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臺大學 山東 煙臺 264005)
原告陳某向李某的賬戶存入現金20萬元,后原告以李某不返還借款為由訴至一審法院。
1.關于借款的事實,陳某在庭審中表明:陳某與周某系表兄妹關系。經周某介紹,陳某認識被告李某。李某因投資需要向陳款,并向陳某表明借款利息3到5分,二年后歸還。李某并將收款賬號以短信息方式發送告知陳,陳某根據李指示將款項打入李賬戶。陳某基于信任關系未讓李出具借條。陳某多次通過周某向催討借款未果曾以電話方式向李催告過還款。
2.針對陳某的訴訟主張,李某在審理中提交《代持股份證明書》等,擬證明李某與周某之間存在代持股權的投資關系,案涉20萬元款項系周某委托陳某向李某轉交的投資款,雙方之間不存在借貸關系。
該案件爭議焦點是:該筆轉賬是當事人之間的借款還是投資款?無法證明借款關系事實真實情形下,案件證明責任由誰承擔?上述案例中,原告陳某除了能提供銀行轉賬憑證外,對于雙方存在借貸關系的事實,并沒有其他證據予以證明,故從理論上講,關于借貸事實的證明,并不能達到《民訴法解釋》第108條第1款所規定的“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特別是在被告李某提出該款項系投資款并給予相應證據提供證明,此時原告的對于借貸事實的證明更難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但法院卻依據《民間借貸規定》第17條,認定符合該標準之要求,將證明責任轉嫁給被告,要求被告方承擔真偽不明時的不利法律后果,這引起了較大爭議。
實踐中類似案件經常發生,自17條出臺后,法官據該規定裁判案件大量存在,筆者參考北大法寶共找到1269篇案例運用該規定進行判決。其中同案不同判現象比比皆是。所以,17條規定的證明責任分配規則是值得商榷的,因此需要追本溯源從理論上明晰該條的不足,并在實踐中合理處理該類案件。
證明責任制度的建立,實際上是通過一種技術手段來解決司法實踐中待證事實真偽不明的情況下,法院司法裁判如何作出的問題,其核心點在于待證事實真偽不明的情況下不利益的風險由誰承擔。證明責任中的結果責任是制度的核心內容,反映了證明責任的本質。但結果責任只在訴訟要結束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這個結果對主張事實的當事人來講是不利益的一種風險,其適用的前提條件又是假定的。為此,立法上要盡可能地確定相關的規則,要求主張事實的當事人提供證據和對證據進行說明,而這些要求當事人進行的行為,在證明責任制度上就表現為行為責任。
證明責任的核心問題,是如何確定證明責任的分配標準。自我國引入現代證明責任理論以來,學界基本達成了以羅森貝克首創的“規范說”(在我國也稱“法律要件分類說”)作為我國證明責任理論選擇的共識。在2015《民訴司法解釋》第91條中第一次對法律要件分類說予以正式規定,標志著我國法律體系正式確立了“規范說”的通說地位,而根據司法解釋部分起草者的解說,該條在制定時參考的就是規范說。
按照17條文意解釋,需要把法條條文分成三步來走:第一步,原告憑金融機構出具轉賬憑證提起民間借貸訴訟;第二步,若被告以款項為原告其他法律關系成立之要件為抗辯,這種情形下,法條規定,被告須舉證;第三步,被告舉證成功后,原告還需證明借貸關系的成立。筆者認為17條最大的弊端就是混淆了抗辯和附理由的否認的界定,并錯誤分配了兩種防御方式的證明責任。因而導致對一般證明責任分配原理的違背,并且不當地減輕了原告的證明責任。
民事訴訟中雙方當事人在進行攻擊防御時,對于一方的主張,另一方可能以若干不同的理由來進行防御,其中就包括“抗辯”與“否認”等不同的防御方式,而采取不同的防御方式對當事人的訴訟成敗有密切聯系。第17條規定的“被告抗辯”本來就是不恰當的表述,立法者忽視了附理由的否認和抗辯的界定。從后半句可知“轉賬系償還雙方之前借款或其他債務”被告并沒有肯定原告有借款行為的事實,這里是從根本上否認原因事實,已經脫離原告主張的借貸法律關系的框架,所以從學理角度看這里的“抗辯”性質應當是否認的意思。
17條中被告的事實主張“轉賬款項不是原告出借的借款,而是償還先前欠款或其他債務”屬于典型的“附理由的否認”,所以此時被告不需要承擔真偽不明時的結果的證明責任。而這里仍規定要承擔“提供證據證明”的責任。所以本案一審二審法院的邏輯是“對借貸關系真偽不明下,原告提供了轉賬憑證就已經完成了對借貸關系的舉證責任;被告應該對其主張20萬元款項是投資的事實的否認還需承擔證明責任,而其沒有達到證明標準則最后不利的法律風險由被告承擔。”這顯然是錯誤的分配給了被告結果上的證明責任,降低了原告的證明標準,過于側重保護債權人之利益。
綜上可見,民間借貸糾紛中,嚴格區分被告針對原告主張的事實所作出的積極的陳述是附理由之否認抑或抗辯,直接關系到證明責任的分配,涉及待證事實在案件審理后最終仍真偽不明時應由哪一方負擔不利后果之關鍵問題。而第17條中被告所作的“轉賬系償還雙方之前借款或其他債務”之陳述,顯然應當屬于被告對原告所主張的借貸事實的“附理由的否認”,而不是“抗辯”,無需承擔證明責任,即不需要在真偽不明情況下承擔敗訴的不利后果。法條的表述本身存在漏洞有表述不清之嫌,并且法官在適用該條時也未能做出符合證明責任分配原理的解釋。
有學者認為,《民間借貸規定》第17條有必要修正,并且與《民訴法解釋》第91條關于證明責任分配的一般規定和“規范說”的基本原理保持一致,強調了出借人(即原告)應當對借貸關系的成立承擔證明責任;區分了附理由的否認和抗辯的鑒定和證明責任的分配,達到一勞永逸的目的。
但是,修改法律是一項艱巨漫長的任務,在實踐中解決此問題可以有更有效辦法,例如通過指導性案例明確該法律適用標準,避免產生歧義和誤導。要明晰17條“被告抗辯”其實是屬于附理由的否認,是對原告主張事實法律關系存在的否認,因此不用承擔結果上的證明責任。若在審理過程中,結合案件實際情況,原告僅憑借款轉賬憑證并不能使法官達到確信的標準,形成內心確認的話,則由原告承擔權利發生的證明責任。
【參考文獻】
[1]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閩02民終29號民事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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