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紅周, 單紅
(山西大同大學 許淵沖翻譯與比較文化研究院,山西 大同 037009)
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過程的意見》,第一次以中央文件形式專題闡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工作,將其視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重大戰略任務。這充分反映了我們黨高度的文化自覺、堅定的文化自信和強烈的文化擔當,其基本方針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意見》指出,推動中外文化交流互鑒,助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是重要組成部分,要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闡釋好中國特色、展示好中國形象。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成了新的時代要求和特征,“一帶一路”語言鋪路,而翻譯則歷來擔當著民族文化交流的重任,因為思想文化的傳承、文化戰略的實施以及中外文化的互動與交融都離不開翻譯。翻譯研究對象的擴展與深化內在地推動著翻譯理論的向前發展和學科融合進度,翻譯學關注的重點也隨之不斷變化,如從語言學翻譯理論向文化翻譯理論的轉變就伴隨著理論重點從語言到文化的變化。
跨文化交流遵循著互通有無、互相尊重、互相豐富的原則,強調各自的文化應不受強勢文化侵略,但現實的情況似乎并未按著人設想的軌道前進。全球化、一體化趨勢下,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各文化之間的交流并未給人們過多選擇的權利,文化滲透、侵入、影響時刻在發生,而且愈演愈烈。從發展趨勢看,翻譯研究必須要突破語言轉換的傳統認識,不能僅將其視為一種信息傳遞的手段。技術論、工具論對翻譯主體地位的忽視無法解決文化發展新形式的需要。“翻譯研究從語言形式主義模式逐漸過渡到跨文化闡釋,即翻譯的文化轉向呈現出一種融合性態勢,從而將語言內部層面的純粹語言轉換和語言外部或符際因素綜合考慮到翻譯的過程中,表現出跨越語言界限和文化傳統的特點,文化的復雜性本質為多學科闡釋翻譯提供了合法性”(呂紅周,2016:40-41)。本文擬探討如下問題:如何發揮翻譯應有的保護多元、平等交流的作用,避免成為文化侵略、價值輸出、信仰強加的幫兇?主體性、主體間性、文化間性、符號域理論給翻譯研究帶來哪些積極的啟示?
翻譯的基本過程是理解與表達,將原本陌生或難以理解的東西轉換為可理解的東西,其過程涉及語言生成與接收環境的根本變化。理解是在歷史與現在、陌生與熟悉之間建立聯系的過程,譯者對原文的理解并非純個人的主觀行為。譯者主體在翻譯過程的兩個基本步驟即理解與表達中時刻發揮作用。譯者基于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對原文加以解碼,這種理解至少涉及原文意義、作者意圖,而編碼過程則要考慮譯入語文化和語境、譯文目的等因素,一個全新的目標語譯文是舊信息經過轉換后加入新信息的合成物。因此,理解需要基于某種基礎并限制在某個邊界之中。翻譯從一種語言符號系統進入另一種語言符號系統,參照系發生了變化,為了譯文在譯入語環境中生存,創造性是其傳播與交流的前提。“我們要強調主體的創造性及獨創精神,因為主體性是作為人的譯者所必須體現出來的意識”(蔡新樂,2005:126)。一個特定文本的產生、理解與應用與作為符號主體的人的知識系統密切相關。
自20世紀80年代末起,我國翻譯學界開始關注翻譯中的主體、主體性等問題,涉及翻譯主體的界定及構成、翻譯主體的意識、主客體關系、翻譯主體性等問題,如楊武能(1987)、文軍(1994)、袁莉(1996)、高寧(1997)等。主體性強調了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的一種再創造地位,譯者將源文轉換為譯文,是一個闡釋、接受和再創造的過程。不僅如此,文學翻譯活動的全過程,包括著譯者→作者和讀者→譯者→作者的闡釋、接受和再創造的循環(楊武能,1987:6),而在這一過程中一個人對翻譯本質的認識,“一方面可影響到他在具體翻譯實踐中對翻譯方法的選擇和翻譯策略的使用,另一方面可影響他對翻譯過程、翻譯矛盾、翻譯主體作用和翻譯價值的認識與把握”(祝一舒,2017:95)。這些探討伴隨著翻譯研究范式的轉換,即從強調作者原意的作者中心論,以文本為翻譯起點的文本中心論,到強調讀者接受和反應的譯者中心論,從深層看這些研究只是一個主體替代了另一個主體,因此并沒有離開主體性的范疇。
翻譯在轉換語言、符號、文本等形式的過程中,也在轉化主體的人,改變或重建其意識、價值觀、思維方式、對人與世界關系的看法等。譯者具有的創造力產生于對文本的理解、解構、重構活動之中,且重要的應是符合正當性與適應性。每一個個體的人都是一個翻譯的存在,他在不斷地與外界互動。文本的意義一旦遭遇解讀行為,定會超出作者的意圖,因為理解不可能是復制,理解總是伴隨著前理解而展開的創造性闡釋。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是對主客體二元對立的批判,間性超越了這種二元對立,更好地觀照了主體與客體、主體與他主體之間的關系,他們是一種共生共存關系。
除了語言轉換這一明顯的可觀察的事實,翻譯的本體研究還至少涉及翻譯與人生存于其中的文化關系問題、翻譯主體的構成對翻譯的影響問題、翻譯的最終旨向問題、主體間性以及文化多元問題等。實際觸及的還有對外來文化的移植和接受問題,甚至還包括了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接受問題(賈植芳,1999:2)。翻譯研究從語言形式主義模式逐漸過渡到跨文化闡釋,即翻譯的文化轉向呈現出一種融合性態勢,從而將語言內部層面的純粹語言轉換和語言外部或符際因素綜合考慮到翻譯的過程中,表現出跨越語言界限和文化傳統的特點,文化的復雜性本質為多學科闡釋翻譯提供了合法性(寇福明、呂紅周,2017:91)。
從笛卡爾開始的近現代主體哲學研究經由尼采、福柯、海德格爾的主體性哲學過渡到當代主體間性哲學。人類的存在和社會的存在本質決定了人要超出自身的個體性而與他者發生互動,從而產生主體間性關系。主體間性又導致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人永遠處于未完成的、面向未來而存在的狀態。
進入21世紀,我國翻譯學界從主體性進入到對主體間性問題的探討。主體并非純粹單一的存在物,是以一種對話與競爭關系存在的主體間性,翻譯在它的創造之中,才會是真正多元的、對話的、多角度的、多形態的(蔡新樂,2005:6)。許鈞(2003)、陳大亮(2005)、蔡新樂(2008)、馮全功(2012)、梁建東(2013)等都對翻譯的主體性與主體間性做出過論述。陳大亮(2005)就翻譯研究三種范式的歷史演進及相應的主體性表現做出較為系統的說明,“主體性應該是主體間的主體性……翻譯研究的主體間性轉向任重而道遠……只有在一種平等交往關系中真正建立起人類共同的精神家園,主體之間才能達到一種無遮蔽的澄明之境,最終實現人類之間本真自由的存在方式”(陳大亮,2005:9)。可見,間性不但是意義動態生成的必然屬性,亦是人與人平等交流的前提,更是文化間、民族間互動交融、互相豐富、共同繁榮必須依據的基點,因此,我們從主體性談及主體間性,以期對翻譯的本質、文化互動有更深入的探求。
在這一前提下,我們有必要思考主體間性與翻譯的關系,否則主體性極易導致某種話語的專斷,從而與對話、交流的雙向性、平等性相悖。譯者的主體性遵循了以人為本的文化形式,是以個體的獨立性、審美性為基礎的創造性活動。人同時是一種間性存在,以交往的形式生活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之內、處于復雜的關系之中,并在這種生存空間中為了自身的滿足而與界限內的其他存在持續互動。
羅選民(2006)系統地探討了互文性與翻譯的問題,對西方和中國的互文性研究做了細致和深入的描述,尤其是首次較為全面地分析和歸納了中國的互文性研究,梳理了上至孔孟、老莊、陸機、劉勰到王國維、錢鐘書、葉維廉對互文研究的貢獻,將互文分為顯性互文(如引用、戲擬、用典、糅雜)和成構互文(如體裁、范式、類型、主題),隨后提出互文性翻譯的三個準則,即關聯準則、經濟準則、中和準則,解釋了互文性翻譯行為并為互文性翻譯的建構提供了參考的依據。互文性翻譯建構的最終目的在于實現從主體間性到互文性翻譯的視域融合,在譯入語中為源語中的符號重構互文語境,從而實現主體間性、文本間性的和諧與統一。“翻譯的主體間性以客體文本為特征,各主體之間的交往和互動是在語言符號構成的世界里進行。理解是主體間性的根本。主體間性是面向未來而又開放的,是面對客體協調和妥協的結果,是主體共同體認知的結晶”(羅選民,2006:135)。
通過跨越邊界,翻譯賦予精神力量轉化他者從而實現自我更新或對自我的超越。這樣他者這種異己的事物從可觀察到可理解、可把握、可利用、可對話的對象,這也是人基本的生存狀態。他者因為進入可被觀察的視野,從邊緣向中心運動,不可避免的結果是:中心與邊緣之間轉換的發生,原有秩序和邊界的改變。對他者的建構,是對異質語言和文化的不斷闡釋,翻譯就是這種(重譯、復譯)闡釋最理想的范型。“面對后殖民的不確定身份、自我和文化的交織,翻譯不再是一種程式化的語言活動,而是一種歷史、社會和政治的融合過程”(劉軍平,2009:507)。如此,翻譯從語言間轉換便進入到兩種語言或文化域的中間形態。文化的交流就是跨越符號域的邊界,兩種或多種符號域的中間區域才是文化自我更新生長的空間。多元系統論把翻譯研究的視角從語言內部轉到社會歷史因素,即考察社會、文化、歷史等更為宏大的語境對翻譯理論建構的影響,如翻譯文本選擇、翻譯策略、翻譯方法與社會相協調、與文化相適應,將翻譯與民族文化的傳承和發展、維護國家文化安全、促進文化交流與互鑒,最終不斷豐富和發展民族文化的大方向相一致。
錢鐘書(1997:272)認為翻譯發揮著間性作用:“‘媒’和‘誘’當然說明了翻譯在文化交流里所起的作用。它是個居間者或聯絡員,介紹大家去認識外國作品,引誘大家去愛好外國作品,仿佛做媒似的,使國與國之間締結了‘文學姻緣’,締結了國與國之間唯一的較少反目、吵嘴、分手揮拳等危險的‘姻緣’。” 阿波羅神廟的箴言“認識你自己”是要求人對自我有所了解,如此人才能面對自我之外的一切并與之溝通,進而人與人互相了解、城邦之間相互溝通,世界便處于和諧與共融發展的狀態。亞里士多德曾說“求知是人的天性”,知識能幫助人消除無知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病態。翻譯始于人與自我的相互轉化,“人來自內心世界的沖動與活力,所顯現出的疑惑、困惑和難題,會時時將人引向一種不斷變化的追問和交流之中……因此,翻譯首先就是自我翻譯,然后才是與他人的交流、協商與對話。它是人在內心世界中的自我認可以及自我對話”(蔡新樂,2008:16)。陳琳(2012)從主體性與間性、間性與文化認可及、主體性與翻譯、互文指稱等方面討論了間性與翻譯的問題。呂紅周、單紅(2014:78)在分析隱喻意義生成機制時,參照主體間性的概念,探討了符號間性,意義既然是動態的概念化過程,那么現實通過符號表達出來的意義就不會靜止不變,意義的本質是一種符號間性。符號間性旨在強調意義的動態性、建構性和未完成性,符號的生長狀態正是源于意義表征的動態需要,意義是符號間的。
這些努力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即發掘翻譯的本質、尋找意義流動的依據,應該說,從特定的角度講,它們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與合法性成分,事實上至今仍未能形成一個系統性的合力,對翻譯加以科學性和完善性的解釋。福柯認為現代解釋學有四個特點:(1)基于相似性的解釋空間是同質的,符號處于一種均勻分布狀態;(2)解釋最終變成了無止境的任務,伴隨解釋的深入,會產生解釋的矛盾,解釋甚至解釋者都會在解釋中消失;(3)現代解釋學把被解釋物視為解釋者,解釋是無限的,符號不是消極的等待解釋,它們本身就是對其他符號的解釋;(4)解釋變成無限的自我解釋。對解釋本身的解釋陷入一種循環,不是由所指之物造成的,而是由于解釋者的功能造成的。由于解釋不斷地解釋自身,就出現了解釋的不斷回歸(劉北成,2012:101-103)。只有當符號不再是解釋,變成獨立的對象時,這種循環才會被打破。翻譯符號學以符號學理論為依據,使用符號學方法探討翻譯過程中的符號轉換現象及其相關問題,如源語和譯入語間的符號轉換、間性(文本間性、主體間性、符號間性)、附文本、符號系統的可譯性限度等(賈洪偉,2016:96)。從翻譯符號學看,翻譯是符號轉換,此轉換過程已超出了單個符號范疇,從而上升到源語符號系統與譯入語符號系統的系統層面,因此,符號間性轉入符號系統間性、文本間性、文化間性。
人文科學、人類學、語言學、符號學等文化方法傾向于對媒介、環境、效果的研究,關注的是意義的生成與理解機制,依托的體裁則是文本,所涉及的理論較為廣泛,如符號學理論、電影理論、文學理論、哲學理論、心理分析理論等。任何特定文本都是一種互文性存在,對文本的闡釋就是一種對比和選擇的過程,符號過程的無限性決定了符號意義的開放性、未完成性、不確定性。符號系統的異質性、開放性、多元性使得符號學理論具有極大的融合性特征,可在一定程度上彌合不同理論之間的鴻溝,共同服務于對符號意義的合理性闡釋這一目的。許鈞(2003)從視界融合角度分析了譯者的任務,譯者要在翻譯活動中正確處理主觀與客觀、沖突與和諧的問題,找到譯者的正確位置,譯者理解與闡釋原文的主觀性要設法融入文本所提供的歷史語境中,在肯定自我為一種必然存在的同時,又時時打破自我的禁錮,走出自我,融入他人,重新塑造一個融合于過去與現在、他人與自我世界的更大事業,真正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讓原文本的血脈在譯本中得到繼承,讓異域文本在新的文化語境中獲得再生(許鈞,2003:294)。
譯文讀者不可能有原文讀者的閱讀語境,譯入語的文化語境、讀者接受能力、百科知識、意識形態等因素都是影響譯文在新語境下意義產生的因素,文本的意義指向被讀者所加工和再創造。翻譯構筑世界的意義,它是一種間性存在,像橋梁一樣轉換、連接自我與他者,為實現某種程度上的和諧與對立、矛盾、張力打交道。翻譯的間性特征取決于它所處的位置:作為個體的人與人之間(主體間)、兩種不同的自然語言之間(語際)、兩種文化之間(跨文化),翻譯以對話、交流的間性形式所努力表達的是一種理想的平等對話關系。間性反對統一,要求開放、溝通,破除任何的中心主義。自我與他者、源語與譯入語、源語文化與譯入語文化不應是對立、獨立的并存,而應視為一種共存。
符號學方法更好地把握了文本的整體性以及文本深層意義,文本不只是語法規則的產物,也不是字面意義的拼合,“它適用于分析那些沒有語法規則或無法用字典解釋的含有多個符號系統的文本(如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麥奎爾,2010:285)。文本的重要性在于,任何文本內部都具有一種普遍的、本質的、客觀的意義,這些意義是區別并獨立于傳播者意欲表達的顯性意義的。翻譯創造了自己的間性和互文性。“翻譯中文本的陌生化效果可以通過譯文中詞匯、語義指涉、風格、主題的混雜來完成。這種不同文化間性帶來的創造性,體現了譯者對他者文化的解讀和再現”(劉軍平,2009:521)。文化符號學將文本視為其核心概念,洛特曼將文化視為文本的總合。文本具有結構性和連貫性特征,文本分析將自然對象(一本書、一幅畫)和文本化對象(文化、社會事件)納入自己的操作過程,將具體與抽象、靜態與動態整合進文本概念之中。符號系統間轉換、話語實踐和媒介是文化符號學對文本研究的三個維度。如將小說改編為電影,涉及將語言符號系統轉換為視覺和聽覺符號系統的符際轉換。小說和電影是不同的媒介,這一符際轉換過程還要考慮不同媒介對文本的影響。
洛特曼也許是看到了作為主體的個體間性的存在,從而將概念擴展至文化與文化之間,并類比于維爾納茨基的生物圈,意欲用符號域作為最高的存在來統攝人類的生存空間。在洛特曼看來,各種符號文本中存在著價值觀念、意義網絡和理解的可能性。與此同時,文本也是邊界,人們需要跨越這種間隔去發現某種延續性和聯系,即文化的共相這一支撐著主體共同性的東西。文本具有不同的向度,這取決于主體的立場差異,導致了張力的存在,也造成了創造和發展。間性為差異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可能,其負面效果就是為了求同而被強勢一方或權威力量、主流文化施加思想強制、信仰輸出甚或文化入侵。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先天具有某種抗拒性,“受眾可能容忍幾種不同的、不一致的文化經驗的世界(如地方的、國家的、群體的、全球的),而不是用一種文化來毀壞其他文化”(麥奎爾,2010:205),互動過程的結果取決于離心與向心力量的矛盾發展。
結構主義指元素之間較為固定和有序的關系,語言的結構,如指稱、敘事、表義活動,與特定的文化有較為直接的聯系。一般認為,符號(或能指)是可引發感覺印象(所指)的任何事物,在這種聯結之間是被社群所傳承、接受、習得、運用、遵循的文化規約。一個可理解的例子就是,鴿子與和平的聯結,鷹與強勢、主戰派的聯結,天平與正義的聯結。鴿子、鷹這種單獨的符號在語言系統中存在的差異受到具體語境的制約,文化傳統參與了符號系統所代表的價值與規則的形成過程。文化的諸領域,如語言、藝術、科學、宗教、習俗、儀式、文學等都是通過符號系統得以表達的。文化的存在呈現為一種特殊的時間和空間模式,這種模式的運行借助于符號域得以實現。符號空間被視為一個統一的機制,符號域與特定的符號同質性和個性相關聯。與此同時,符號空間是異質的,包含著互相矛盾和沖突的結構。不同符號域之間通過各自符號域原初的和同質的屬性得以區分,不同符號域之間就出現了邊界,如文化的、非文化的、反文化的。每一種文化都需要其他文化來定義它的本質和界限,這與巴赫金的他者概念具有相關性。錢鐘書理想的翻譯境界是“不隔”,因為現實中的翻譯是在間隔中進行的。這種“隔”讓我們很容易聯想到洛特曼的“邊界”,因為邊界所以隔,因為隔而出現了邊界。
達姆羅什(David Damrosch)提出“橢圓形折射”理論,把世界文學定義為“民族文學的橢圓形折射(elliptical refraction)”,以及“因翻譯增色加分的作品”。“民族文學不是天然就能成為世界文學,而必須像光線發生折射那樣,穿越語言、文化、時間、空間等構成的介質,在橢圓形空間中反射出第二個焦點,由此而形成一種混雜、共生的作品”(陶李春、張柏然,2017:68),文化交融(hybridization)指的就是傳統文化與新興文化、民族文化與外來文化互動過程產生出的其他文化元素。文化對有序和無序、自文化和異文化的區分是邊界概念的合理性基礎,文化一般具有有序性、組織性、同構性等特征,而文化外的因素則一般被認為是無序的、無組織的、異質的,甚至被稱為是非文化的。邊界是洛特曼符號域理論最基本的概念,域內、域外、侵蝕、對稱、不對稱等都是邊界的引申。“符號域要建立與非符號空間或外部符號空間的聯系必須要借助邊界才能得以實現”(Лотман,1984:18)。洛特曼把從外部符號空間接收新信息的過程稱為翻譯:符號域邊界的接觸點可能與感官接收器連接,把外部刺激轉換為我們神經系統的語言或一個翻譯單位,從而使外部刺激物與給定的符號域相適應。符號域邊界的功能:對異域成分的入侵具有限制作用;選擇、過濾從域外進入域內的成分并將之翻譯為域內語言。Torop(2008:386)從心理和意識形態去思考翻譯的重要性,一方面把翻譯過程視為語際、語內、符際翻譯綜合體,另一方面翻譯是語言的、文化的、經濟的和意識形態的行為。譯者工作在語言、文化和社會的邊界。洛特曼的邊界概念具有時空屬性,在空間上表示交流雙方的差異,是一種距離的存在,距離是觀察和關心產生的前提,而時間屬性保障了先后順序,這樣為不同聲音的表達提供了條件,也使得相異的雙方能傾聽對方的聲音。符號空間的邊界是最重要的功能性和結構性位置,邊界是一個雙語機制,將外部交際翻譯為域內語言以及將內部交際翻譯為域外語言。洛特曼符號域理論的終極目的是為不同民族文化間的平等交流找到一個平臺,“破除絕對的中心,實現交流的多元性、對話性,將文化自信建立在東西方文化平等交流的基礎之上”(張西平,2017:40)。
翻譯是一種文化實踐活動,是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翻譯與民族主義、文化身份以及全球化是密不可分地聯系在一起的”(Snell-Hornby,2006:130)。翻譯通過交流與對話促進文化間的相互理解,旨在維護文化的多元性。我們從翻譯的主體、翻譯的主體性、翻譯的主體間性進入翻譯間性的探討,就主體間性、符號間性、符號系統間性、文本間性、文化間性對翻譯理論的建構尋找依據,目的是為世界文化的平等對話與交流、豐富與發展找到可行性方案。翻譯內涵的豐富和翻譯對象的變化要求我們重新審視翻譯的定位,翻譯的研究對象出現從語言轉換到符號轉換的可能。符號學作為人文社會科學方法論已經彰顯了自己的魅力,形成了眾多的交叉學科,符號學本身也逐漸成為一門顯學。符號化思維和符號化行為逐漸成為人類的重要表征,以符號共相、代碼、符號過程和符號間性等為重要內涵的符號轉換成為翻譯符號學建構的合法性根基。翻譯符號學對翻譯本質、規律、模式的獨特解釋預示著它廣闊的發展前景和空間(呂紅周、單紅,2016:103),如何建構一門科學的翻譯符號學,從而為翻譯問題的研究帶來不同于以往研究模式下的翻譯策略,是我們努力的方向。這是一個誘人的領域,無疑值得進行全面深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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