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英(壽光現代中學 山東 壽光 262703)
自《紅樓夢》誕生后,因其獨特魅力在士大夫階層廣為傳播,跨媒介轉換之后形成了大眾傳播。其書不斷被再版重印,形成眾多版本,評點注釋研究之作可謂汗牛充棟,后人競相模仿續寫,也被翻譯為不同的語言,傳播至其他國家和地區,形成一條源源不斷的《紅樓夢》傳播接受史。以傳播媒介而言,《紅樓夢》被改編為戲曲、影視、評書等形式,并催生了與之相關的音樂、書畫、園林等藝術創作或流通商品。本文從出版傳播視閾,探討《紅樓夢》的跨媒介傳播,就正于方家。
媒介是人體的延伸,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的觀點已是眾所共喻的了?!都t樓夢》的傳播史體現了諸種媒介的作用,更見證了報紙、廣播、電影、電視、互聯網等后起的媒介的產生與發展。一部書的流傳,也是傳播史和媒介發展史的一種微妙折射。
中國傳統的傳播以口頭、書籍及戲曲等方式為主。《紅樓夢》在原始傳播階段,也主要是靠手抄與刻印出版的手段,而批點、續書、戲曲、清談等等現象也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紅樓夢》的進一步傳播。
《紅樓夢》最初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程偉元《紅樓夢序》中說:“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1],可見《紅樓夢》之受歡迎程度。程偉元無疑是看中了其巨大的市場價值,才將其刊刻發售。乾隆五十六年(1971)程偉元以活字印刷了《紅樓夢》,是為程甲本,銷量十分可觀,第二年就修訂重刻,是為程乙本,如此快的重印速度,也從側面反應了《紅樓夢》的受歡迎程度。程高本的出現使得《紅樓夢》告別了手抄流傳的時代,進入了刊刻印刷的階段,大大提高了《紅樓夢》的傳播速度。乾嘉年間,都中“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2],嘉慶間已有“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的說法,而后京城士大夫中更出現了“紅學”的謔稱[3]。
脂硯齋批語可視為最早研究《紅樓夢》的活動,將書中一些隱晦之處作了揭示提點,為提高人們的閱讀興趣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后來排印的程高本系統雖然刪去了脂批,但人們探索的興趣依然未減,批點陸續出現,如東觀閣評點本、王希廉評本等等,現當代仍有王蒙、馮其庸等人的批點本。而批點的內容,除了探佚索引之外,還有創作手法、人物評論,甚至于將個人的身世之感也融入其中,花樣繁多。
《紅樓夢》的續書多達十余種,如秦子忱《續紅樓夢》(1799年)、陳少?!都t樓復夢》(1805年)、夢夢先生《紅樓圓夢》(1814年)、歸鋤子《紅樓夢補》(1819年)、嫏嬛山樵《補紅樓夢》(1820年)等,這一續書數量是中國其他古典小說無法比肩的。續書現象一直持續到當代,張之、劉心武等也有續作。
《紅樓夢》文辭優美,內涵甚深,且多涉上層之秘,下層民眾很難通過文字來領會,也很少有聚眾談論之舉。文人學者談紅,興趣一直未減,“紅學”之興起與此頗有關系。辛亥革命后某年,陳蒼虬曾請徐致靖、陳三立等著名詩人學者小飲,席間談《紅樓夢》甚歡,陳三立還談到當年隨宦長沙與譚嗣同等研究維新變法時,曾與徐研甫談過《紅樓夢》。[4]
《紅樓夢》的問世趕上了傳統傳播的末班車,沒過多久,整個世界就進入了現代化的傳播時代,現代化的印刷技術為《紅樓夢》的大規模傳播提供了科學前提,本書的研究也進一步學術化。
民國時出現以近代科技手段印刷的《紅樓夢》,1911年至1912年上海有正書局據戚滬本石印,是為有正大字本,1920年用大字本剪貼縮印了一種小字本。戚序本是《紅樓夢》最早付印的八十回脂批本,突破了此前延續一百二十年的程高本壟斷局面,使一個接近《紅樓夢》原貌的版本首次呈現在世人面前,意義非同尋常。亞東圖書館于二十年代初出版了由汪原放等人加新式標點并分段的一系列古典白話小說,其中也包括《紅樓夢》,這是我國新式標點第一次用于古籍整理,且標點校勘仔細,故而印量大,銷路廣,影響深遠,有“亞東版”之稱,魯迅先生也曾寫信請他人代購。
195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成立,即著手整理校注《紅樓夢》等古典小說,點校后進行鉛字排印。各個出版社以不同的本子作底本進行點校或注釋出版,如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過以程乙本和庚辰本為底本的兩種本子,浙江古籍出版社以列藏本為底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以程甲本為底本,岳麓書社以夢稿本為底本。但各個出版社選擇底本時會有交叉,如齊魯書社和金盾出版社都選擇了以庚辰本為底本,上海古籍出版社與人民文學出版也都曾選擇程乙本作底本。
發行量真正能說明《紅樓夢》的傳播情況,據不完全統計,僅在五十年代,就發行了數十萬部,文革前四大名著共出版700多萬部,文革期間達400萬部,改革開放以來的印數更是難以統計。這足以說明《紅樓夢》傳播之廣,影響之大。
陳維昭在《紅學通史》中將《紅樓夢》的批評與研究分為四個階段[5]。紅學從第二個階段(1902年-1949年)開始真正得到學界的普遍認同,許多學者涉足其中,并出現了許多紅學大家,他們中不乏以終生來治紅學的人,紅學學術地位的確立使《紅樓夢》獲得了更高的知名度以及研究的深度。各種紅學著作所論角度也各有差別,既有集大成通論性質的《紅樓夢新證》(周汝昌著),也有專論版本的《論庚辰本》(馮其庸著);既有通論各色人物的《紅樓夢人物論》(王昆侖著),也有專論單人的《論鳳姐》(王朝聞著);既有專論園林的《大觀園》(顧平旦編),也有專論飲食的《紅樓飲食譜》(秦一民著);既有專論外國名物的《紅樓夢西洋名物考》(方豪著),也有專論本土風俗的《紅樓風俗譚》(鄧云鄉著);既有哲學意味濃厚的《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余英時著),也有閑適文藝的《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而且還由紅學衍生出了曹學、脂學、秦學等等分支,實在讓人嘆為觀止。近世甲骨學、敦煌學勃興,蔚為顯學,然以一書而能成為專學的,《紅樓夢》實是獨占鰲頭,唯有研究《文心雕龍》的“龍學”能稍稍跟進而已。
《紅樓夢》雖是由白話寫成,其深刻內涵卻是較難領會的,尤其是在建國以前,一般民眾受教育程度低,很難將《紅樓夢》原書通讀,也不容易欣賞其文字情節之美。但是中國人都知道有這么一本書,也知道人物與情節的大概,幾乎都能唱這么一句“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戲曲之功是不可替代的。在傳播媒介缺乏的時代,普通民眾的娛樂較少,戲曲除了是重要的娛樂形式之一,是獲知外來信息的重要媒介,也是政府推行教化的重要渠道?!都t樓夢》進入戲曲,便也進入了大眾傳播的階段。在將現代科技引入戲曲藝術之前,應當還是屬于傳統的語言傳播??茖W技術的助益,使得各種媒介互相交融,其傳播力度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地增強。
《紅樓夢》因其巨大的藝術魅力,誕生后不久就進入了戲曲家的視野。嘉慶元年(1796年)孔昭虔創作的戲曲《葬花》刊行,即取源于《紅樓夢》,而后各種戲曲改編本層出不窮,如仲振奎《紅樓夢傳奇》(1799年)、朱鳳森《十二釵傳奇》(1813年)、石韞玉《紅樓夢傳奇》(1819年)等,并常演不衰。到了近現代,幾乎各個曲藝種類中都有《紅樓夢》的劇目,如京劇、越劇、昆曲、黃梅戲、彈詞、川劇、粵劇、秦腔、河南墜子等等。
近現代音像技術的發展,使很多唱腔可以灌制為唱片或直接錄制為電影或電視劇,這是跨媒介融合與傳播的佳例。人們憑此可以反復欣賞琢磨,有的已成為傳唱不衰的經典,如京劇梅派的《黛玉葬花》(唱片),荀派的《紅樓二尤》(唱片),越劇電影《紅樓夢》(1962年上映),京劇電影《尤三姐》(1963年上映),黃梅戲電影《紅樓夢》(1991年上映)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越劇《紅樓夢》和電視版《紅樓夢》。由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拍攝的越劇《紅樓夢》1962年上映,王文娟飾林黛玉,徐玉蘭飾賈寶玉,該片拍攝完成后旋即被禁,1978年恢復放映。1978-1988年間,全國范圍內這部電影的觀眾達12億人次,是中國電影史上放映場次最多、拷貝制作最多、觀看人數最多的電影。1987年首播的36集電視劇《紅樓夢》由中央電視臺和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攝制,王扶林導演,周雷、劉耕路、周嶺編劇,周汝昌、啟功、曹禺等多位紅學專家和戲劇家擔任顧問并參與制作,由陳曉旭飾演林黛玉,歐陽奮強飾演賈寶玉,播出后大受好評,至今已重播千余次,允稱經典。而后各種影視改編創作亦層出不窮。另有電視欄目“百家講壇”對《紅樓夢》的傳播也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劉心武的《揭秘〈紅樓夢〉》系列反響很大,掀起了一輪閱讀討論《紅樓夢》的高潮,此一節目不僅具有娛樂性,而且還具有一定的學術性。
《紅樓夢》以繪畫為媒介進行傳播,包括傳統人物畫、連環畫及年畫等。故宮長春宮的四面游廊上的壁畫都是以《紅樓夢》為題材的,故宮博物院收藏有《紅樓夢十二金釵圖》,民間年畫、掛歷等也多有以《紅樓夢》為題材的,可見《紅樓夢》獲得了各層面人們的喜愛。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紅樓夢古畫錄》,全面梳理匯集了紅樓古畫,收有數十版本近500幅精彩的紅樓古畫。北京、上海、濟南等地還出現了不少以“大觀園”為名的園林等建筑,有的是基于原型考證來命名的,有的則是純以之為噱頭而已。至于相關的雕塑、書法、篆刻、詩詞、風箏、飲食、服裝等等方面的創作也是不勝枚舉,都可以或大或小地從中窺見《紅樓夢》的身影,它們以各自的形式在不同程度上促進了《紅樓夢》的傳播。
現在已進入了信息時代,網絡技術的發展對《紅樓夢》的傳播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網絡上的各種《紅樓夢》論壇貼吧,極大地方便了人們的交流討論,尤其是年青一代,雖然水平不一,但時有高水平的文章,其見解并不遜于紅學名家?!凹t樓夢吧”有十多萬人關注,貼子達五百多萬,足以說明網絡的強大傳播力量。
總之,《紅樓夢》以文本為起點,以媒介為憑借,在不同形式之間進行轉換,或獨用,或兼用,從而形成了其獨有的傳播鏈條與網絡,從未消歇停止。麥克盧漢曾說過:“媒介作為我們感知的延伸,必然要形成新的比率。不但各種感知會形成新的比率,而且他們之間在相互作用時也要形成新的比率?!盵6]現代科技的發展,使各種媒介的交互比率大大增多,其傳播效果也前所未有地增強。《紅樓夢》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其傳播效率便獲得了極大地提高。
任何一種傳統藝術或名著,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都會接觸到不同的傳播手段,通過不同的傳播媒介而擴散開來,藝術性越強,感人力量越大,傳播范圍越廣,傳播形式越多樣,其經典性就越突出。藝術性、經典性差的作品所能憑借的媒介就少,傳播的效率自然就低。《紅樓夢》作為一部經典名著,其與各種媒介的結合能力就要強得多,所獲得的傳播方式也更多樣。以此作案例,不僅可以窺媒介與傳播之一斑,也可為其他文學藝術作品和商品提供宣傳傳播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