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文化內涵要義研究綜述

王 艷

先秦時期，東臨濱海的齊國產生了以姜太公為代表的道家思想學說[1]，吸收了當地土著文化(東夷文化)，并以管晏學說、稷下學為文化土壤發展形成了齊文化。[2]春秋時期，魯國產生了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學說，逐漸孕育形成魯文化。[3]兩種古老文化雖然存在明顯差異，但在歷史長河中，這兩種文化不斷發展融合、創新升華，形成了具有豐富歷史內涵的齊魯文化。

齊魯文化在中國文化和文明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眾多學派中，儒家文化一直處于顯要位置。在很長一段時期，由于儒學的正統地位牢不可破，齊魯文化也成為中華傳統文化中的主干。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近年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黨的十九大強調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結合時代要求繼承創新，讓中華文化展現出永久魅力和時代風采”。2007年，中共山東省委第九次黨代會指出，新時期山東精神傳承了兩千多年來齊魯文化的優秀傳統，要著力培育新時期山東精神。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視察山東并發表重要講話,對發揮齊魯文化資源優勢，大力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寄予殷切期望。

近年來，每年的山東省兩會都會熱議齊魯文化，特別是2018年，山東省政府工作報告把“發揮齊魯文化資源豐厚優勢，開拓文化強省新途徑”作為一項重要工作，明確提出要“深入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加強儒學深度研究，充分挖掘齊魯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繼承發揚齊魯兒女忠誠、仁義、豁達、好客、包容、誠信、勤奮、進取的優良品格”，等等。山東省文化工作會議也提出，要“著力推動齊魯文化走出去”。因此，深入研究齊魯文化，推動齊魯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對于傳承弘揚優秀齊魯文化、建設文化強省具有重要意義和作用。本文在綜合梳理齊魯文化研究脈絡的基礎上，重點梳理了學術界關于齊魯文化內涵、要義的研究成果，以期厘清齊魯文化研究脈絡，展現齊魯文化研究成果，進一步明確齊魯文化的內涵和要義，進而為發揮齊魯文化資源優勢、建設文化強省作出貢獻。

一、齊魯文化研究脈絡梳理

（一）建國前的齊魯文化研究（1900年-1949年）

進入20世紀，齊魯文化研究的開創者首推傅斯年。傅斯年作為齊魯文化分支學科研究的奠基者[4]，在《夷夏東西說》《性命古訓辨證》《周頌說》等中提出的具有開創性學術價值的史學見解，幾乎涵蓋了齊魯文化各個方面，對齊魯文化的淵源、齊魯學派、齊魯文獻考證以及齊魯文化歷史地位評估等方面提出了開拓性的見解,就像安作璋所說：“60多年前，齊魯文化還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荒蕪之地。自從傅斯年先生投人研究以后，這片荒蕪之地便被開墾成一片肥沃的土壤。”[5]可以說，傅斯年拉開了近代齊魯文化研究的序幕。關于齊魯文化的較完備的研究是張立志主編的《山東文化史研究》，《山東文化史研究》甲、乙編不以正史為限，博采經史諸子，以精準史料考證和考古發現為基礎，明確了山東在中國史上的重要地位，認為山東在先史時代已是中國文化的重要中心，并分階段對先史之山東文化、傳疑中之山東，西周時代之山東、春秋時代之山東和戰國時代之山東進行了研究。在齊魯文化的考古發現、文物保護和文獻整理方面，王獻唐則作出了巨大貢獻，王獻唐搜集了大量齊魯文化典籍，參與了文化遺址發掘工作，為齊魯文化研究提供了大量文獻資料和考古學證據，特別是他從文獻考證的角度，對齊魯文化在中華文化發展形成中的核心地位進行考證研究。

（二）建國后的齊魯文化研究（1949年-今）

楊朝明說：“齊魯文化真正現代意義上的研究可以說是在建國以后，特別是近20多年的事情。”[6]建國后，新中國的文化事業剛剛復蘇，齊魯文化研究成果較少。文革期間，正常的學術研究被政治生活所干預，此時段的齊魯文化研究成果基本上不被學術界所接納和認可，真正意義上的齊魯文化研究始于文革后，并漸漸走上研究高潮。關于齊魯文化研究資料分類整理成果開始出現，如《稷下學宮資料匯編》《孔子研究資料匯編》《孔子弟子研究資料匯編》《齊文化叢書》《魯史紀事編年會案》《齊魯文化研究》（論文匯編）等等，收錄了與齊魯文化有關的文獻資料、考古資料、專家學者的研究成果，改善了齊魯文化研究資料多而零散的現狀，使得齊魯文化研究資料體系完備、內容豐富。關于齊魯文化綜合研究的成果也開始大量涌現，如安作璋、王志民、張富祥主編《齊魯文化通史》，郭墨蘭《齊魯文化》，車吉心、梁自絜、任孚先主編的《齊魯文化大辭典》，王兆成、劉秋增主編的《齊魯諸子名家志》，周立升、蔡德貴的《齊魯文化通論》等等，或按照邏輯順序，或按照不同領域，或按照代表人物，或按照歷史順序，把齊魯文化作為一個完整實體進行探討。

除了以上關于齊魯文化的資料整理和系統研究外，齊魯文化研究不斷拓展新的領域，研究點也日益多樣化。在中國知網（CNKI）以“齊魯文化”為主題進行搜索，1980年-1990年的搜索結果是74條，1991年-2000年的搜索結果是134條，2001年-2010年的搜索結果是557條，2011年至今的搜索結果是757條。研究領域也由文化、文學、歷史、哲學等傳統領域向書法美術、旅游等領域拓展。

值得一提的是，齊魯文化與統一戰線的研究也在逐步開啟和深入。1989年舉辦的“齊魯文化與民主精神”研討會，從齊魯文化的特質與比較、齊魯文化與五四文學民主精神等方面進行了探討，開拓了齊魯文化研究的新方向。此后，一批關于齊魯文化與統一戰線的研究成果陸續出現，如安作璋的《齊文化中的民主精神》一文，就從政治開明、尊重知識人才、實行百家爭鳴政策等方面，研究分析了齊文化包含的民主精神。郭墨蘭的《略談齊魯文化的民主性精華》認為齊魯文化具有很多民主性精華：民本主義、富民思想、德治仁政的政治思想都是民主性精華。

二、齊魯文化內涵研究

關于齊魯文化的內涵，學者們主要從廣義狹義、歷史淵源、文化融合、風格內容等四個角度來進行界定。

（一）廣義狹義角度

關于齊魯文化內涵廣義狹義角度的界定是學術界普遍認可的。大多數學者認為廣義上和狹義上的主要區別在于時間和地域上的界定不同。安作璋認為廣義上是指從古到今山東地帶的文化，時間段為公元前11世紀至今，時間上雙向分別延伸至東夷文化和新時期山東文化；包括先秦齊國、魯國所在的大致地理區域，大致相當于今天的山東省及周邊地區，安作璋認為齊魯文化存在于“今山東地區”。[7]郭墨蘭認為狹義上是指先秦時期的齊國文化和魯國文化，時間段為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包括先秦時期的齊國、魯國，以兩國文化的淵源、發生、發展、表現等為主要對象。[8]可以說，廣義上的齊魯文化是狹義齊魯文化的延續和創新。

（二）歷史淵源角度

學術界也從齊魯文化的起源和歷史發展角度對其內涵進行了界定。如周立升認為齊魯文化是指先秦齊國和魯國以東夷文化和周文化為淵源而發展建構起來的文化[9]，富有歷史厚重感和文化傳承性。其中，齊文化是以東夷文化為基礎的，魯文化是以周文化為基礎。第一屆齊魯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就認為齊魯文化不僅是一個區域文化概念，更是一個歷史文化概念，戰國時期齊、魯文化初步融合，是特殊歷史年代的文化，并且齊魯文化延續到現在，一直具有歷史發展性。[10]

（三）文化融合角度

學術界還從齊文化和魯文化的融合角度來進行界定。齊魯文化不是一個獨立而完整的思想體系，而是一種由齊文化和魯文化組成的復合體文化。如劉小文就認為齊魯文化不僅融合了齊文化和魯文化[11]，而且兼收并蓄，廣泛吸收了其他地域文化，逐漸形成了一種具有完備的自我調節和更新功能、再生能力很強的文化[12]。梁宗華認為孟子游齊是齊、魯文化交融的一個重要環節，孟子與齊文化的聯系，正體現了齊、魯文化的交流與滲透。兩種文化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經過了長期融合，在保持各自特色的基礎上，在一些價值取向上已趨于一致。[13]

（四）風格內容角度

從風格上看，王淑霞等認為由于兩國經濟發展、地理環境、人文條件和治國方略上的不同，所以兩種文化風格不同。齊文化不拘于傳統，內容活潑，富有想象力和創造力，魯文化本于禮樂，內容務實。[14]從內容上看,學者們普遍認為，齊魯文化是以儒家文化為核心，并且具有豐厚的思想內涵,如“以人為本，以仁為核心，以德為美，以孝為先，以和為貴，以禮為范，以‘中庸’為基本方法，以‘三綱’‘五常”為主要內容，以天人合一、陰陽和諧為最高境界”[15]等內容。

三、齊魯文化要義研究

從梳理的情況看，關于齊魯文化的要義，學者們主要從“人”為根本、以“仁”為核心、以“禮”為規范、以“德”為價值追求等四個方面來進行研究論述。

(一)以“人”為根本

以“人”為根本起源于齊魯文化。早在管子時期就產生了這種理念，如管仲提出：“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管子.霸言》）學術界認為以“人”為根本是齊魯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如趙清文提出，管子的思想完全體現了以“人”為根本的理念，管子作為齊魯文化形成的關鍵代表性人物之一，他的親民思想即是以“人”為根本的體現。[16]王修智等認為齊魯文化即“人”的文化，以“人”為根本是齊魯文化的基本思想內涵之一，孔子提出的“修己以安百姓”中非常重視“百姓”，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把“民”（即“人”）放在更突出的位置，《管子》的“以人為本，本治則國固”認為以“人”為根本是國泰民安的關鍵，《荀子》的“安以靜兵息民，慈愛百姓”把百姓放在首位。[17]張友誼等認為，齊魯文化以“人”為根本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肯定人的積極作用，如“天道遠，人道邇”“國將興，聽于民”等，指出一國的發展興盛與人息息相關，老百姓是國家治理的根本。二是認識到“人”制約著一國之君的治國策略，民足則國富，民逆則政亡，如孟子的“得其民斯得天下矣”，荀子把君臣比作舟水的關系等。三是要正確地對待“人”，如“取民有制”“使民有時”“使民如承大祭”“視民如子”等。[18]

（二）以“仁”為核心

學術界認為齊魯文化蘊含的豐富的人道精神源于其核心理念“仁”。如王志民認為遠在戰國時期的鄒國始終保持了夷人的文化傳統，“夷俗仁”，他們傳承著“仁俗”，也善行仁政。[19]韓星認為，《論語》上百次提到的“仁”字，孔子認為“仁”是做人的最高道德標準，也是儒家學說的核心要義。[20]李伯齊提出，“仁”的根本含義是“愛人”，愛人就是“推己及人”“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愛自己的親人推及到愛他人，這是一種道德規范，也是很高的道德境界，能夠規范人的道德行為。孟子認為“仁”是人的本性中就具有的，“仁，人心也”，人的仁愛之心發自本心，不是外在強加的，是人性中的應有之義，孟子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仁”即人道，是做人的全部道德。管仲“不以兵車”，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統天下，使當時的百姓免受戰爭之苦，并使當時比較先進的中原文明能夠延續下去，是一個民族的最高利益，也是“仁”的表現。[21]

（三）以“禮”為規范

在這一點上，有學者認為齊魯文化是“禮樂文化”或“禮儀文化”。第一屆齊魯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中，參會學者認為齊魯文化蘊含的“禮”，包括形成并實行于兩漢時期的禮儀制度和作為意識形態、學術思想的“禮學”。[22]羅祖基認為，人類社會自從出現了小人和君子（即平民和貴族）的等級劃分后，“禮”便接著出現了，是用來保證等級秩序的新規范，“禮”具有“紛爭辯訟，非禮不決”的政治法律特點，也具有“教訓正俗，非禮不備”的倫理道德特點，[23]張達認為齊魯文化的代表性人物都注重“禮”的規范作用，孔子、孟子已經意識到了“君子之道”文明，禮儀文化比霸權文化更加文明，荀子綜合對比了齊魯文化與秦晉文化的不同，肯定了齊魯文化重視“禮”的本質特征。他還主張把“禮”認定為齊魯文化的核心要義。就是要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本質的文化，這種“禮”的規范，在當時特定的時代和歷史條件下，是一種文明進步的表現，對于當時社會進步具有重要意義。[24]安作璋認為，孔子所提倡的“禮”服務于當時的政治，便于國家治理和社會的安定，孔子的“禮”和過去相比有三點不同:一是“禮”具有了新的解釋，孔子認為“禮”不是外在的，不能僅僅當做一種形式，而是要注重“禮”的精神實質，反對把“禮”只當作一種形式，他所注意的乃是“禮”的精神實質。二是孔子的“禮”打破了舊的條條框框，把“禮”下放到庶人之中。三是孔子把“仁”加在“禮”中，“仁”是“禮”的基本內容。[25]有的學者通過研究齊魯文化的代表之一晏子，認為齊魯文化中的“禮樂”應反對和摒棄儒者的禮樂形式或外殼。[26]

（四）以“德”為價值追求

學術界認為重德是齊魯文化的的重要范疇，李伯奇認為齊魯文化的核心人物孔子、孟子、管仲等用“德”作為政治治理和個人修養的重要內容，如孔子特別強調“德”對于政治的重要意義，他認為政治統治須以“德”執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他還認為個人修養也以“德”為追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孟子繼承了發展了孔子“德”的思想，在政治主張方面提出了“仁政”“王道”，在個人修養方面提出了“義”作為人的道德追求。管仲也強調“德”的重要性，推崇“禮義廉恥”，沒有“禮義廉恥”，“國乃滅亡”。[27]王修智從齊文化、魯文化兩個角度分析了齊魯文化的“德”的重要內容，他認為齊文化“尊賢尚功”，魯文化重視禮儀，“親親尚恩”，但是二種文化在本質上都十分尊崇“德”的功用，都認為講道德不能不講修身，講修身不能不關注道德，齊文化和魯文化對道德的重視使得齊魯文化成為倫理道德型文化，主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講究“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指出齊魯文化的道德體系由“仁、義、禮、智、信”構成，這種道德體系把道德看作具有崇高價值的精神追求，并且認為這種追求是可以實現的，“人皆可以為堯舜”，并且多方位地回答了應該怎樣做人這個基本問題，“德”在今天看來仍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28]

齊魯文化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主要源頭，包含內容十分廣泛，陰陽五行之學、神仙方士之學、黃老之學、縱橫之學、讖緯之學都發源于齊魯文化。正如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齊魯文化研究院院長王志民所講的那樣：齊魯文化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在周秦兩漢時期是中華文明的“重心”所在，為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形成發展、諸子百家之學的興起、秦漢大一統帝國的建立及漢代經學的繁榮作出了獨特貢獻；漢代以后兩千余年，齊魯文化以“圣地”的文化氣象，成為民族文化認同的標志、維護國家統一的精神支柱、歷代中國人向往的精神家園以及傳統道德文明的示范之鄉，深深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發展和民族精神的傳承。[29]進入新時代，踏上新征程，我們有責任、有義務進一步加強對齊魯文化的研究，大力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優秀齊魯文化，為培育新時代山東精神、建設文化強省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和智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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