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饒過那歲月

高思齊

小時候，一直被媽媽打扮成小男生的模樣，我雖然有過反抗，奈何無力回天……

于是，我對童年的印象，幾乎都是剪著小平頭，穿著奧特曼的衣服。和哥哥站在一起，我們永遠像是倆兄弟。

后來年紀大了，少女心卻越來越重，我看到很多小姑娘都穿著漂亮的蕾絲小花邊公主裙，艷羨不已。我像個怪阿姨似的追著問她們哪兒買的、多少錢，然后央求媽媽給我買一件。

“你都多大了，這種衣服穿得出去嗎？”媽媽皺著眉說。

我不依不饒地說：“我從小就喜歡，你不給我買，我做夢都想要一件這樣的裙子。”

“別說那時候的事兒了，反正現(xiàn)在你是不能穿這種了。”媽媽“殘忍”地拒絕了。

我被潑了一頭冷水，一臉失望。

暑假時，我和媽媽去商場買裙子，逛著逛著，逛到了一家我常去的店。我如魚得水，試了一件又一件，開心極了，轉頭一看，媽媽盯著一家店的亮紅色傘裙看了老半天。

我說：“媽媽你喜歡就試試唄！”

我媽一聽，立馬解釋說：“沒有，我就看看。”說話時手還一直捏著裙角。

我心下了然，肯定是不好意思，于是我說：“媽媽你皮膚白，穿亮紅色好看。”

媽媽眼睛一亮，說：“真的嗎？那我去試試，我也一直想試試這個顏色的衣服。”

可是當媽媽在鏡子前左顧右盼之后，最后還是脫下，又掛了回去。

回家路上，我問媽媽：“為什么不買，我覺得挺好看的啊！”

媽媽解釋說：“我想了想，就算買回去，我也不敢穿出去啊，這些都是你們小姑娘穿的衣服……”

我不由得想，媽媽把那件衣服掛回去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不得不承認，有些愿望，當時沒實現(xiàn)，就永遠不會實現(xiàn)了。

上次國慶帶著朋友回家，我倆晚上去K歌。媽媽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唱得高興。

“媽媽，你也來嘛。”我說。

“不了，你們倆好好玩吧。”媽媽卻一口回絕。

“來嘛，這里就我和朋友倆人，沒外人，別害羞！”我央求道。她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沒有來。

后來，我問媽媽為什么不去。

“去那里的都是年輕人，我去了不合適。”媽媽坦白地說。

我反駁道：“媽媽，年齡不是問題，大家去那里唱歌就是為了放松自我。”

媽媽卻又說：“我年輕時家里沒錢，沒機會去唱K，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吧，又有很重的咽喉炎，唱不上去了呀……”話語間帶有一副很遺憾的語氣。

我想，媽媽未必多想體會唱K的刺激和歡樂，而是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缺少了一種體驗，不夠圓滿。

我們其實常常有類似的感受：世界有很多新奇花樣，而自己在最合適的年紀錯過了，年紀漸長后，縱有機會，也已無力消受。于是，我們看著別人縱情歡樂時，心里會莫名生出一絲酸，一絲癢，一絲無奈，一絲遺憾。

比如，大三大四時，看著大一的學弟學妹做什么都那么有激情，而自己卻提不起精神，也沒有時間去做那些曾想過但始終沒做過的事情；二十歲時，看著小女孩翩翩起舞，穿著我們從未擁有過的蕾絲小花邊公主裙；三十歲時，看著高中生、大學生全心投入地做漂亮的義賣海報；四十歲時，看著年輕人呼朋喚友泡吧、跳舞、通宵打游戲；五十歲時，看著新婚夫妻帶著布娃娃去海外旅行，拍下許多優(yōu)美的照片宣誓和銘記愛情……

我們一定會想：真好，可惜自己沒體驗過。也不是不能再嘗試，只是，早已不合時宜。

人在不同的年紀，會遇到不同的世界。

五歲時，世界是玩具店、甜品店、游樂場。到二十歲，商場、酒吧、電影院的門打開，玩具店的門就關上了。再到了四十歲，茶館、古玩店、棋牌室的門打開，酒吧的門就關上了。到六十歲時，公園、醫(yī)院、花鳥市場的門打開，其他門就關得差不多了。

很多門，開著時若不進，關上了就進不去了。只是我們常常察覺不到，那些門在一扇扇關閉。在我們的意識里，玩具店、酒吧、美妝店永遠都在那里，只要想進，隨時都可以。而事實上，錯過了合適的年紀，我們可能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去體驗。一不留神，我們就已經被拒之門外。

意識到時，心里難免遺憾。我們當然不可能永遠守著想進的門，不讓它關閉。真正讓人遺憾的，其實不是我們想進的門關上了，而是在它向我們敞開時，我們沒有痛痛快快地走進去。

世界是個游樂場，如果我們在開門時就沖進去，盡興地把所有項目玩過一遍，那么到晚上關門離場時，我們定會心滿意足。不會哀嘆忽然就要離場，也不會羨慕明天要進場的人。畢竟所有的精彩，我們都體驗過。

而如果我們在里面睡了一天，到日暮西山時才醒來，忽覺那么多精彩都已錯過，那一刻，離場的號角才會倍顯悲涼。

年輕時，我們放肆地哭過、笑過、愛過、恨過，等將來老了，看著年輕人愛得死去活來，心里就云淡風輕。畢竟我們體驗過。而若沒有，八成就忍不住想，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就會隱隱有些不甘。不甘卻又無力，是特別糟糕的感受。所以，無論我們身處哪個階段，都要學著去享受那段時間，嘗試走進那些開著的門，暢快淋漓地去體驗。

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老不可怕，可怕的是該經歷的沒經歷、該體驗的沒體驗，渾渾噩噩間，我們就老了。人生百味，我們若只嘗兩三種，就風風火火地趕著離場，枉費了多彩的世界給我們提供的很多可能性，這才是最大的遺憾。

我因為嘗過這種遺憾的滋味，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化妝、旅行、追星、K歌、穿高跟鞋、買漂亮的大衣、讀艱澀的哲學書、跟閨蜜徹夜聊天吐槽、盡可能多地陪父母、熬夜趕材料到天泛白……

這是我這個年紀的福利，在世界對我敞開這些門時，我要盡量多去體驗，去收獲。

中國人的觀念，其實一直都太過功利化。所以，我們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你這個年紀，應該好好學習；你這個年紀，應該認真工作；你這個年紀，應該努力賺錢。很少有人會對我們說，你這個年紀，應該泡吧、看電影、坐過山車、穿漂亮衣服、多去一些地方……

好好學習，好好工作，這當然是必需的。可是人生除了這條主線，還有很多附加品。只要安排得好，我們在為主業(yè)拼搏之余，依然可以，或者說應該去體驗更多。

假期里去旅行，不會使成績變差；周末去做一天志愿者，不會使我們損失很多時間；化漂亮的妝，穿高跟鞋去參加聚會，也不會浪費很多錢……正是這些看起來沒用的事情，豐富、拓展了我們生命的內涵。

而且，人總是會給自己下定義，用各種條條框框束縛自己。比如，我是什么樣子的人，我性格怎么樣，我擅長什么，不擅長什么，我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乖寶寶會說，我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其他人和我都沒有關系，我只需要把成績搞好就行；所謂“文靜”的女孩子會說，我是一個內向的人，我人際交往有障礙，這絕對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的性格使然，是天生的……

其實，往往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有著什么樣的性格和經歷，都源自于我們是否敢于嘗試，敢于體驗，嘗試去做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體驗和現(xiàn)在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許，在這之后，我們才能真正了解自己。

人的一生，就是一場體驗。把每一天都活得暢快淋漓，我們才能在走完這一生時，回頭想想，覺得這輩子沒錯過什么，不虧。

木心說，歲月不饒人，我也未曾饒過歲月。愿我們在老去那一天，都能安然地說出這句話。

（中南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