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反思

蔡潤林

（中共中央黨校研究生院 北京 100091）

今年是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共產黨宣言》發表170周年，也是我國改革開放40周年，回顧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百年來的興衰成敗，可以清楚地看到各國共產黨人在如何對待馬克思主義問題上存在著不同態度和做法。能否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不僅是一個根本性問題，而且是檢驗真假馬克思主義政黨的重要試金石。

一、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是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典范

馬克思主義產生于19世紀中葉的西歐，這個“共產主義的幽靈”一經出現，就對那時及之后的現實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同時，馬克思主義的創始者也在不斷的革命實踐中檢驗和修正自己的理論，以實際行動賦予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例如在1872年，當馬克思、恩格斯為《共產黨宣言》的德文版寫序時，他們就指出由于實際情況的變化，“這個綱領現在有些地方已經過時了?！盵1](P4)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這樣寫道：“整個人類歷史還多么年輕，硬說我們現在的觀點具有某種絕對的意義，那是多么可笑……”[2](P492)又如恩格斯在1894年所寫的《卡·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書導言》中坦率地反思道：“歷史表明我們也曾經錯了，暴露出我們當時的看法只是一個幻想。歷史走得更遠：它不僅打破了我們當時的錯誤看法，并且還完全改變了無產階級進行斗爭的條件。”[3](P382)馬克思在面對一些自命為“馬克思主義者”的人歪曲自己的理論時，宣稱“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3](P599)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對待馬克思主義理論問題上的科學態度為我們樹立了榜樣。

二、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和蘇聯的不同際遇

（一）中國共產黨的事業成就與正確對待馬克思主義密不可分

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就把馬克思主義作為自己指導思想的理論基礎，并且在實踐中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回顧黨史，我們可以從一代代中國共產黨人在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問題上得到許多富有價值的歷史啟示。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實踐中科學對待并發展馬克思主義，產生了“毛澤東思想”這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找到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道路，最終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建立起社會主義的根本制度，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但也在思想理論方面出現了嚴重的“左”傾錯誤，片面強調上層建筑、生產關系的作用，片面夸大所謂“階級斗爭”，嚴重背離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直至釀成“給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初期，以鄧小平等同志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不畏艱難險阻，率先在思想理論領域這一“重災區”開展“撥亂反正”，恢復了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為改革開放奠定了思想基礎。

1992年初，鄧小平同志在著名的“南巡談話”中，以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戰略家的理論勇氣和戰略眼光，嚴肅批評了教條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左”傾錯誤傾向，并提出“反對右，但主要是防止‘左’”的著名論斷，再一次框正和指明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方向。進入21世紀后，以江澤民、胡錦濤同志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沖破“姓公姓私”的思想，緊密結合黨和人民事業發展的現實需要，緊盯國際國內形勢新的發展變化，正確把握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時代特征，相繼提出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和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思想，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繼續推向前進。

中共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度重視并切實加強意識形態工作，多次強調堅持和鞏固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提出要在全社會“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共十九大正式提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并將其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寫進黨章。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由此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標志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征程。

通過對近百年黨史的簡要回顧，不難發現：中國共產黨什么時候能夠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黨和國家的事業就能取得比較順利的發展；反之當馬克思主義被教條僵化對待或索性束之高閣之時，就是黨和人民遭受挫折和損失的時候。由此可見，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對于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的極端重要性。

（二）蘇聯在對待馬克思主義問題上的歷史教訓

恩格斯說過：“要明確地懂得理論，最好的道路就是從本身的錯誤中，從痛苦的經驗中學習?！盵4](P490)蘇聯是世界上第一個實踐社會主義的國家，其在對待馬克思主義問題上的歷史教訓值得警醒和鏡鑒。

列寧是一位極富才干的革命領袖和理論大家。他創造性地提出有別于馬克思和恩格斯設想的、在東方落后國家進行社會主義實踐的革命道路，并且在經歷“軍事共產主義”政策的失敗后能夠冷靜反思，提出比較符合實際的“新經濟政策”。列寧在晚年還提出了不少值得深入研究的思想觀點，推進了馬克思主義的發展。

但是后來在斯大林時期，馬克思主義被教條化對待，“有人將馬克思主義演繹成一門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遵奉的刻板正統的‘經典原理學’，實際上把它看成教旨圣諭一類東西，……扼殺了作為一門歷史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本身所固有的與時俱進不斷創新的活潑的生命力。”[5](P83)以經過重重修訂編纂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所標榜的“蘇式馬克思主義”——“斯大林主義”被強行推廣到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的共產黨，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也產生了較為深遠的消極影響。蘇聯官方馬克思主義的一些理論教條，比如計劃經濟是社會主義的“正宗”的思想就深刻影響了后來所有進行社會主義實踐的國家，使這些國家長期不敢“越雷池一步”，嚴重束縛了這些國家生產力的解放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再如在對待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關系上，馬克思說：“工人階級不是要實現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舊的正在崩潰的資產階級社會本身孕育著的新社會因素?！盵2](P103)然而蘇聯卻把兩者截然對立，片面排斥人類文明成果，甚至連自然科學領域也被貼上了“姓社”“姓資”的標簽。蘇聯官方表面上高舉所謂“馬克思主義”的旗幟，實際上是對作為一門歷史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的極大損害。

蘇聯官方的種種違背馬克思主義發展規律的做法，嚴重扭曲和損害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精神，使得蘇聯人民逐漸對蘇聯官方僵化呆板、教條式的理論說詞失去熱情，喪失興趣。特別是到了蘇聯后期，大部分蘇聯大學生不再信仰馬列主義，認為它的哲學基本原理沒有根據，只不過是教條式僵硬的科學，不能解釋和預見實踐的過程。[6](P228-229)由于無法有效應對時代變遷和人民期待，加之國內外種種復雜因素的相互作用，最終以蘇聯共產黨下臺、蘇聯解體的歷史巨變，宣告了“蘇式社會主義模式”及其“官方馬克思主義”的轟然崩潰。

三、如何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

（一）必須做到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反對一切形式的形式主義

1978年，鄧小平同志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這篇重要講話中有這樣的經典論述：“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只有解放思想，堅持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理論聯系實際，我們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才能順利進行，我們黨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論也才能順利發展。”[7](P1431)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關鍵在于解放人們的話語權，允許批評及不同意見的正常表達。1889年，恩格斯在致格爾松·特里爾的信中著重指出：“批評是工人運動的生命要素，工人運動本身怎么能逃避批評，禁止爭論呢？難道我們要求別人給自己以言論自由，僅僅是為了在我們自己隊伍中又消滅言論自由嗎？”[3](P595)我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吳江先生也曾指出：“馬克思主義政黨如果自身沒有這種理論的研究自由和批評自由，也就喪失了理論的指導，因而也將不成其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政黨；而馬克思主義理論工作者如果喪失了獨立人格、獨立思考、獨立研究的精神和自由批評的勇氣，只以觀察政治風向、揣摩領導意圖作為理論研究的前提，上有所云，然后下筆，迎合為尚，鮮知節操，則其結果只能使馬克思主義淪為實用主義或御用工具，只有實用政治價值可估，毫無理論價值可言?！盵5](P4-5)

同時，還應當警惕和反對一切形式的形式主義。對待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態度應當是靜下心來，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去學習和研究，而有些地方為了吸引眼球，熱衷于空喊口號、裝模作樣地弄一些“花架子”，抄一抄、念一念或許只能“入耳”，但不能“入腦”更不能“入心”，結果是既勞民傷財又毫無意義，不但會導致形式主義作風的泛濫，還會使馬克思主義的學習傳播庸俗化，進而影響科學理論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二）恢復馬克思主義作為一門歷史科學的本來面目，反對教條主義

任何思想理論都是歷史的產物，歷史的進步與局限因此也都不可避免地反映在理論的方方面面，而且隨著時代的不斷變革，過往提出的理論在具體領域勢必不斷遭受挑戰和否定。學者林京耀指出：“必須歷史地看待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所提出和闡明的一切原理、觀念、戰略、策略，即使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是正確的理論，也不意味著在變化了的歷史環境下它仍然有效，何況由于客觀和主觀上的原因，馬克思的一些原理、觀念、戰略、策略在提出來的時候就不一定是對的，對此，馬克思、恩格斯從來沒有回避過。”[8]恩格斯在1888年為《共產黨宣言》英文版做序，他寫道：“構成《宣言》核心的基本思想是屬于馬克思的。這個思想就是：每一歷史時代主要的經濟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所賴以確立的基礎，并且只有從這一基礎出發，這一歷史才能得到說明?！盵1](P12)大道至簡，在這里，恩格斯清楚地表明了馬克思主義的核心思想是一種對歷史發展的解釋和說明。學者吳江先生也曾表達過類似論點：馬克思主義是一種關于人類社會發展和人類解放的大史學，而非被長期演繹成的所謂“經典原理學”。“‘原理’從‘史’出，而不是相反，而原理作為方法反過來指導實踐時又必須從各不同國度、不同時代的歷史條件出發，由實踐來檢驗，由實踐來修正，而不能將既得的原理看做神化了的教旨圣諭。因此結論必然是：不恢復作為一門歷史科學、作為一門人類社會發展史學的馬克思主義的本來面目，任何教條主義體系都不可能被破除?！盵5](P89)

教條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話語霸權。它野蠻地扼殺一切有別于它的、活潑有益、符合實際的思想。恩格斯多次明確表示反對用教條主義態度對待理論，“我們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理論，而不是必須背得爛熟并機械地加以重復的教條?！盵3](P588)教條主義者正如馬克思所刻畫的那樣：“一個最初發現某種思想的人，可能出于誠實而把這種思想夸大到極端；然而一個把這種思想夸大到極端的剽竊者，卻總是把這種夸大當作‘生意’來做?！盵9](P130)用著名學者俞可平先生的話說，就是“很多人雖然將‘馬克思主義’掛在嘴上，但看得出這些所謂的‘馬克思主義者’既無信仰也無研究，只是將其當作謀取功名的手段而已?！薄皣鴥鹊哪承R克思主義專家’……他們自成體系，仿佛是真理的化身，拿著棍棒和帽子，高高在上地評判著誰誰是‘馬克思主義者’，誰誰的觀點不是‘馬克思主義’的。”[10]

（三）尊重社會實踐，吸取新鮮經驗

馬克思主義從來不是書齋里的清談，它具有強烈的現實關懷和實踐取向，同時，馬克思主義是科學而不是宗教或者準宗教，科學的生命力在于隨著實踐的發展而發展。當今世界正處在極為復雜的深刻變革之中，特別是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正在空前改變著人類社會生產生活的面貌，其意義遠超工業革命。人們的生活方式日趨多元、思想觀念更是紛繁復雜，各種新生事物不斷涌現、不同觀念互相交鋒。因此，要想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應當尊重客觀世界的變革，尊重社會實踐，對新的實踐經驗加以消化吸收，不斷推陳出新。

（四）在自由的學術競爭中發展馬克思主義

歷史和現實都充分說明，一個繁榮強大的國家不僅經濟實力雄厚，更重要的是其學術及思想理論領域的推陳出新，而這也是任何一個社會持續發展的重要推動力。沒有理論創新的保障，任何理論都不可能真正得到發展。馬克思向來主張學術自由，他在1842年出版的《〈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中反問道：“如果科學研究的界限不由科學研究本身來決定，那么該由誰來決定呢？”[11](P121)1853年，他在致恩格斯的一封信中又寫道：“真理通過論戰而確立，歷史事實從矛盾的陳述中清理出來”，這是“每個小學生都知道的東西”。[12](P286)因此，應該在相互討論、借鑒、求真崇實的和諧學術環境中自由的學術競爭中發展馬克思主義。

距今已有170年歷史的馬克思主義，至今仍然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不朽的理論價值。今天，馬克思主義仍然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思想的理論基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就是為了實現馬克思主義“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一偉大目標而艱苦探索，為之開辟現實道路。從歷史高度來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終極價值關懷和生命力，其衡量尺度就是能否更好地實現全體國民自由全面的發展。

因此，能否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仍然是一代代共產黨人的必修課。荷蘭左翼學者歐內斯特·曼德爾在2001年寫的《社會主義還是新自由主義》一文中表示：“馬克思主義唯一的科學形式是開放的馬克思主義。像馬克思自己所言，馬克思主義包含建設性的懷疑。任何事物都開放著以待重新考察，但是只是在事實的基礎上這樣做?！盵5](P73)作家邵燕祥先生說過：“沒有獨立思考和自由討論，馬克思主義是沒有生機、更不能發展的?！盵13]誠哉斯言！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黎澍，蔣大椿主編.馬克思恩格斯論歷史科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5］吳江.吳江文稿［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6］張建華.思想之鏡：知識分子與蘇聯政治變遷：1936—1991［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

［7］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8］林京耀.突破標準答案——讀吳江《馬克思主義是一門大史學》［J］.炎黃春秋，2002（10）.

［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10］俞可平.這才是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悼吳江同志［N］.上海：文匯讀書周刊，2013-1-11.

［1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八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13］邵燕祥.吳江老矣，猶著新書——夜讀抄［J］.同舟共進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