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巨大的燈盞（組詩）

慢下來

終于，可以一點一點

細數這些飄散的煙圈、暮色和光陰了

數一個人眼角的倦意和皺紋

下垂的眼袋、稀疏的頭頂、僵硬的疼

這些陪了我大半輩子的老伙計

顯得那么的老態龍鐘

不再需要高遠、遼闊的天空了

所有的草木，都安心于山崗

我的呼吸，也安身于這爐火的顫抖和深沉

慢下來的晨光，鋪滿了我的眼底

我猶如融進了一張白紙中

緩緩的卷邊、褶皺、陳舊，已成為我身體一部分

秋歌

這朵云是新來的，那朵云也是新來的

只有這老相識的風

還在到處遮掩著我的河流和倒影

秋天在秋天里奔跑，火焰在火焰中熄滅

每一枚殘葉、薄霜，都是那么善良、純真

像深夜里等我歸來的房門和女人

“一切離去的，都將通向未來”

金色的秋天，美得讓我嫉妒

也唯有這金黃，才讓我在安靜中蘇醒

原諒我，用自己的方式

愛上了這個秋天的闖入、憂傷和鼻尖的光

愛得那么的長，那么的疼

風之歌

一場秋雨，吹落了滿樹的鳥鳴

樹動，或不動

風都從我的發梢、掌心和腳底漫過來

一個影子，魔鬼一樣刻在了墻上

橫七豎八的枝丫，多像囂張的牙齒和咒語

風吹一遍，我的心就涼一層

輪回，衰敗，泯滅

什么誓言、契約和永恒的真理

在死亡的盡頭，都是那么的無助和無奈

多事之秋，我總是有些眷戀和憂傷

山坡荒蕪著，河流干涸著

在風中，我不需要任何人指手或畫腳

越來越近的秋天

無需打掃這些落下來的松針、野徑、鳥鳴

就像無需打掃老去的風聲

暮色里，飲一輪夕陽多像飲一杯老酒

不管是夢回前世，還是回到故鄉

山坡再次潦草，河水日夜轉涼

遠處的巖石、蒿草、漸涼的風，和我一樣

大部分一天天都變得溫良、謙遜

只有少部分，在人間緩緩的吹、緩緩的荒涼

躺在山坡上，我就是整個秋天了

有時我遮住了落葉，有時落葉遮住了我

聽風，聽雨，聽一個人的隱秘和側身

越來越近的秋天，逼近了我的白發和不甘

轉身

天涯老了，故鄉也老了

老了的屋檐、晾衣繩和低矮的咳嗽聲

被夜色，遮蔽得嚴嚴實實

風微微泛涼，怯怯地閃著一絲的光

這個秋天，比我預想的更加荒涼

人間早已睡去，萬物響起了鼾聲

只有我，懷揣著巨大的燈盞

不管不顧地轉過身來，轟隆隆駛向了你

請原諒，我再次愛上了你蕭瑟、凋零的唇

愛上了你的執拗、決絕

星空安靜，偶爾有一只鳥掠過

也許是灰色的，也許是黑色的，像我的命

等待一場秋風

等待一場秋風

多像等待一次浩大的加冕、生死之約

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

等了很久，這場秋風最終還是來了

怒號著、搖晃著、撕扯著

這個夜晚，我在人間越陷越深

仿佛一把刀子，正在我背后逼近

風穿過身體里的遺憾、鐵和孤獨

自由便還給了大地，火焰便還給了內心

對這個秋天，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這些蟄伏在秋風里的落葉、雜草

是否足夠，溫暖我長眠地下的父母和光陰

在秋天

把收割后的田野種進秋天，把鐮刀也種進去

往上緩緩移動，是我肅穆的星空和人間

奔跑在山坡上的風

多像知天命的我，筋疲力盡又心有不甘

山洼屏住了呼吸，谷粒也小心翼翼

金色的皇冠，賦予了萬物宗教般的神圣

落葉、蕭瑟、憂傷的雨滴，和我一樣

隨風搖曳，內心卻已空無一人

這一茬一茬的秋風，是總也割不完的

像浩瀚的星空，那么清澈、連綿

感謝這無法抗拒的秋天

讓我重新學會愛，重新與這個世界言歸于好

侯明輝：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詩選刊》等發表作品。出版詩集《七人合唱團》。 有作品入選《2016年中國詩歌年選》（花城版）《2010年中國詩歌年選》等選本。曾獲山東“龍口杯”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廣東省作協環保詩歌大賽銀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