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矣 尚能酒否

■文/劉旭

小時候，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父親喝酒了。記憶中不多的幾次父母間的“家庭戰爭”，大多以此發端。印象中那時父親為人較迂訥，不善社交卻偏偏酒友眾多。

家里偶爾來了客人，父親一定興高采烈，自會留人小酌幾杯。酒必是高度數“小燒”，菜是東北家常殺豬菜，等客人踉蹌著盡興而歸，父親也倒頭酣然入夢了。待他醒來時，我們總是一齊攻擊他，他也不惱。

要是父親外出赴席，全家人更是上火。每次他沒有按時回家，母親必然坐立不安，嘴里罵著，眼光卻不住閃向門口，最后都是派我去接。這個任務倒是不難完成，那時大家住得都不遠，而且大多平房，即使是大雪漫天，門窗緊閉，離著很遠也能夠聽到父親他們酒局的喧嘩。父親喝酒極有特色，酒量雖然不大，但是拳劃得好，言語也伶俐幽默，聲音大又有渲染力。他在場的酒局總是最熱鬧，能喝的往往要多飲幾碗，不會喝的也能破例干上幾杯。望著經常被委以行酒重任的父親，桌邊的我都不禁對其高超的酒局掌控能力暗生幾分敬佩，但也僅僅是一小會兒，因為過會兒我就得扶著他一步一滑地回家啦。所以，那時我和妹妹總是與母親站在同一戰線，堅決反對父親喝酒。

后來，我參軍離家，妹妹也到外地讀書，我們約好每次家信的結尾都會加上一句：“爸爸保重身體，少喝酒為盼。”聽母親說，父親還挺不好意思的，說自己老了，反倒讓兒女掛念，看來酒真是要少喝了，并且真的做到了，全家皆大歡喜。

之后，我隨著工作崗位的變動，離家越來越遠，回家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偶爾回去一次，親朋滿座，把酒言歡，于氣氛熱烈中，卻總感覺似乎少了點什么。有一次猛然發覺，原來是少了父親以往酒桌上的豪情。看他口中反復說著吃菜，酒杯雖在手中，卻很少往嘴里送，那有些手足無措的姿態，讓我突然有些懷念酒局中那個神采飛揚、出口成章的父親。

再后來，父親病倒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酒自然是要戒掉了。今年，我們全家回東北省親，許是看到了久違的孫子，父親特別高興，竟一反常態地堅決要求喝一杯。家人大多反對，但我還是給他倒了一小杯，慢慢地陪他喝完了那杯酒。飯后，妻子偷偷地埋怨我膽大包天，擔心給老人喝出問題，我笑了笑，沒有解釋。

當我人到中年，一些習慣慢慢形成，我才漸漸悟出，愛好，原來是一種怎樣的東西。父親其實把喝酒當成自己的一種愛好，而我和妹妹當年又是如何自作聰明地摧殘了父親這唯一的愛好。

時入初冬，家鄉已是大雪紛飛，每至此刻，總是不自覺地回想起當年殺豬菜鍋下紅紅的炭火，映紅的是父親眉飛色舞、面紅耳赤的臉。此時，多希望年年都能夠對面舉樽調侃父親：老爸老矣，尚能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