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巧獲帝師墨寶

沈淦

翁同龢于戊戌年（1898）四月回到家鄉常熟時，已是69歲高齡了。雖說是“開缺回籍”，沒了官職，可是身為兩朝帝師的翁大人，威勢仍然非同小可：說不定哪一天朝廷又欲起用，照樣擁有炙手可熱的權勢！何況，翁大人還是著名的書法家，他的字兼收眾長，是不可多得的墨寶！

家居無所事事，翁同龢就每天作字十余幅，聊以消遣。可是，當親戚朋友們拿著上好宣紙，上門求他題幾個字時，翁同龢卻“十不一應”，大概他心中暗忖：老夫何等之人，焉能供爾等平庸之輩驅遣！

常熟縣令姓朱，浙江人，為得到翁氏的墨寶而絞盡腦汁，遍托關系，翁卻根本不買賬，沒有給他寫一片紙、一個字。朱縣令氣得七竅生煙，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轉眼到了八月，慈禧太后發動政變，戊戌維新失敗，光緒帝被軟禁，維新人士譚嗣同、楊深秀等“六君子”不幸遇難，康有為、梁啟超等倉皇出逃。慈禧由于深恨康有為而突然想起：康氏系由翁同龢保舉推薦，翁甚至聲稱康的才能勝過自己十倍。真是瞎了眼！于是，老太后用光緒帝的名義傳下一道“圣旨”：將翁同龢“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這一來朱縣令得勢了，每天都帶著役吏來到翁家門前，每到翁家都要對管家及看門的、打雜的仆役等嚴厲地詢問——有時候，簡直就是“訊問”了，并且聲稱：翁大人的起居動作，都必須察問，這是上面的差遣，公事公辦，不得不如此。

翁同龢氣得幾乎要吐血：我翁某先后擔任戶部尚書、工部尚書、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當年的同治帝與當今皇上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叫聲“翁師傅”，今天竟然要受一個小小縣令、芝麻官的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他當然知道：小小縣令的背后，可是實權在握的慈禧皇太后！怎么辦？只能消極抵抗了，那就是，今天寫張紙條讓仆人傳出去：“翁某今日須往后院走動，請老父臺審核批示。”明天又寫一張紙條：“翁某今日洗足，請老父臺駕臨看管。”翁同龢的潛臺詞是：我翁某不但是兩朝帝師，而且咸豐年間就中了狀元，堪稱三朝元老了，如今稱你這個后生晚輩為“老父臺”，向你這個芝麻官請示，你難道就一點也不羞愧么？

翁同龢萬萬沒有料到，朱縣令得到這些紙條，竟喜出望外，急忙拿回縣衙，用白綢緞裝裱成對稱的合錦條幅，懸掛于客廳之中。但凡有紳士前來拜訪，朱縣令就向人介紹說：這是翁中堂的大手筆。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翁同龢的耳中，翁同龢好不難堪：這不是故意將自己的窘態拿出來展示么？簡直是斯文掃地！他急忙派人去見朱縣令，要求將這些紙條收回。朱縣令卻說：中堂大人的墨寶，即使花了大價錢，也不一定買得到呢。如果一定要收回，請拿十幅屏風、十副對聯來交換！中介人來來往往，討價還價的結果是：翁同龢親書一幅屏風、一副對聯，換回了自己因一時氣忿、信筆涂寫的那幾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