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究竟該如何走出“舊歷史”的窠臼,創造出屬于“人類解放”和致力于“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新時代、新歷史,一直是馬克思哲學反思的核心主題。然而,“如何走出”的關節點,必然首先在于對身處的“現時代”的深刻把握和徹底批判。馬克思正是抓住了“政治經濟學批判”這一樞紐,挖掘“經濟決定意義”的“時代根據”,才可能穿透“資本神性”“資本形而上學”的“文明面紗”,把握資本主義產生、發展及其未來趨勢的內在邏輯。在這個意義上,“政治經濟學批判”所指向的對象,是馬克思所立足的“資本主義現時代”;而“剩余價值”的偉大發現的實質,則是揭示資本主義時代運行的內在秘密,論證“資本剝削”的歷史必然性、暫存性和最終的非法性。“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終極落腳點,則是要“走出資本主義時代”,走向“非資本化”的屬于“人類歷史”的“新時代”。在此,“政治經濟學批判”本身是馬克思“新唯物主義”的內在環節,直接與歷史唯物主義融為一體。或者說,二者實質上是“同一件事”(即無產階級解放和人類解放)。在“這件事情”中,“政治經濟學批判”則起著言說時代、指認時代、走出舊時代并標示和建構“新時代”的價值導視與知識轉換的樞紐作用。
關鍵詞:馬克思; 政治經濟學批判; 時代觀; 新時代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3060(2018)06-0108-09
在 馬克思的視野中,有關“時代”的判知始終不是一個靜止、完成性的“名詞”,而是一個持久運轉、永不止歇的“動詞”,一個被“理論和實踐”雙重追問、連接“歷史和未來”的、永不封閉的運動區域。1842年,年僅24歲的馬克思就針對如何判定“時代”有著自己的獨特邏輯和方法。他認為:“一個時代所提出的問題,有著和任何在內容上有根據因而也是合理的問題共同的命運:主要的困難不是答案,而是問題。因此,真正判斷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問題。……每個時代的謎底是容易找到的,這些謎語都是該時代的迫切問題。如果說在答案中,個人的意圖和見識起著很大的作用,因而需要用老練的眼光才能分辨出,什么屬于個人,什么屬于時代,那么相反,問題卻是公開的、無所顧忌的、支配一切個人的時代聲音。問題是時代的格言,是它表現時代內心狀態的最實際的呼聲。”①既然這樣,在所有的問題類型、問題域中,究竟“什么屬于個人,什么屬于時代”呢?只要“問題的合理性”成立,進而成為“現實問題”,就可以獲得具有“特殊性”的答案;但是,只有破除或者轉換“問題的特殊性”,使該問題成為“公開的、無所顧忌的、支配一切個人的時代聲音”,“特殊的問題”才可能上升到“時代問題”,才可能具有“時代的普遍性”。既然“每個時代的謎底是很容易找到的”,那么發現和判定“問題”的差異,則是決定“時代屬性”的最本質的方法論。②1843年,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往何處去”的問題在當時依然十分模糊。該問題“不僅在各種改革家中普遍出現混亂”,“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未來應該怎樣沒有確切的看法”。③可 以說,明確的“時代問題”是馬克思哲學最顯著的特征。1847年,在經歷了“經濟學哲學批判”“神圣家族批判”“貧困哲學批判”之后,馬克思越發意識到“時代問題”的復雜性,并力圖改變發現問題和提供答案的一切“形而上學性”和“純感性”,“自從發現神圣家族的秘密在于世俗家庭之后,對于世俗家庭本身就應當從理論上進行批判,并在實踐中加以變革”。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4 505頁。 馬克思哲學轉向的中介,與其說是黑格爾哲學的顛倒,還不如直接落實于、體現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而且正是通過徹底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哲學超越了黑格爾和費爾巴哈,實現了自身哲學的偉大變革;與此同時,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又是“批判性和建構性”的,這使他超越了以亞當 ·斯密和大衛 ·李嘉圖為代表的古典“經濟學世界”。在發現問題、批判時代到變革時代的邏輯演化圖式中,政治經濟學批判則在其中起著“邏輯轉換”的樞紐作用,這是馬克思“分析時代”最獨特的認識論、方法論、實踐論內容。
一、 發現“時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武器”
眾所周知,黑格爾特別強調對“時代精神現象”的概括和提煉。他認為:“就個人來說,每個人都是他那時代的產兒。哲學也是這樣,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時代。妄想一種哲學可以超出它那個時代,這與妄想個人可以跳出他的時代,跳出羅陀斯島,是同樣愚蠢的” [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年,第12頁。 ;“哲學與它的時代是不可分的。所以哲學并不站在它的時代以外,它就是對它的時代的實質的知識” [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1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56頁。 。這些思想盡管深刻,但不徹底。 黑格爾雖然認為甚至強調哲學是時代的產物,但在對待時代的實體性內容時,他最終又把時代精神歷史神秘化、抽象化、平庸化,認為“哲學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確認思想與經驗的一致,并到達自覺的理性與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到達理性與現實的和解”。([德]黑格爾:《小邏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42頁)馬克思認為,這“只是為歷史的運動找到抽象的、邏輯的、思辨的表達”。([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16頁)按照伽達默爾的說法,這種以黑格爾為代表的把特定時代的實體性內容抽象化、形式化了的德國唯心主義,乃是一種“斷言的天真”“反思的天真”“概念的天真”,而思想者的任務之一就是揭露德國唯心主義天真的假設,讓這種假設再也不能被認為是正確的。([德]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第121頁) 在馬克思看來,“哲學家并不像蘑菇那樣是從地里冒出來的,他們是自己的時代、自己的人民的產物,人民最美好、最珍貴、最隱蔽的精髓都匯集在哲學思想里”,“哲學不是在世界之外,就如同人腦雖然不在胃里,但也不在人體之外一樣”,因為“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9 220頁。 按照馬克思的邏輯,發現和確證自身處于一個怎樣的時代,并非任何一個思辨哲學(形而上學或邏輯學)或犬儒哲學、功利哲學所能回應和回答的問題,而是一個必須訴諸利益根源、直面利益戰場的生活批判或實踐哲學問題。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是一個被“資產階級英雄”代表的“世界精神”所統攝的時代,到處安家落戶的“資產階級”和“世界市場”特別需要“世界精神”為其提供精神力量和邏輯指引。這恰恰是以黑格爾為代表的“普遍哲學”(精神現象學和邏輯學)盛行天下的時代根據。但是,作為黑格爾思想繼承者的馬克思卻發現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時代景致。 馬克思認為,黑格爾哲學體系及其精神特別強大,許多哲學批判的努力始終無法擺脫黑格爾哲學精神。許多問題“不僅是它的答案,而且連同它所提出的問題本身”都帶著黑格爾哲學的影子。盡管“他們每一個人都斷言自己已經超越黑格爾哲學”,但他們僅僅限于某一方面,而沒有對“黑格爾哲學體系進行全面的批判”。參見[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4頁。
任何人只要深諳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包括西方馬克思主義),一般都會承認或推崇“顛倒”在馬克思哲學轉折中的重要作用。問題的關鍵在于這種“顛倒機制”是如何發生和徹底展開的。一般認為,馬克思從青年黑格爾主義者、革命民主主義者轉變為現代唯物主義者或者實踐唯物主義者的中介是費爾巴哈。盡管費爾巴哈給予馬克思的警醒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我們絕對不能忽視馬克思自己的生活經歷、生活經驗在其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費爾巴哈重點批判的是黑格爾的宗教觀,關注的是黑格爾思辨哲學的“一般性”,而不是馬克思意義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更非政治經濟學批判。
從馬克思哲學自身的邏輯運動看,馬克思“走出學校”、走向“改造社會”伊始,即在1842年就明確意識到“顛倒”的現實方法論意義(而不是學生時代的青年黑格爾學派的形而上學方法論)。他在實際調查中發現,住在摩塞爾河畔的居民雖然擁有極其茂盛的林區,但他們并不能從分配木材中受益。而政府的法令卻是只保護林木占有者的利益,只是對窮人們的處罰。這個地區“葡萄酒釀造者的悲慘狀況長期受上級機關的懷疑,他們求助的呼聲被看作無理取鬧”。 ②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63頁;第121、122頁。 “我的生存遭到了懷疑,我的最隱秘的本質,即我的個性被看成是一種壞的個性,而且由于這種意見我要受到懲罰。法律之所以懲罰我,并不是因為我做了壞事,而是因為我沒有做壞事”。“在追究傾向的法律中,立法的形式是同內容相矛盾的,頒布這一法律的政府瘋狂地反對它本身所體現的東西,即反對那種反國家的思想,同樣,在每一種特殊的場合下,政府對自己的法律來說就好像是一個顛倒過來的世界,因為它用雙重的尺度來衡量事物。對一方是合法的東西,對另一方卻是違法的東西。政府所頒布的法律本身就是被這些法律奉為準則的那種東西的直接對立面”。②正是在這一“顛倒邏輯”下,我們認為,問題的關鍵并非一般性的形而上學意義的斷裂、分割和顛倒,而是馬克思通過“生活邏輯”轉移到“顛倒的徹底性”方面。這里的轉折是否可以完全歸結為費爾巴哈的影響呢?我們認為,費爾巴哈的感性唯物主義只是給馬克思提供了一個思想契機或一般邏輯而已,而馬克思本身以“博士記者”“博士編輯”的身份參與時代、感受時代則更為重要和關鍵。在有關顛倒、現實、生活、實踐、革命等等“轉向”話題中,政治經濟學批判在其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現代、后現代的相關討論中,一些哲學家意識到了“生存轉向”“日常生活”“日常經驗”“視覺”“聽覺”“手”等話題的重要性。但是,如果不涉及和延伸至政治經濟學批判,這些所謂的“生活轉向”本身依然帶著虛泛、空洞、形式高于內容、激情大于行動的特征,依然從屬于“舊時代”的思想肖像,盡管它們是以“反思現代”的面目出現的。正是在這一點上,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超出了所有的“生活哲學”,開啟了走向“新歷史”“新時代”“新未來”的真實可能。
我們知道,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談到使他“苦惱”的“疑問”之前,先講了他在《萊茵報》做編輯時遇到了要他對所謂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1842 1843年間,我作為《萊茵報》的編輯,第一次遇到要對所謂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萊茵省議會關于林木盜竊和地產析分的辯論,當時的萊茵省總督馮 ·沙培爾先生就摩塞爾農民狀況同《萊茵報》展開的官方論戰,最后,關于自由貿易和保護關稅的辯論,是促使我去研究經濟問題的最初動因。另一方面,在善良的‘前進愿望大大超過實際知識的當時,在《萊茵報》上可以聽到法國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帶著微弱哲學色彩的回聲。我曾表示反對這種膚淺的言論,但是同時在和《奧格斯堡總匯報》的一次爭論中坦率承認,我以往的研究還不容許對法蘭西思潮的內容本身妄加評判。我倒非常樂意利用《萊茵報》發行人以為把報紙的態度放溫和些就可以使那已經落在該報頭上的死刑判決撤銷的幻想,以便從社會舞臺退回書房。”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0 591 頁。 顯然,這里的“難事”是產生馬克思“苦惱的疑問”的內在根由。這些“所謂難事”在主流哲學、法學、政治學、經濟學領域本來不是什么問題,因為只要把“物質利益”轉化為“抽象范疇”,轉換為“一般概念”,而不是糾纏于“誰之利益、誰之合理性”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尤其值得關注的是,馬克思談及“自由貿易和保護關稅”的討論,這是一個涉及“國家利益”的“國際大事”,其意義已經超越僅限于“國內利益”之爭的“林木盜竊和地產析分”之外。因此,馬克思這里所例舉的“兩類難題”,已經超出了當時時代所給予、預設的思想范圍(德國古典哲學、英國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以及流行的歷史學派等),屬于前所未聞的“大難題”。
面對自己找尋的“難題”,馬克思究竟該如何面對和解決呢?馬克思首先不是“投入戰斗”,而是對當時流行的“善良愿望”“前進愿望”進行批判,特別提到自己“曾表示反對這種膚淺”的“微弱哲學色彩”。這里的“曾經”表明馬克思自身對于“時代精神”的自覺反省,因為僅僅憑借“以往的研究”根本無法真正把捉到問題的實質,或者說“妄加評論”恰恰是一切“時代哲學”盡管根植于時代卻又囿于時代的主要特征。為了探究“難事”,馬克思的策略是“退回書房”,追求“問題本身”的徹底性。
如果概述從1841年馬克思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到《萊茵報》任編輯、轉向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過程,可以發現馬克思“參與時代”的哲學特征是“少發些不著邊際的空論,少唱些高調,少來些自我欣賞,多說些明確的意見,多注意一些具體的事實,多提供一些實際的知識”。“在偶然寫寫的劇評之類的東西里塞進一些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信條,即新的世界觀,是不適當的,甚至是不道德的。如果真要討論共產主義,那就要用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更切實地加以討論。”這種“切實性”體現在“更多地在批判政治狀況當中”。 ④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頁;第140、141頁。 用馬克思的話說:“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黑格爾按照18世紀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概括為‘市民社會,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頁。 許多人都熟悉馬克思“市民社會”的相關判斷,認為這是馬克思唯物史觀的真正起源,但是往往遺忘了解剖“市民社會”的真正根源恰恰是“政治經濟學批判”。或者說,如果我們忽視政治經濟學批判,或者將馬克思的“兩大發現”孤立開來,其結果依然是一個“空想”或“猜想”的唯物史觀。正是由于政治經濟學批判,才可能最終使得唯物史觀成為科學,使唯物史觀建立在真正科學的現實的大地(即現實資本主義批判)上。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非常詳盡地論述了“生產勞動是人的最基本的活動”,通過考察現實個人的活動和物質生活條件,探究歷史運動的四個因素,即物質生產、滿足新的需要的再生產、人自身的生產和人們在“生活中的生產”的生產過程中的關系生產。這里,顯然包含著非常豐富而鮮明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內容。
一個非常基礎性的例子,即馬克思對古典經濟學中的“生產力概念”的改造,正是通過對李斯特《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批判獲得的。李斯特強調政治經濟學應該重視生產力的研究,而不是一般經濟學的成本收益分析模式,否則就是一種狹隘的理論。當然,李斯特的“生產力概念”是一個泛化的說辭,其將宗教、政權、道德和習俗等皆納入其中,脫離“生產關系”的生產力盡管思想豐富、復雜,但依然屬于“舊時代”的思想范圍。而且,正是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對唯物史觀的實質及基本原理做了精辟的概括和周密的說明,顯示出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唯物史觀之間的同構關系。
盡管1848 1849年《新萊茵報》和歐洲系列事件中斷了馬克思的經濟學研究,直到馬克思1850年到倫敦獲取大量政治經濟學史資料后才又重新開始。從1850年到1858年,馬克思又寫了數十本筆記,這些《摘錄筆記》是其創作《資本論》的重要依據。 馬克思在《1857 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明確指出:“在我進行了15年研究工作以后的今天,當我能夠動筆的時候,也許會受到外部暴風雨般的運動的干擾。這沒有關系。如果我完成得太晚,以致世界不再關心這類東西,那顯然是我自己的過錯。”([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0頁)按照這個時間計算,馬克思大約是在1842 1843年期間開始關注經濟學。1843 1847年,馬克思寫了24個經濟學筆記(《克羅納茨赫的筆記》),摘錄了從17世紀到19世紀大約70個經濟學家的著作,全部分量相當于《資本論》的兩倍。 1857年12月8日,馬克思寫信給恩格斯說:研究政治經濟學原理“這項工作非常必要,它可以使公眾認清事物的實質”,“我現在發狂似地通宵總結我的經濟學研究,為的是在洪水之前至少把一些基本問題搞清楚”。④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重要性在于能夠揭示“基本問題”, 真正把握資本主義的“時代癥候”。1895年4月15日,恩格斯在寫給理查 ·費舍的信中回憶說:“我曾不止一次地聽到馬克思說,正是他對林木盜竊法和摩塞爾河地區農民處境的研究,推動他由純政治轉向研究經濟關系,并從而走向社會主義。” ②④⑤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01頁;第150頁;第156頁;第162頁。 可見,正是通過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性研究,馬克思認清了所有思想關系、政治關系背后的經濟根據,弄清了勞動人民陷入貧困的真正根源,找到了一條使勞動人民解放的現實道路。也正是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這個獨特方法和武器,馬克思發現了整個“資本主義時代”運行的規律,以此找尋獨特的撬動時代翻轉的“理論武器”。
因此,我們認為,馬克思最終脫離理性主義的抽象價值觀和絕對普遍主義、革命民主主義,走出黑格爾所設定的“世界精神”的時代形而上學,并非單純費爾巴哈的“感性唯物主義”影響的結果。馬克思發現“時代密碼”的真正鑰匙,恰恰就是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來逐步科學和完備起來。這里,我們必須重提馬克思對當時法國激進思想家普魯東的“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的徹底批判所具有的中介意義。普魯東的思想看似激進,但骨子里依然是不徹底的。因為其從探討財富的使用價值和價值的關系出發,得出了既要消滅資本主義的弊端,又要保留“私有制與雇傭勞動”的結論。這里的“普魯東”其實是一個符號和象征,是馬克思對歐洲流行的、具有“政治革命”意義的“舊時代經濟學”的現實批判。因為馬克思“對經濟學范疇的批判,或者,也可以說是對資產階級經濟學體系的批判敘述”。②“普魯東現實的材料是經濟學家的教條”, “經濟范疇只不過是生產的社會關系的理論表現”,“這些觀念、范疇也同它們所表現的關系一樣,不是永恒的,它們是歷史的、暫時的產物”。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9、602、603頁。 其實,即使最優秀的經濟學家,甚至李嘉圖本人,一旦“走進”(而不是“走出”)資產階級所決定的時代邏輯和思維怪圈,“便陷于純粹幼稚的妄談”。④通過資本和勞動以及商品市場邏輯的等價交換原則,以“另一種物質形式”再現同樣的價值,“一切都是‘美妙的,但同時都會得到一種可怕的結果,而這正是等價規律的緣故”。⑤“等價”意識形態及其文化的流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其與啟蒙主義運動以來的自由、平等、民主、博愛相契合,是資本主義“文明化”的典型形式和具體內容。 關于貨幣化的文明形式的思想史梳理和探討,參見李振:《貨幣文明及其批判》,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二、 瓦解“舊時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武器批判”
發現、揭示、洞穿“舊時代”的秘密,并將其公布于天下,并非一蹴而就、一帆風順、一勞永逸的工作。只要馬克思的原則還沒有從以往的“舊世界觀”,尤其是以往的“舊歷史觀”中解脫出來,而且通過塑造出屬于該時代的“巨著”“名篇”闡發出來,一切就都還會處于“半睡半醒”狀態,尚不能促使大多數人從自然、盲目的摸索狀態中解脫出來。馬克思解構資本主義時代的一個極其重要的關節點,就在于通過其一生中最偉大的著作,即《資本論》,來完成和實現對于資本主義時代合法性和文明化的徹底解構。馬克思明確指出,作為“現代文明”的典范,資本主義社會以財富、資本占有的方式使得自身成為時代的代表。“資本關系和土地所有權關系”成為這個時代的經典議題,“這是時代的標志”。 ⑧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頁;第34頁。 正像空想社會主義者一樣,如果僅僅發現時代的“癥候”(如剝削、不平等、非正義之類),但找不到“癥結”之所在,更無法尋找問題的解決途徑,那么這種發現僅僅是一般性的“批判武器”。或者說,僅僅是“洞見”而已,并不能產生任何現實性的力量。《資本論》之所以被稱為工人階級的“圣經”,就在于其結論本身被看成對工人階級“自身狀況和自身的期望所做的最真切的表述”。⑧這里的“最真切”既內涵了“現實的真理”,又內涵了充滿希望的“未來的真理”。無可替代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力量”的最真切表現,就在于廣大工人階級的普遍接受和廣泛傳播,而這種“批判力量”的執行者并非理論家本人,而是被呼喚起來的、日益覺悟的無產階級。也就是說,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最終落腳點,并非抽象的理論解構和重構,而是呼喚出社會革命的整體氣象,塑造出真正實現社會變革的階級力量。馬克思意義的“時代解構”必然需要真正的主體或者說“改變時代的行動者”來實現,需要將“批判武器”向“武器批判”轉化。
作為以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合法性”為己任的《資本論》,其批判方式顯然就是該書副標題所講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資本論》探討的是資本主義經濟結構及其運行規律,探究的是資本主義社會“原本”而不是“副本”的存在本質。要實現這一目的,就必須采取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形式,突破“資本主義”的合法邏輯范圍。《資本論》第一卷探究“資本的生產過程”,從資本主義經濟關系和時代精神的各種矛盾的萌芽開始,逐步引入和展開“剩余價值生產”概念,最后將其與資本積累的一般過程和特殊歷史結合起來,探究資本存在的“普遍命運”,即創造出一個普遍化的“以勞動者的被剝奪為前提”的“資本化文明”世界。《資本論》第二卷探究“資本的流通過程”,考察資本運動的外在形式,這一卷長久以來被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所忽視,因為該卷往往被認為是第一卷的“補充”和第三卷的“引言”,并不具有獨立的意義。實際上,該卷由于特別注重“剩余價值”實現的外在形式和基本規律,顯示出資本主義經濟運動的外在合理性和科學性。這一“形式”恰恰是標識資本主義“文明時代”最突出的特征。如果我們僅僅限于第一卷和第二卷,而忽視第二卷所揭示出的資本運動的“文明形式”,就會使得所政治經濟學批判淺薄化、泛意識形態化,而失去應有的科學性和直接現實性。《資本論》第三卷研究“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探討資本運動形式(剩余價值轉換為利潤、平均利潤以及諸資本存在方式的轉化之類)的復雜變形,這顯然是第二卷的深化,也是第一卷的復歸和升華。這里的“總”其實不是匯總、綜合,而是資本主義“時代本質”的深層揭示。可見,“剩余價值生產及剩余價值實現”直接貫穿了《資本論》,成為探究資本主義經濟規律的最本質內核。“剩余價值的生產是生產的直接目的和決定動機。資本本質上是生產資本的,但只有生產生產剩余價值,才產生資本。”“力求將成本價格縮減到它的最低限度的努力,成了提高勞動社會生產力的最有力的杠桿。” ②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7頁;第998頁。 我們看到資本主義巨大的創造力和創新性,以此作為資本主義超越“前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最有力證據,但是許多人往往忽視其追求“剩余價值”內在的驅動機制。理論上,勞動者的勞動時間應該決定商品價值,但在資本主義的現實經濟運動中,“盡管勞動作為雇傭勞動的形式對整個過程和生產本身的特殊方式有決定的作用,雇傭勞動卻并不決定價值”,更重要的則是“以社會一般”以及“以生產條件的一定的社會性質和生產當事人之間的一定的社會關系為前提的”。②顯然,馬克思并非單純的學究型學者,將公式和公理作為自己的理論出發點,而是強調社會關系以及同生產過程相符合的社會形式、各群體社會生活的再生產的復雜性。
毫無疑問,資本家也是“人”,資產階級也是由“人”構成的,屬于“現代文明”的重要執行者和行動者。既然這樣,究竟該如何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的這個主導性群體和力量呢?難道資本家不參與勞動?資產階級不也是為了生產和經營而四處奔波甚至殫精竭慮嗎?顯然,如果無法解構資本家和資產階級,如果無法認識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屬性,即使受到多方懷疑、責難和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依然會按照牢固的周而復始的秩序運轉下去。實際上,馬克思意義的“資本家”已經不再是任何抽象意義的“人”,而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頁。 我們不排除并承認個別資本家的“階級轉變”,但對于資本家整體(階級)而言,這種轉變還是十分稀缺的,對于問題本質的把握依然是無關緊要的。也就是說,我們不能用個別資本家的覺悟、反省和反叛替代對于整個資產階級的整體性批判。馬克思走出黑格爾、費爾巴哈和空想社會主義、革命民主主義的一個最大特點,就在于意識到經濟(物質)生產在整體上“決定”(不是一一對應)社會上層建筑的科學性,只有徹底改變物質生產方式,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時代精神”提出的難題。
由于“人體解剖是猴體解剖的一把鑰匙”,哪怕是十分簡單的范疇,只有在最發達的社會狀態下,才可能最充分地表現出其所內涵的本質及意義。通過以《資本論》為對象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揭示出既針對資本主義又完全超出資本主義邏輯的文明景象。為了闡明資本主義形態發生、發展和趨于衰亡的過程,馬克思不僅研究了“前資本主義”歷史,并預測了資本主義的未來可能。“資本主義社會是最發達的和最多樣的歷史的生產組織。因此,那些表現它的各種關系的范疇以及對于它的結構的理解,同時也能使我們透視一切已經覆滅的社會形式的結構和生產關系。”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9頁。 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的經濟形態又是社會生產過程中的最后一個對抗形式,資本主義軀體內部也孕育出強大的自身無法控制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同時也創造出解決這種對抗形式的主觀和客觀條件。因此,通過《資本論》,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時代存在方式及其特征的考察,揭示出資本主義“文明合法性”的內在秘密:“發展社會勞動的生產力,是資本的歷史任務和存在理由。資本正是以此不自覺地創造著一種更高級的生產形式的物質條件。”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8頁。 顯然,《資本論》所立足和面對的“資本主義時代”,是一個無比發達、豐富多彩的“文明世界”,同時也是一個為未來奠基的“暫時性時代”。馬克思解構“資本時代”的“偉大和崇高”,恰恰是將其納入到人類歷史長河之中,為塑造“偉大而崇高”的共產主義社會提供靈感、尋找資源。
實際上,任何理論只要是理論,就始終改變不了“灰色命運”的基本特征。最終是否能夠真正解構“強大而文明”的資本主義社會合法性的決定性力量,還不是理論本身,而是真正將這種理論轉換為實踐的行動者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認為“階級斗爭在實踐和理論方面采取了日益鮮明的和帶有威脅的形式。它敲響了科學的資產階級經濟學的喪鐘”。 ④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頁;第205頁。 顯然,馬克思關注的最終問題,依然是現實革命的可能性。針對越來越多的主流經濟學家們更多地致力于“資本和勞動”二者之間的調和、和諧,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并沒有建構出一個和諧的美好時代,所謂的平等交換、自由、民主原則的背后,則是私有制決定下的“不平等”“ 不公正”“不自由”“不民主”的時代。馬克思以諷刺的口吻指出:“正因為雙方都只顧自己,使他們連接在一起并發生關系的唯一力量,是他們的利己心,是他們的特殊利益,是他們的私人利益。正因為人人只顧自己,誰也不管誰,所以大家都是事物的前定和諧下,或者說,在全能的神的庇護下,完成這互惠互利、共同有益、全體有利的事業。”④離開市場經濟這個“劇場”,就會發現一個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殘酷現實,即貨幣占有者趾高氣揚、雄心勃勃,而一般的勞動者則唯唯諾諾、戰戰兢兢。這一事實的不平等、不和諧畫面,恰恰是“資本時代”的內在結構。馬克思探尋使這一結構松動的“隱匿樞紐”,即通過剩余價值生產及其實現資本主義社會整體生產、再生產的“全過程”,促使了工人階級意識的主體覺醒,徹底撬動了固若磐石的資本主義時代的經濟底座,開啟了探尋真正走出“舊時代”的新方向、新征程。
三、 建構“新時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實踐訴求”
毫無疑問,致力于毫不妥協的、無情的“徹底批判”,是馬克思哲學的最顯著特色。這里的“無情”并非邏輯演繹,而是直面現實的復雜斗爭。無論“批判的武器”還是“武器的批判”,其歸結點依然是“批判”。這是馬克思“批判哲學”區別于其他任何“批判哲學”的關鍵所在。“批判不是頭腦的激情,它是激情的頭腦。它不是解剖刀,它是武器。它不是要駁倒敵人,而是要消滅敵人。”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頁。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把“批判和實際斗爭看作同一件事情”。 ②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頁;第14頁。 也就是說,這種“實踐轉向”并非任何“意義理論”的邏輯探知,而是現實人類社會文明運動的必然訴求。“無論怎樣,歷史正在把我們文明社會的這些‘野蠻人變成人類解放的實踐因素。”②如果我們把“批判對手”“消滅敵人”僅僅作為口號和語詞的巨人,而忽視對真正的現實主體精神(無產階級意識)的喚起和培育,那么在“建構”“勾畫”“描繪”新世界、新時代的過程中,必然面臨“批判轉向”的現實難題。
僅就《共產黨宣言》而言,貫穿它的最核心的內容和基本線索就在于,“每一個歷史時代的經濟生產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的基礎,并且只有從這個基礎出發,這一歷史才可能得以說明” 這段話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恩格斯在1883年、1888年的兩篇序言中原封不動地復述了一遍。參見[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4頁。 ,其核心任務則是“宣告現代資產階級所有制必然滅亡”。 ⑤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頁;第43頁。 顯然,將資本主義時代納入“人類歷史科學”的邏輯線索之中,同時又立足于當下最殘酷的現實,是唯物史“時代觀”的經典表達。其中,“經濟生產”在這里的分量極重,具有“歸根結底”的指向意義。在閱讀《共產黨宣言》第一部分《資產者和無產者》的過程中,如果僅僅看到政治斗爭,而忽視其中所涉及的經濟史、經濟結構、經濟斗爭的相關內容,就會從根本上動搖其科學性和偉大力量。馬克思從巨大的生產力和日益開放的市場關系來論證資本主義社會的歷史貢獻,同時也從生產力的巨大破壞和生產關系的狹隘性來論證其有限性、暫時性。生產資料、生活資料、所有制等經濟學元素成為論證“資產者和無產者”關系本質的關鍵詞,“資產階級生存和統治的根本條件,是財富在私人手里的積累,是資本的形成和增殖;資本的條件是雇傭勞動”⑤。理解階級斗爭的根本前提,是政治經濟學批判,而不是政治斗爭本身。“政治”在更大程度上只是“結果”和反映,而不是原因,更非根基。在解構舊時代、建構“新時代”的10條措施建議中,有9條關乎政治經濟學。其核心要義就是改變資本主義的所有權結構,改變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的持續發展。
就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生經歷而言,他們一直在“兩條戰線”(理論和實踐、解構和建構)上同時戰斗,從為“共產主義同盟”起草宣言到直接領導“第一國際”,顯示出其真正參與時代、變革時代的革命精神和實踐品格。在這個意義上,考察馬克思的一生,實際上就是記錄馬克思參與變革資本主義時代和為建構新時代而鞠躬盡瘁的歷史。在“綱領就是旗幟”的邏輯下,《哥達綱領批判》無疑成為馬克思直接宣示自己實踐觀念的一個最直接的資料。馬克思詳盡地批判了拉薩爾將“勞動所得應當不折不扣和按平等的權利屬于社會一切成員”“勞動的解放要求把勞動資料提高為公共財產,要求集體調節總勞動并公平分配勞動所得”“廢除工資制度和鐵的工資率”之類的含混空話視為黨的奮斗綱領的說辭,認為《綱領》的許多內容都減弱了“實踐的革命性”,完全沉溺于似是而非、故弄玄虛的調和和空想(空話)之中。馬克思激進回應的立足點依然是政治經濟學批判,“不折不扣”的提法表面上符合勞動者的利益,其實質是不懂得政治經濟學,不懂經濟生產的真實過程;所謂的“平等分配”是根本無法實現的,這些“事實不平等”的“弊病”,尤其“在經過長期陣痛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產生出來的共產主義第一個階段,是不可避免的”; [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5頁。 工資僅僅是雇傭勞動的結果,就此而言,通過廢除工資就能夠促使勞動解放嗎?顯然不可能。正是通過積極現實的實踐斗爭,馬克思不斷深化自身的理論,在解構資本主義文明合法性的同時,積極探索新時代、新未來的真實可能。
因此,當我們在關注馬克思的實踐觀的時候,不能僅僅關注“政治斗爭”的必要性,還必須意識到政治經濟學在其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也就是說,政治經濟學批判并非單純是一個純粹的“批判資本”的理論,或者“無產階級覺悟”的喚醒邏輯,而更直接的是一個涉及如何對待現存經濟生活和經濟生產的“實踐方法論”。現存生活的人們究竟是如何生活和生產的呢?這涉及對整個生產方式的運行結構的形式、過程和結果的綜合分析,無論在微觀上還是在宏觀上,這一“實踐科學”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特征,正是馬克思從“解釋世界”到“改造世界”的顛倒和革命的關鍵紐結。
作為結論,我們認為,政治經濟學批判是馬克思洞察“舊時代”根基的根本方法論,是真正撼動“舊時代之墓”的科學武器,同時也是開啟“新時代之幕”的必要武器。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我們看到一個奠基于日常物質(經濟)生活之上的“舊時代”的各種弊病,通過剩余價值學說以及由此“愈加牢固”的唯物史觀,空想社會主義才可能最終成為科學。而且,也正是由于對經濟生產、經濟生活的深入考察,才可能把科學社會主義從理論模式變成真正的實踐現實。正如伊格爾頓所言:“資本主義內在邏輯的穩定性,決定了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體制的多數批判時至今日仍有其道理。只有當資本主義體制可以沖破自身的邊界,開創一個嶄新局面的時候,才能改變這樣的狀況。但資本主義恰恰沒有能力創造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未來。” [英]伊格爾頓:《馬克思為什么是對的》,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年,第15頁。 而我們欲呼喚并致力于這種“不同的未來”的到來,恰恰需要具有實踐“適應性”和“革命性”的政治經濟學及其批判才可能最終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