng)的封建教育體系,為中國帶來了西方先進的近代教育理念,強調教育的實用性,為后世實用性教育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同時,同文館教學多樣化課程的設置和對新式西方教育方法和授課法的引進更是為此后中國其他近代學堂的出現(xiàn)提供了成功的范例和相關經驗,對中國教育完成近代化這一質的飛越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意義重大。
根據(jù)上述史實,我們知道同文館聘請了一批來自西方各國,精通中文和中國文化的外國學者擔任館內的教習。事實上,這些教習除了在館內授課,培養(yǎng)翻譯人才之外,他們本身也參與了大量的翻譯實踐。他們通常是運用自己出色的語言能力,根據(jù)本身所掌握的文化知識將來自西方各國的科技文化書籍自其原文本直接翻譯成中文,有時他們也會同自己比較出色的學生合作進行翻譯工作。同文館所翻譯的大多數(shù)西方科技文化書籍都是以這種方式完成的。因此,很顯然的,通過同文館的翻譯活動傳入中國的文化信息是以直通式的方式進行傳播的。
除同文館之外,洋務派設立的另一重要的譯館是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從總體上來說,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的直接翻譯活動與同文館的在方式和社會影響方面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一點在于由于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是下屬于江南制造局這一清末規(guī)模巨大的軍工廠的,因此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所翻譯的書多為兵政及技術類書籍,此外還有一些優(yōu)秀的自然科學書籍。據(jù)何紹斌[8]83-84記載,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譯介的西書中影響比較大的主要有以下一些:傅蘭雅與趙元益合譯的《行軍測繪》、《海塘輯要》、《冶金錄》和《井礦工程》;其與華蘅芳合譯的《防海新論》;其與徐建寅合譯的《輪船布陣》以及金楷理與李鳳苞合譯的《行海要術》等。
由于與同文館一樣,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內也聘用了一批來自西方各國且精通漢語和中國文化的著名外國學者,如傅蘭雅、偉烈亞力、傅少蘭、艾約瑟和金楷理等[9]96來參與主要的翻譯工作,因此很明顯的,在翻譯的過程中,包含先進文化知識的書籍都是直接由其發(fā)源國的語言被翻譯成受傳國的語言文字的,接觸到文化信息的只有信息源地和受傳地雙方,中間并沒有借助第三方的力量,因此,通過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的直接翻譯活動進入中國的西方先進的科技文化知識都是以直通式的方式完成的。
清末的西方科技文獻的翻譯極大地推動了西方先進科學在中國的傳播,在一定程度上對那些苦苦尋求救亡圖存之道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起到了啟發(fā)作用。本文對這一過程中以翻譯為媒介的傳播模式進行了比較全面的總結,認為這種直通式的媒介方式有利于信息的全面?zhèn)鬟f和內容的保持,而不會出現(xiàn)經過轉譯信息丟失或謬誤的問題,從而對中國科技文化的近代化進程作出了突出的貢獻。而在這一進程中,無不證明:“翻譯之為用大矣哉!”[10]。翻譯是兩種文化進行交流交往的媒介,使得中國人對科學有了新的認知,并且推進了中國人追趕世界先進科技科學觀念的步伐,也使得中國文化體系在閉關鎖國的幾百年后有了促使嬗變的外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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