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黎貢拍鳥

董磊

從地圖上看，高黎貢山是一片狹長的區域。它是橫斷山區重要山脈，連接了熱帶森林區域和青藏高原，生物多樣性極為豐富多彩，是自然愛好者們的寶地。

作為一個鳥類愛好者，我自2004年起就對高黎貢山仰慕無比。白尾梢虹雉、劍嘴鹛和火尾綠鹛，是13年前剛剛開始觀鳥的我神往無比的名字。那時資深鳥友告訴我，這些鳥必須要到高黎貢山自然保護區白花嶺保護站高海拔的埡口區域去尋找，而且還得運氣很好才有可能見到。那時，這些傳說一般的珍奇鳥種還罕有野外拍攝的照片。

直到2007年我才第一次走進高黎貢山。2月里全國大部分地方還在寒冷的冬季，但高黎貢山腳下的怒江河谷已經春光明媚、山花爛漫。在這個山茶花和米團花盛開的季節，各種鳳鹛、鵯、噪鹛都圍著花叢活動，讓我大開眼界。特別是海拔2000米左右盛開米團花的向陽山坡，黃頸鳳鹛、棕肛鳳鹛、繡眼成群結隊吸食花蜜，紅翅藪鹛和銹額斑翅鹛也活動頻繁。那一次更機緣巧合的是遇上了據說高黎貢山50年未遇的大雪，我很輕松地拍攝到了劍嘴鹛。

高黎貢山是世界鹛類的分布中心，而劍嘴鹛是高黎貢山鹛類進化到極端的代表，它的嘴巴已經細長到與身體不成比例。劍嘴鹛非常罕見，2007年白花嶺的一場大雪后，我幸運地在小鳥浪里發現了一只孤獨的劍嘴鹛。它在樹干的中下層活動，我觀察到它的覓食是使用長長的嘴巴在樹節和樹洞里探查，可以非常深入。也許這就是這細長嘴巴的用途。

去的次數多了，我對高黎貢山區的鳥認識更深。怒江河谷低海拔區域生活著喜歡溫暖的鳥類——比如灰卷尾、紫色花蜜鳥，栗喉蜂虎在河谷區域的裸露土坡懸崖上成群挖洞筑巢。中海拔的森林區是噪鹛、雀鹛、鳳鹛的天下，好幾種太陽鳥生活在這里。高海拔的竹林森林區域有著名的火尾綠鹛。以我最喜歡的雉類舉例，河谷地帶生活的是普通雉，海拔1000-2000米的原始森林里有黑頸長尾雉和好幾種山鷓鴣，白鷴更偏愛竹林地帶，高海拔針葉林、竹林間流石灘區域則是白尾梢虹雉的領地。野生雉類大多敏感害羞，非常難以拍攝，我在2010-2011年間為“野性中國·中國瀕危物種影像計劃”拍攝白尾梢虹雉期間，從藏東南找到滇西，終于在高黎貢山怒江地區瀘水管護局區域抓住了拍攝機會。

白尾梢虹雉

白尾梢虹雉是高黎貢山的瑰寶，這種大型雉類生活在高黎貢高海拔山區的針葉林箭竹林和流石灘區域。中國的全部3種虹雉都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虹雉的成年雄性羽毛華麗，特別是頭部到頸部在陽光下會閃爍著彩虹般的金屬光澤。

西藏東南至高黎貢山北部區域是僅有的棕尾虹雉與白尾梢虹雉同域分布的地方。我尋找白尾梢虹雉的旅程從北往南。在林芝派鎮的多雄拉雪山區域雖然曾經有確切的兩種虹雉的記錄，但我一直只拍攝到棕尾虹雉。之后是怒江河谷往南延伸的高黎貢山瀘水區域，我在中緬邊境的埡口拍攝到了白尾梢虹雉。

很遺憾這些極有中國特色的野生動物在民眾中知名度極低，多數中國人能說出好幾種非洲野生動物的名字，但恐怕認識虹雉的中國人百里挑一。白尾梢虹雉面臨的主要威脅是當地社區居民的盜獵壓力，如果這種珍貴的大型高山雉類僅僅因為人類口舌之欲而滅絕，那會是很悲哀的事。白尾梢虹雉的保護工作最重要的可能是在當地社區村莊進行保護和普法宣傳，擴大社會對白尾梢虹雉的認識。作為一個自然攝影師，我能為白尾梢虹雉做的最好宣傳工作就是為它拍攝一部自然紀錄片，這樣才能夠讓盡可能多的中國公眾了解這個自然瑰寶。希望能夠早日夢想成真。

太陽鳥

太陽鳥是一種色彩艷麗、以花蜜為食的特別鳥類。高黎貢山連接南北，植物多樣性豐富，開花植物眾多，因此我國幾乎所有的太陽鳥種類都可以在此區域看見。太陽鳥的雄鳥尤其漂亮，渾身上下都閃爍著彩色的金屬光澤。

火尾太陽鳥是高黎貢山高海拔地區最常見的太陽鳥，雄鳥具有所有太陽鳥里最長的尾羽。夏天繁殖季節，我曾經在高海拔針葉林看見：只要一只雌火尾太陽鳥出現，好幾只雄性就會聚集過來，在樹頂上下翻飛，特別有意思。

太陽鳥也受到鳥類貿易的威脅，特別是藍喉太陽鳥每年春季被大量捕捉供應寵物市場。但所有的太陽鳥其實都無法人工飼養。

貢山埡口

高黎貢山北段我最喜歡的地方是貢山埡口，還有翻過貢山埡口之后進入的獨龍江區域。離開貢山縣城之后開始上山，越接近高海拔區域，原始森林就愈發壯觀，接近埡口的區域基本是茂密的箭竹林覆蓋著山嶺。

這里是觀賞美麗而獨特的火尾綠鹛的最好地方。火尾綠鹛擁有碧綠的全身毛色，但尾巴卻是火紅。我一直不明白這種鳥兒是怎么演化出配色這么奇特的羽毛，直到我拍到一只成年火尾綠鹛站在它喜歡的樹枝上，它的綠色羽毛完全隱蔽在綠葉中，而這些綠葉樹的干就是暗紅色，所以火尾綠鹛的紅色尾羽也是很有隱蔽效果的。甚至當它難得地站在地面石塊上，羽毛也能成功融入環境。唯一的例外是我在秋季高海拔已經枯黃的箭竹林里又偶遇了一次火尾綠鹛，顯然此時它的毛色太顯眼了。

在貢山埡口竹林區域，我拍攝過3種鴉雀：褐鴉雀、黃額鴉雀和橙額鴉雀。前兩種四川也能見到，但橙額鴉雀其實還蠻難見到的。鴉雀是一類我特別喜歡的可愛鳥類，但多年來我一直想見橙額鴉雀卻不得，直到我在貢山埡口偶遇一群嘈雜混亂的橙額鴉雀飛過。這種鴉雀長著一副京劇臉譜似的滑稽面孔，臉上兩撇白須特別讓人印象深刻。

因為貢山埡口有不錯的公路，所以我也嘗試過夜拍和觀察夜行的動物。最奇特的一次遭遇發生在夜拍歸途，一車人已經疲倦不堪，但開車的保護區老王突然一個急剎車，原來一只夜鷹伏在公路正中央，也不知在做什么。我拿著相機也伏在地面，一直靠近到它面前，它也不離開。既然這樣，我用手電筒側面打光，在黑夜里為這種行蹤頗為神秘的鳥類留了個肖像照。普通夜鷹是一種習性奇特的鳥類，它白天利用自己酷似樹皮的保護色羽毛貼伏在樹干上，非常難以發現，黃昏和夜晚時出來捕食飛行的昆蟲。照片上看上去很小的嘴巴其實可以張得很開闊，是飛行捕食的有效工具。

獨龍江

2013-2014年，我曾經3次去往高黎貢山保護區北段怒江區域，最遠一直到達獨龍江區域的中緬邊境。這3次拍攝之旅分別是5月春季、7月夏季和10月秋季。雨水最多的季節是5月春季，20多天不停，一路上各種塌方落石不斷。

在獨龍江中緬邊境的村子里，科考隊的昆蟲考察組晚上使用燈光誘捕昆蟲。于是每次他們燈誘完畢的清晨，我就在那附近觀察鳥類。不出所料，愛吃昆蟲的方尾鹟和紅喉姬鹟各自呆在喜歡的樹枝上賴著不走，給拍攝創造了很多好機會。

在獨龍江，我春季的一次奇遇是居然拍攝到正叼著巢材鬼鬼祟祟的大長嘴地鶇。這種鳥正式記錄為中國新鳥種的歷史很短，2007年才第一次被我的朋友們記錄和發表。

在秋季的獨龍江區域，我發現這里數量最多的太陽鳥就是綠喉太陽鳥，只要有花的地方就能看見這些美麗的小家伙。

在獨龍江區域我拍攝到很多特別的鳥類，可能除了這里在中國其他地方就很難見到了。我印象很深的有黑頭穗鹛、長嘴鷯鹛和黃喉雀鹛。長得最可愛的毫無疑問是黃喉雀鹛，它的臉總像沒睡醒的樣子，這種觀感大概是因為它那條顯眼的黃眉紋。在一次混亂的鳥浪里，混在一群黃喉雀鹛群里的一只大家伙沖出森林跑到我面前，毛色奇特，原來是一只隱秘的黑頭穗鹛。長嘴鷯鹛據說在中國其他地點還沒被記錄過，我幸運地拍攝到一次，這家伙總是躲在雜亂的灌叢中不肯現身。

騰沖一日

高黎貢山南北縱向延伸400多千米，盡管大多數地方艱險難至，但其實觀察和拍攝有趣的鳥類也不是必須到難去的地方。我在冬季特別喜歡騰沖城內的來鳳山公園。

在公園里的古建筑上，我看見一大群藏黃雀聚集在屋檐。藏黃雀是一種全身黃色、喜歡群居的小鳥。雀類小鳥都有比較粗壯的嘴喙，喜歡吃草本植物的穗實。因為很多植物的果實含有或多或少的有毒物質，藏黃雀群經常要到巖壁或者建筑的特定位置啄食土壤，以中和毒素。因此在這里遇見這些黃色小精靈也是情理之中。

藏黃雀認真取食的房屋周圍樹林茂密，斑喉希鹛和火尾希鹛在樹枝上蹦蹦跳跳尋找昆蟲，樹干上上上下下忙個不停的是栗臀?。這些都是不難發現的鳥種。

一陣嘈雜的叫聲后，一只小白臉松鴉跳到我的頭頂枝頭。松鴉是歐亞大陸廣布的鳥種，我在四川和云南其他地方也拍攝過典型毛色的松鴉。聽說高黎貢山區域的松鴉長著一副不尋常的小白臉，這次是第一次面對面真切地看清楚了這副小白臉，果然奇特，跟其他地方的松鴉很不一樣。

隨著另外一種不尋常的叫聲從森林里傳出，我循聲耐心等待，終于在樹枝之間看見細嘴黃鸝現身，這也是我以往從沒見過的鳥種，而且出了高黎貢山很不容易見到。這真是令人滿意的收獲，用它來結束騰沖的一日觀鳥真是太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