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辯的理

晚上，藍天和白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白云愛看生活片，目光被劇情緊緊地吸引著，男女主人公正為家里的生活瑣事爭吵不休呢，里面的故事與真實生活貼得很近，也與她的生活很相似。這時，藍天拿著遙控器輕輕一摁變了電視畫面，一場激烈而又緊張的足球賽正在進行著。他立刻目光發直，滿臉開花，時而振臂高呼：“好，好，好！”時而又伸手“啪啪啪”拍拍茶幾面，說“臭，臭，臭”。像神經系統出了毛病。

白云心里不舒服，正在興致勃勃地看她喜歡看的電視，卻被藍天換了畫面。她不喜歡看球賽，氣得直翻白眼，怒沖沖地說：“怎么啦？神經啦？這是干啥呀？至于這么興奮嗎？踢球有什么好看的，孩子都會踢，小兒科，煩死人。”

藍天的目光仍然盯著球賽，揮揮手說：“你懂啥。”

“你別忘了，咱婚前可有約法三章。”

“什么三章？”藍天不轉臉，也不瞧她。

白云說：“交權、交錢、交心。”

他手里握住遙控器不放松，唯恐被白云奪走換臺，往后坐坐倚著沙發背，脫了鞋，將腳伸到茶幾面上，擺著自然放松的姿勢，看著球賽嘿嘿直樂，說：“記不得了，全忘了。”

白云翻眼瞪著他，撇撇嘴說：“騙子。”

“誰騙你了。”藍天扭頭瞥她一眼，目光趕快又直視球賽。

“婚前你百依百順，甜言蜜語，像孫子樣。”白云苦喪著臉嘟囔著。

“不當孫，咋當爺？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他盯住電視屏幕說。

白云直直地盯著他，覺得他目中無人，大聲說：“可現在你撕了面紗，露了鬼臉，脫了羊皮，露了狼心。”

“這就對了，不然一直偽裝，太累了。”

白云憤憤地說：“無賴！”

“不犯法，就不賴。”藍天故意氣白云。

白云覺得越爭吵越生氣，不想多說了，只想把遙控器握在自己手里，隨意調換喜歡看的節目，可藍天就是攥著不放，她忽然站起來到電視機旁“啪”一下關了電視，帶著火藥味說：“你不讓我看，咱都別想看。”

不料，藍天“啪嚓”把遙控器摔在茶幾上，怒火“噌”地點燃，瞪著白云吼：“你以為你是誰？還多金貴啊？黃臉婆、豆腐渣、破爛，還想欺負大老爺們兒呢，皮肉發燒了？”他似怒獅，凸起的眼球像要爆炸似的。

前兩天，倆人因家務瑣事爭吵了一頓，心里都還窩著怒火。藍天出去兩天沒進家，這一回來又接上火了。白云覺得藍天的話很惡毒，很傷人，也毫不示弱，腳一跺，手一指，盯住他怒吼，“我皮肉發燒了，你打呀？打呀？我是破爛，可破到誰手里了？你心里清楚，你不要，我賣給收破爛的行不行？”這句話似乎刺激了藍天的腦神經，女人不能給男人戴“綠帽”，這是對男人的極大侮辱和歧視。藍天伸手給白云一嘴巴。白云像瘋狗似的對他又撕又咬，說“你打，你打呀，老娘不是好欺負的，今天我不要命了。”她伸手拽著藍天的頭發，“啪、啪”給藍天兩嘴巴。藍天一米八三，身強力壯。白云中等身材，力氣弱。藍天知道她的脾氣，一旦爆發如惡虎一般，恨不能將人吞吃了，忙說“好了，好了，熄熄火。”

白云也感到藍天在忍讓，便站起來伸手理著頭上的亂發，十分生氣地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早就不想過了，在你眼里就沒有這個家，也沒有孩子、老婆，這是旅社，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想怎么著就怎么著，目中無人，我何必賴在你眼皮子下？好合好散，散了，你抱著足球啃，看我還管你不管你？”

“誰怕誰呀，別來這一套。”藍天鐵青著臉靠著沙發背。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說著她轉身去了臥室，拿出離婚協議書，放在茶幾上說，“簽字吧！”

雪白的天花板上吊著白色蓮花燈，散發出柔和的白光，把客廳照得如同白晝，也把離婚協議書上的字跡照得清清楚楚。藍天抬頭看看她，覺得這娘們兒動真格的了，早有準備了，本想借機調教調教她，壓壓她的火爆脾氣，看來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想想自己在單位是一科之長，領導著十幾個干事，也算是有頭面的人。這樣的人都怕后院著火，影響他們的前程。他們不傻，老婆等于是不用花錢雇的保姆，還貼心貼肺貼工資一心一意為家里服務，照顧孩子，贍養老人，侍候男人，在家里就像閑不住的機器，不停地開動著，消耗著體能，白白做貢獻，所以說離婚不是聰明之舉。如果離了，孩子要么沒爹，要么沒娘，會給孩子帶來心靈創傷和留下陰影。藍天明白如果再次各自成家，時間久了，仍然少不了摩擦，你的孩子他的孩子還有他們兩個的孩子，家庭關系變得更復雜。藍天的腦子靈活，對男女之事分析得很透，認為外面的野花可愛可看可玩兒，但不能摘回家當老婆。老婆是自己的，野花是公共的，相比之下還是老婆珍貴。藍天舉著手做投降的架勢嘿嘿嘿笑著說：“云，我錯了，錯了，都是我不好，不就是因為搶臺看電視嗎？要解決這問題，太容易了，再買部電視。都是我不好，說了幾句氣話，也是玩笑話，何必當真呢？其實你在我心里是仙女、公主、一朵永遠盛開不敗的鮮花。”

白云說：“我不聽你咧著兩片子嘴反說說、正說說，哄小孩哪？”

藍天說：“這段時間咱們之間出問題，主要責任在我，還不行嗎？不至于弄到離婚的分兒上吧！婚姻不是兒戲，哪能說散就散，其實，我心里一直愛著你，是你不懂我的心，再給點時間，看看我的表現，再分手也不遲啊！”

白云眼里含著晶瑩的淚花，經不住藍天的好話勸說，心一軟，淚水像小溪似的流出來。她披頭散發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想想當初，是藍天主動追的她，對她體貼入微，溫言善語，什么事都依著她。她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最可靠的人，現在卻變成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出口就傷人。七年的婚姻生活，雖然情感越來越淡，但也難舍難分。她淡淡地說：“好吧，看在孩子的分兒上，再給你半年時間。”

藍天覺得白云像是動了真格的，應該慎重對待了，必須以實際行動打消她的不良念頭。他自我反省，想想以前他有很多不足之處，比如他故意氣她，嘴不饒她，自私懶惰，不做家務，不知道關心體貼她。在他心里白云是個好妻子，勤快能干，洗衣做飯，常常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還要照看孩子，接送兒子去幼兒園，家里的事情他基本上不管不問。同樣有工作，他除了工作就是玩兒，可白云除了工作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家務和孩子上，她要比他付出的多，這對她確實不公平。他決定以后要疼愛妻子，回到家里幫她做些家務活，減輕她的勞動負擔，消除大男子思想，和她建立深厚的情感。

第二天中午，白云下班回到家里，聽到洗衣機的嗡嗡聲，伸頭看看衛生間，見藍天正在低頭洗衣服，感到很驚喜，情不自禁地說：“今天是怎么啦？太陽從西邊出來啦？地球倒轉啦？”

藍天搓著盆里的衣服扭頭看看白云，很輕松地說：“可能吧，什么都在變，也都會變，有人變好，有人變壞，我會變得越來越好，你可以看我以后的表現。”

白云覺得藍天是在變，平時在家里懶得像熊貓，要么坐著看電視，要么躺在床上睡大覺，臟衣服、臭襪子、臟手絹等到處扔，叫它們躺著睡百年大覺都不洗，油瓶倒了就不扶。她常常在屋里像撿破爛似的收拾起來去清洗，可他今天一下子勤快起來，她不由得有幾分欣喜和得意。她看看正在轉動的洗衣機，隱隱約約聽到金屬和滾筒的碰撞聲，打開一看，見幾件白衣服全染上了灰暗色，其中還有一件是她心愛的白底紅花連衣裙，禁不住大驚失色：“啊！你把我的裙子也攪啦？”緊接著“啪”一下關了洗衣機。那件花裙子是她最心愛最貴重最得體的一件衣服。她慌忙撈出裙子一看，上面黑一塊、白一塊、藍一塊的，完全失去了它的美色，心疼得直想掉眼淚，禁不住怒氣上涌，眉頭緊蹙，憤憤地說：“你這不是添亂嗎？哪有這樣洗衣服的？看看把我的衣服弄成什么樣了？還怎么穿？怎能把黑白衣服混到一起洗？沒長腦子啊！”

藍天瞪大眼睛盯著白云，忍不住說：“我干不行，不干還不行，你叫我怎么做才對？我知道衣服褪色呀？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值得氣成這樣嗎？服裝店里的衣服成堆，給你錢，再買還不行嗎？”

白云漲紅著臉說：“哪里還有這樣的衣服？你以為買衣服好買呀？滿大街滿商場都是衣服，可買到一件色彩、款式、大小合體、價格都滿意的衣服很難，有時跑斷腿也不一定遇到，即使遇到了還想貨比三家呢。”但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買衣服不講價錢，也不怕人家坑騙，只要穿著合適，掏錢便走，原因是懶惰，不愿逛街逛商場。白云想起婚前和藍天熱戀時，藍天陪白云逛商場，轉了不到半小時，走到樓梯口有一根支撐大樓的鋼筋混凝土紅柱子，他丟下手中的提包，坐在包上靠著柱子說：“你去轉吧，想買啥就買啥，轉多長時間都行，我在這里等你。”他覺得坐在這里休息等人比較合適，這是顧客出入口，白云容易找到他，即使找不到，她從這里經過，他也會看到她。白云認為他懶怕累，沉著臉說，“哪像個男子大漢，倒像個老太婆。”藍天微笑著說：“你說啥就是啥，你去吧。”她只得獨自去逛商場。

藍天軟聲細語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買新潮的，不然，服裝師還不餓死。”

白云將墨色衣服撈出來，發現藍天的衣兜里有東西，掏出一看，是手機。禁不住抱怨起來：“你的手機，手機呢？洗衣服怎么不掏兜？”

“誰干過這活兒？洗衣服時，我也沒想那么多，掂著臟衣服就往洗衣機里塞。”藍天也覺得是失誤。

“誰叫你洗啦，豬腦袋……”白云嚷嚷起來，發火了。

藍天從衛生間出來說：“我不洗了，去做飯，行不行？”說著去了廚房。藍天做好飯，端上了桌，先叫白云品嘗。白云稍微消了點兒氣，剛剛平靜下來，便拿起筷子夾口菜一嘗，不料，眉頭皺成了疙瘩，齜牙咧嘴，把菜全吐出來了，站起來把筷子狠狠摔在桌子上，指著藍天吼，“你嘗嘗，你嘗嘗，看能不能吃，你打死賣鹽的啦？把鹽都倒鍋里了，是不是？當初算我眼瞎，找個這樣的熊男人，倒八輩子霉了。”說著在客廳來回踱步。

“你嘴巴干凈點兒，你倒霉了，我還覺得你難侍候哩。”他站在廚房門口苦著臉說。

“你什么時候侍候我啦？十年八輩子不做一頓飯，做一頓飯，就做成這樣？照你這樣侍候，還叫我氣死呢。”她站著指手畫腳地吼。

藍天胳膊一揮說：“男女有別，各有分工。男人都拴在家里干家務，社會還發展嗎？”

“女人的智商不比男人差，工作起來甚至比男人還優秀呢，那些女企業家、女航天員、女科學家、女首相等，對社會發揮的作用小嗎？”

“不錯，可我不要這樣的老婆。”

“我也不愿要你這樣的男人。”

“我這樣的男人怎么啦？交給你工資，交給你家政大權，別的女人還求之不得呢。”

“狡辯，純粹是狡辯。看來，咱是冤家對頭，沒法過了。”說著她轉身去了臥室，一頭扎在床上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她想到成立一個家庭真難呀！女人成了遭罪的對象，除了結婚前后沒有孩子這個階段，就沒有好時候了。不講工作，只說料理家務撫養孩子就讓女人累得筋疲力盡了，自從有了孩子，就像驢上了套不停地拉磨，圍著孩子轉，圍著廚房轉，圍著洗衣機轉，成為忙不到頭的家庭主婦。尤其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付出了全心全意的愛，承包了接送兒女去幼兒園、上小學的任務，接下來上初中、高中、大學，然后求人找工作、找對象、娶媳婦，再后來又是一個輪回，抱孫子……一生不得休閑。此時，白云倒羨慕起獨身主義者，快樂度人生，不白活一回。

藍天覺得在外面他是人上人，手下的干事看著他的臉色說話，他的話就是圣旨，人家無條件地執行，可在家里就成窩囊廢了，在老婆面前什么都不是了，生活像一團亂麻，越抖越亂，油鹽醬醋茶，里面包含著酸甜苦辣，這話真不假，不管什么滋味都得忍受著，沒什么里表可分，今兒好，明兒歹，磨來磨去，到老了都像放了氣的皮球，再也不蹦了。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吃了晚飯，藍天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副金手鏈，悄悄放在白云的枕頭下，想給她一個驚喜，打消幾天來的不悅，回味一下剛結婚時的小把戲，找一下溫馨的感覺，然后就領著三歲的兒子亮亮出去散步了，出了大門口，馬路對面就是兒童公園。藍天帶著亮亮常來這里玩兒，對這里的環境很熟悉。公園里散步的人很多，兒子喜歡在人群里穿來穿去，開心地跑著。這時，藍天兜里的手機響了，他只顧接聽手機，等接完手機，卻不見了亮亮。他急忙在周圍轉著大聲喊，找遍了整個公園仍不見兒子的蹤影，就想兒子可能是跑回家了，便打電話詢問白云，說沒有回家。白云放下電話，風風火火地也來公園找兒子，一見到藍天，怒火沖天，放開嗓子吼起來：“你干啥啦？一個大男人連一個小孩都看不住，要找不到兒子，我給你沒完。”說著帶著哭腔喊亮亮，心里焦急不安，唯恐找不到兒子。

公園里的人，聽到他們的呼喊聲都知道孩子在這里走失了，也東張西望幫著尋找。藍天和白云分兩路發瘋般地在公園里呼喊亮亮，男女高音在公園里回蕩，像兩個高音喇叭，響遍了公園里各個角落。大約十分鐘后，從公園后面傳出一位老太太的高喊聲：“快來，快來人哪！孩子在馬路上哭喊哩……”老太太身材矮胖，行動笨拙，望著藍天招手。

藍天聽到呼喊聲像千米賽跑似的沖了過去，看到鐵柵欄外面站著痛哭流涕的兒子，一邊說“亮亮，亮亮，不哭，不哭，爸爸在這里呢”，一邊雙手抓住欄桿，縱身一躍，翻了過去，慌忙張開雙臂抱起兒子問：“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亮亮淚水漣漣，胖乎乎的小圓臉上全是淚痕。他伸出白藕般的小胳膊，扭頭指著鐵柵欄說：“我是從那縫里鉆出來的，找不到你了。”

藍天伸手為兒子擦著淚：“你把爸爸嚇壞了，以后可不能亂跑了。”

亮亮嘟著小嘴乖乖地說：“好吧。”

回到家里，白云思來想去就是生氣，覺得男人除了干工作，什么都做不好，可自己呢，絕對是合格的保姆，誰行不行，也辯不出個什么名堂，稀里糊涂，就是感到窩囊。她有個毛病，一生氣就躺在床上睡覺，往往睡一覺起來就緩解了怒氣，心里就好受些。她又躺到床上去了，想把枕頭墊高點兒，躺著舒服，便掂起藍花枕頭往后挪挪，發現下面壓著一對兒金燦燦亮晶晶的手鏈，熠熠生輝，在精致的透明塑料袋里裝著，她戴上試試正合適，心里清楚這是藍天為她買的，代表了他的一片愛心，可不該買這么貴重的東西，多花錢。這是一般姑娘家喜歡佩戴的首飾，目的是把自己裝飾漂亮點兒，好找對象，而自己是開敗的花朵，戴不戴無所謂，花這錢不如買其他東西，想抱怨，又忍住了，只怪男人心粗。

半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藍天回到家里，看到白云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有他愛吃的紅燒排骨、苦瓜炒牛肉、清蒸桂花魚，都還冒著熱氣，聞著香噴噴的，腸胃都歡呼起來了。白云也一臉喜色，說快吃吧，別涼了。她心里清楚，藍天的工資今天就該發了，男人喜歡吃喝玩樂，只要喂飽他的腸胃，就好談事。吃飯的時候，白云問這菜做得好不好？

藍天大口咀嚼著直點頭，伸伸脖子咽下飯菜說：“不錯，不錯，比飯館里的高級廚師做的菜還好呢。”

白云緊接著問：“這月的工資發了沒有？今天買了魚、肉、排骨，兜里的錢花光了。”

藍天夾著菜說：“發了。”

白云伸出手說：“拿來。”

藍天放下筷子，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到白云手里，心想娘們兒都是錢迷，看到錢，立馬就變得溫柔可愛，百依百順了，什么都沒有錢的魔力大。白云掏錢數了數，問這個月怎么沒獎金？

藍天邊吃邊說：“前兩天你叫我買早餐，遲到兩次，沒獎金了。”他沒抬頭，很自然流暢地說，好像提前準備好的話。

白云不樂意地說：“遲到兩次，就把獎金全扣啦？”

“一次都不行，這是規定。”藍天只顧埋頭喝碗里的稀粥，然后站起來去廚房盛飯，白云看到地板上有個空煙盒，一定是剛才藍天掏錢時帶掉的，她撿起來一看，里面裝著一沓鈔票，數了數八百元整。藍天從廚房里端著碗出來，白云問：“這是獎金吧？”

“啊！“他驚訝一聲，愣怔地半張著嘴，表情豐富，恨自己太粗心，怎么把工資和獎金裝在一起呢。

白云的臉色不由自主地陰沉下來，低著頭說：“行啊！有外心了？”

他端著碗坐下來說：“誰有外心，雷劈他。”

“男人在老婆面前發誓，全是屁話，誰信？你說這錢準備給誰哩？”

他機靈一動：“準備給你買件時尚衣服。”

“真的嗎？”

“騙你是狗。”

“我說過多少遍了，你不會忘吧？不讓你給我買東西。上次進城給我買的衣服又肥又大，我一次也沒穿過，這不是浪費嗎。”

“那好歹也是我一片心意，你怎么就不懂呢？”但心想只不過是編個瞎話，哄哄你罷了。

白云昂起頭說：“我懂，是想給別人買吧？吃里扒外，尋找候選人是不是？”

藍天眼一瞪：“放屁。”

白云“啪”地把筷子扔到飯桌上，忽然站起來，指著藍天憤憤地說：“你罵誰？你存私房錢啥意思？反倒有理了，不想過，趁早解散，我不拖你后腿。”

藍天也“啪”一聲把稀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氣勢洶洶地站起來去臥室了，還氣哼哼地說：“怎么著都行，沒老婆，還他媽的解放了，少折騰人了。”

桌子上杯盤狼藉，白云沒有站起來收拾，想起同事們在一起閑聊時，有人說愛情是什么？有的說是騙局，有的說什么都不是，有的說是冤家相聚，有的說是擱伙計，有的說還不如搭伙計呢，搭伙計不對脾氣立馬走人，永遠井水不犯河水，沒有是是非非，可這伙計像撕不爛的套子，像瘋狗咬著了，想走人，把你弄得遍體鱗傷，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白云也覺得身處此境，無可奈何，可能千家萬戶都大同小異吧！想到此，便站起來去了衛生間，關上門脫下衣服去洗澡，站在浴缸里沖澡時，意外地發現了乳房腫塊隱隱作痛，用手輕輕捏了捏，確實里面有硬塊，從前沒有注意過，當即，她心里一沉，腿一軟蹲在浴缸里，嚇得臉色蒼白，想到這是不良信號。她赤身裸體雙手扶著浴缸，幾乎站不起來。馬上想到這是腫瘤。她常聽說引發癌癥的主要原因與生氣有關，家里磕磕碰碰的事太多，大氣不多，小氣不斷，心情郁悶，肯定于身體不利。她越想越感到恐懼，禁不住渾身出冷汗，腫瘤啊！你比老虎還兇猛，常常談你變色，因為你是致命的根源。如果發現得早是良性瘤的話，可以手術根治，但早期又不易發現，往往發現就晚期了，對于晚期癌癥，人們認為就等于判了死刑。天哪！人活著真不容易，好像是來世上的一次旅游，停留的時間是短暫的，就像趙本山小品中說的，那個小盒才是永久的家啊！她覺得自己還年輕，離開人世還有點兒早，盡管日子過得不如意，但求生的欲望還是很強烈的。

藍天立即把她送往醫院，做穿刺檢查，結果是惡性腫瘤，當即住進醫院。幾天后給白云做了手術，為了防止癌細胞擴散，必須做兩個療程的放療和化療，每做一次化療，她就覺得痛苦不堪，就像過了一道又一道鬼門關，沒有食欲了，感到身體越來越虛弱，兩周后瘦弱得皮包骨頭了，每天不停地嘔吐，大把大把地脫發。她偷偷掏出皮包里的小鏡子照了照，臉色蠟黃，沒有一點兒紅潤的血色了，禁不住大叫起來：“天哪！叫我死吧！何必這么折磨我呢，上天對我不公啊！我沒有做什么壞事，心眼不孬，怎么還這樣懲罰我啊！”她憤怒地拔掉手臂上的輸液針頭，艱難地坐起來，摸摸自己細長的脖頸，皮膚松弛得一掂老高，像一層揉皺的薄紙在上面浮著。脖頸下面的左右鎖骨像在皮膚下埋了兩根彎曲的木棒，高高地翹著。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像雞爪似的。

藍天因熬夜感到疲憊不堪，坐在小木凳上，趴在床邊迷迷糊糊地睡著被白云的驚叫聲驚醒了。他抬頭一看慌忙起身把白云攬在懷里，親昵地說：“白云，別這樣，千萬別這樣，你的病已經被控制住了，這是藥物反應，等病好了，頭發還會長出來，身體還會恢復，和從前一樣美麗。”

白云目光癡呆地盯住對面的白墻壁，眼睛里閃爍著破碎的光芒、絕望的光芒，喃喃道：“你別安慰我，我什么都清楚，還談什么美呀，我永遠與它無緣了，以后我就是鬼了，你愿意跟鬼過嗎？我勸你滾出去，以后永遠不要再管我了。”

“云，你冷靜冷靜，行不行？我知道你心里苦，很煩，可人誰不害病？沒災沒病那才叫鬼呢。咱們要堅強，要自信，要好好活下去，我永遠都愛你，永遠陪伴你，永遠不給你吵架了，咱都好好的活著。”藍天溫言相勸，并輕輕理著她亂成巢穴似的頭發。

在藍天的心里，他是非常喜歡白云的，當初他兩個是某師范學校里的同班同學，是藍天看中了白云，他喜歡她高高的身材、圓胖白凈的面容、溫柔的性格。快到畢業時，藍天就向白云發起了進攻，白云在哪里，藍天就出現在哪里，緊緊圍著白云轉。藍天有意，但白云無心，她只是把他當作友好的同學，從未考慮把他當作戀愛的對象。她知道藍天的家是省城的，家庭條件很好，而她是市里的，一旦畢業就會各分一方，相見就很難了。但有一次倆人在校園里相遇，藍天看看周圍沒人就塞給白云一張小紙條，向她表白他愛她。白云只是默默地笑笑，她設想將來要找一個身材高大白白凈凈的老公，而藍天個子不高，膚色還有些重，不是她理想的愛人。但藍天對她大獻殷勤，漸漸白云對他有了好感，覺得他勤快、聽話、善良。畢業后，白云回到市里工作，藍天為了和她結婚，也隨她來到市里。現在盡管白云病弱得不像樣子，但藍天心里并不厭棄她，仍然愛著她。后來藍天想想白云的性格變了，這一點是他看走眼了。他曾聽老人說過，當姑娘時都是性格溫柔的好姑娘，一旦成了人家的媳婦，就有好有孬了。也許是這樣，人的弱點一般不在眾人面前暴露，那些姑娘們個個都是溫文爾雅的，看不出來誰的性格好壞。他想想自己的性格也變了，當初白云不也看中他勤快能干嗎？可婚后他變得庸懶不堪，常惹白云發火，完全都暴露了各自的本性。

白云想起這些天來藍天始終日夜陪伴著她，為她端茶喂藥，洗腳擦臉，細心照料。她每次睜開眼睛，他都坐在她身邊，輸液管里的水涼，他找暖瓶加溫，有時她煩躁不安，把被子掀在一邊，等她冷靜下來，他再輕輕為她蓋上，有時她說了很難聽的話，他再不發火了，知道她心里痛苦。醫生說化療后的病人盡量不要和家人接觸，避免病人身上放射出的射線對健康人不利。藍天不顧忌這些，時刻陪伴在白云身邊，怕她孤獨無助，給她安慰。她感到藍天是真心對她好啊！不敢想象當初要和他離了婚，現在孤獨地躺在病床上誰來照管？不覺得眼里含著淚花，盈盈滿滿地在眼瞼內打轉轉，繼而變成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和眼角流了下來。藍天拿起床頭上搭著的紅毛巾輕輕地為她擦著眼淚說：“白云，不哭，不哭。你想吃什么，我給你買去，只要增加營養，身體很快就會恢復過來。”

她哽咽著說：“還恢復什么呀，女人成了男人身。”

他輕聲地說：“這有什么關系？病好后，戴上乳罩，穿上外衣，誰知道？”

“還有這頭成了禿子，怎么見人呀？”

“病好了，頭發還能長出來，明天我先給你買個假發套戴上，你喜歡什么樣的發型？

白云漸漸平靜下來，臉色由青黃變為蒼白，說：“要短發吧，好梳理。”

“行。要不我先拿回來幾個發型，你挑選挑選？”

“不用了，你看著好就行。”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我不成了假人？

“假比真美，人家整容為什么？不就是為了假的美嗎？”

“藍天，以前我任性，動不動就發火，對不住你。”

“可我也不該故意氣你。”

“現在我明白了，你是真心愛我。”

“我始終就愛你，患難見人心嘛。以后，可別提那兩個字了。”

白云立馬明白了那兩個字是“離婚”，進而破涕微笑。

白云出院時，還欠醫院三千塊錢。藍天借了錢裝在褲子后兜里，乘公交車去醫院了，到醫院結賬時，一摸兜沒錢了。他立即給白云打電話說，錢丟了。白云說只要人沒丟就好，沒錢回來再借。藍天愣在那兒，什么也說不出來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白云，她變了。

容三惠：本名張書霞，河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研究館員、一級作家。河南省文學院簽約作家，河南省評論家協會理事，現為駐馬店市文聯創作部主任。

在《中國作家》《人民文學》《北京文學》《青年文學》《陽光》《莽原》等雜志上發表作品五百多萬字。有作品被《小說月報》《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中國短篇小說精選》等選載和多家報刊網站連載；著有長篇小說《刀子嘴與金鳳凰》《城市天堂》《誰主沉浮》《紅牡丹》等，中短篇小說集《都市情緣》《風雨人生》《容三惠小說選集》，散文集《母親》等。長篇小說《城市天堂》獲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五四文藝獎、文藝優秀成果獎；中篇小說《刀子嘴“軼事”》《都市情緣》、散文《一株海棠》等獲國家級雜志社一等獎八次；中篇小說《心計》《青葉》入圍第五、第六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刀子嘴與金鳳凰》入圍第八屆茅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