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離婚時未滿足領取條件的養老保險利益分割

(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　上海　200000)

一、問題的提出

離婚析產是婚姻法所要處理的一個較為復雜而且瑣碎的問題。尤其是在社會經濟日益發展的現代社會，人們的財產形式日益多樣。在離婚訴訟中，涉及養老保險分割的糾紛也與日俱增。

養老保險是一種保險，不同于一般的財產，是對個人年老后生活的補助，具有一定的人身性。另外，養老保險是一種長期的資金積累，在投保人滿足領取保險金條件前無法取得實際利益。離婚時，一方尚未退休，對其所繳納的養老金能否進行分割，又在何種范圍內進行分割，即具有一定的復雜性。盡管最高院在相關司法解釋中，對于養老保險的分割問題進行了規定，但由于行文過于簡略，法律術語使用也不甚妥當，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諸多爭議，也出現了很多同案不同判的現象。

二、基本養老保險的分割及其范圍

基本養老保險，是指國家為保證社會成員在年老喪失勞動能力時能獲得穩定的基本生活來源而強制建立的養老保險制度。依據我國婚姻法第17條規定，我國婚姻法所采取的法定夫妻財產制，是婚后所得共同制。換言之，在夫妻雙方對其婚后財產所得未作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情況下，該所得為夫妻共同財產，在離婚時應當進行分割。

我們首先討論基本養老保險是否具備可分性的問題。若基本養老保險具備可分割性，首先需滿足的是，其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基本養老保險由國家強制建立，成員所繳納的保險費進入兩個賬戶：個人賬戶和社會統籌賬戶。下文即分別探討兩個賬戶的屬性。

(一)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的本金(保險費)可以分割

1．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的本金(保險費)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養老保險是法定范圍內的社會主體在工作年限通過繳納一定的保險費的方式，將老年風險集中由專門的社會主體管理，當期年老失去勞動能力而退出勞動崗位后，定期從保險機構領取一定數額的生活費用，以保障老年生活的一種社會保險制度。①

依據我國社會保險法第11條第二款的規定，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由用人單位和個人繳費以及政府補貼等組成。在實踐中，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確立了三方繳費原則，即用人單位、個人和政府。其中，個人繳費比例是工資基數的8%；用人單位繳費一般不超過該單位工資總額的20%；政府則主要在基本養老保險基金支付不足時進行補貼。

同時，依據社會保險法第12條規定，基本養老保險基金實行個人賬戶與社會統籌相結合的模式，單位所繳納的養老保險費計入社會統籌賬戶；個人所繳納的養老保險費計入個人賬戶；個體戶、非全日制從業人員等，繳納的養老保險費分別計入個人賬戶和社會統籌賬戶。因此，我國的基本養老保險金由兩部分構成，一為個人賬戶所支付的個人賬戶養老金；一為社會統籌賬戶支付的社會統籌養老金。

自2006年1月1日起，個人賬戶全部由個人繳費形成，單位繳費不再劃入個人賬戶。②由此可見，基本養老金個人賬戶的資金來源是職工個人的工資，且實際中也是由單位直接在發給職工的工資中進行扣繳。該賬戶的資金可以在被保險人達到退休年齡時按月領取；同時，社會保險法規定，個人死亡的，個人賬戶余額可以繼承。

因此，針對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所繳納的保險費本金部分，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可以在離婚時進行分割。至于基本養老保險社會統籌賬戶資金，容后詳述。

2．司法實踐

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婚姻法司法解釋二明確規定了夫妻共同財產包括“男女雙方實際取得或者應當取得的養老保險金”；婚姻法司法解釋三明確規定了“不符合領取養老保險金條件的，不得分割養老保險金；但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個人實際繳付的養老保險費可以分割”，各級法院對“分不分”這一基本問題上大致達到了統一。

關于養老保險費可否分割的問題，法院基本上采肯定見解。但也有少數法院因為一些理由拒絕分割。

(二)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的利息可以分割

1．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的利息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依據社會保險法第14條的規定，基本養老保險中個人所繳納的保險費能夠產生利息的積累。

如前所述，養老保險實際上是參與人為年老后所做的提前儲蓄，而利息則屬于該部分儲蓄所生的法定孳息。根據史尚寬老師的見解，“婚姻關系存續中夫妻因勞力所得之財產及原有財產之孳息歸雙方共同共有”。③另依據我國物權法第116條第二款關于孳息的規定，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的本金(當事人繳納的保險費)既是夫妻共同財產，其所產生的孳息也當然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可以在離婚時進行分割。

2．司法實踐

但是法院審判實踐中，關于是否對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養老保險費產生的利息進行分割的問題，各地法院意見不一。

有法院選擇對利息也進行分割。如在廣西南寧“上訴人方某某與被上訴人劉某某夫妻登記離婚后財產糾紛案”④中，被告方某某主張不應分割其個人繳納養老保險費所得的利息4271.2元，但法院認為“上述利息是基于劉某某、方某某夫妻共同財產所產生的孳息，亦為夫妻共同財產，故方某某的上述主張，不予支持。”

另有法院則不對養老保險費產生的利息進行分割。如吉林某市中院在“朱占剛與鄒迎春離婚后財產糾紛案”⑤中，判決“鄒某某與朱某某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養老金賬戶中個人實際繳付部分為46025.44元，由鄒某某、朱某某各分得23012.72元。”

(三)基本養老保險社會統籌賬戶資金不可分割

1．基本養老保險社會統籌賬戶資金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社會保險統籌，是指社會保險經辦機構對養老保險費統一征收、統一管理和統一支付的行為。⑥統籌基金是共同基金，屬于公共所有；而個人賬戶資金是依法由社會保險機構管理的、歸屬參保人所有的個人基金。⑦由此可知，繳入社會統籌賬戶的保險費已非投保人的個人財產，更遑論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同時，依據社會保險法的規定，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可以計息、可以繼承，基本養老保險社會統籌賬戶則不存在這些問題，這似乎也可以作為統籌賬戶資金非夫妻共同財產的佐證。

另外，筆者認為，社會統籌賬戶內的資金會在基本養老保險參與人滿足領取養老金條件之后向其分期發放，實際上屬于下文所提到的養老保險期待利益的一部分。按照我國目前的法律規定，這部分的資金不能在參與人滿足領取養老金條件之前作為夫妻共同財產分割。

2．司法實踐

在法院審判實踐中，甚少有當事人對基本養老保險社會統籌賬戶資金提出主張的，即使提出了，法院也基本持否定態度。

如重慶某中院“張某與謝某離婚后財產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⑧中，法院認為，“用人單位按照國家規定的本單位職工工資總額的比例繳納基本養老保險費，記入基本養老保險統籌基金，因此該部分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另外，也有當事人認為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余額包含了社會統籌賬戶余額，也被法院駁回。在浙江高院“申請人應某因與被申請人楊某離婚后財產糾紛案”⑨中，原審法院對申請人應某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余額進行了分割。

三、養老保險期待利益的不可分

(一)養老保險的期待利益

一般而言，養老保險參與人在達到退休年齡，即可按月領取養老保險金。養老保險金是指退休人員依法領取的一定金額的生活費用，一般以勞動者在職時的工資為基礎……正常的養老保險金不得低于工資收入的40%～50%。⑩

由上可見，若夫妻雙方離婚時尚未滿足領取養老金的條件，“此期待利益在離婚時還未被取得，但其轉化為現實利益是可以預期的”。且該期待利益至少包括：離婚后的利息積累、基本養老保險統籌賬戶資金的分配等，明顯比離婚時對養老保險賬戶進行即時分割要更大。此期待利益能否進行分割？

依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前段規定，我國司法解釋是將夫妻一方在婚姻期間取得的養老金期待利益排除在夫妻共同財產之外的。關于這一點，很多學者表達了反對意見。

有學者認為此舉是對公平價值的保障不足，“婚姻期間積累的養老金期待利益由夫妻共享體現了對家務勞動價值的承認”；有學者認為此舉違背了婚姻契約理念，“婚姻是一個共同體，是夫妻雙方為共同利益而努力的伙伴關系。夫妻雙方投資婚姻的原因在于婚姻法有關夫妻共同財產制的規定使婚姻者確信自己可以分享對方未來獲得的成果及經濟利益。”另外，幾位學者還對比較法進行了觀察，闡述德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在對養老保險利益進行分割時，所分割的是期待利益，說明了對期待利益進行分割在技術上并非不可實現。

(二)司法實踐

關于期待利益的分割問題，由于婚姻法解釋三對期待利益問題進行了明確規定，“離婚時夫妻一方尚未退休、不符合領取養老保險金條件，另一方請求按照夫妻共同財產分割養老保險金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司法實踐中，法院基本上也按此進行裁判。

如在重慶某中院“張某與謝某離婚后財產糾紛案”中，“經一審法院釋明，原告張某仍堅持其訴請，即謝某應終身給付其因交納養老保險費而在退休后多領取的養老金”，“本院認為，法律規定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系夫妻關系存續期間的個人賬戶養老金部分，張某只能就該部分要求分割。”

四、建議

依據上文分析，結合司法實踐中出現的一些分歧，筆者認為，最高法院應當出臺解釋或者相關指導性案例，明確基本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的分割范圍包括本金和利息，社會統籌賬戶資金則不可分割；補充養老保險的分割范圍包括個人繳費部分、單位繳費部分以及年金基金的收益部分。如此才能彌補司法解釋三在文義上所顯示出來的不足和漏洞。而對于養老保險的期待利益，實有待立法之進步及相關配套保險制度的實施，以允許分割較為恰當。

【注釋】

①張榮芳：《社會保險法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8頁。

②張榮芳：《社會保險法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8頁。

③史尚寬：《親屬法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28頁。

④(2012)南市民一終字第460號

⑤(2016)吉07民終234號

⑥張榮芳：《社會保險法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0頁。

⑦呂雪靜、張壽琪：《社會保險基金管理與監督》，中國勞動社會保障出版社2005年版，第37頁，轉引自陳信勇：“離婚時養老保險個人賬戶資金處理”，載《浙江學刊》2014年第1期。

⑧(2015)渝一中法民終字第04793號

⑨(2015)浙民申字第3269號

⑩張榮芳：《社會保險法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