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印人出印書者漸成風氣,多者甚或數(shù)年一集,觀印書可見印壇豹斑。余與海內印人薄有交往,常勞賜寄,寒舍小有收藏。暇則出觀欣賞,常見印書中收錄為當代名人治印。初以為必是名人求刻,驗之諸名人墨跡,從無使用,不禁生疑。偶詢之印友,彼直率相告:若所收全是無名之輩,臉上無光,總要弄幾個名人撐個門面;有時候刻不刻是我的事,用不用則是人家的事,有的刻成甚至沒送出去。聞言若有所悟:此亦藝術中之面子問題,世人重之,豈有作者不重乎?近得某君印書,開首列為某總書記治印,其后又有若干部長用印。錄印排列,大有深意,以當下藝壇風氣推之,猶言:領袖都用我的印,你若用了很有面子哦。
金開藩1929年組織湖社畫會,講述畫學,刊行湖社月刊,間或舉辦畫展,借湖社平臺推廣國藝,亦為畫壇交易媒介。近見其致雪廬函,內中述及售畫情況,可為民國藝術市場史料。函札略云:“尊畫售去三件。山水售四十元,實得三十元,松樹算二十元一件,兩張,實得三十二元,總計六十四元。現(xiàn)因時局關系,大價不易脫手,故為酌減之,諒之。”按信中所述,作者潤格高于成交價,然真正交易價格似可協(xié)商。又,當時同一畫家賣畫,因作品難易程度有別,畫價不同,絕非按尺論價可言。金開藩作為中介,按預先約定抽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齊白石好缶翁,家中藏有缶翁畫本,某次示以陳半丁。半丁觀后,正色告之:此吾早歲所仿缶翁。半丁早年追隨缶翁,親侍其側,雖仿品,筆墨亦不離其左右。白石收得假缶翁,卻能隔山悟道,得缶翁真髓,可謂有道之人。
林乾良早年收得清末民初藏書家書畫家包子莊藏往來書信一冊,書札作者皆地方名士,有史籍記載者,更多已不知其詳。乾良與江浙滬老輩交往頻密,乃漸次郵寄該冊給譚建丞、朱渭深、許明農、鄭逸梅等先生,諸先生與書札作者生活有交集處,有些有過交往或接觸,有些有過見聞,就所知所聞逐條寫出,增補出作者平生簡歷。如湖州譚建丞先生尚介紹同邑畫家增補內容。如是往復數(shù)年,林乾良才詳書札部分作者情形。即如此,倘有不少作者仍不得其詳。蓋一時代書札作者有名有不名者,同時代人皆知之,無需標著,時移代易,知情人皆隱沒,有名人者存之,不名者事跡生疏,遂成無考。故有史學家極重視今學,今人解今人歷史最知關節(jié)。如陳寅恪指導學生石泉撰寫《甲午戰(zhàn)爭前后之晚清政局》一文,論甲午前后清流派與議和派之爭,即利用其熟悉這段的歷史及家族所存大量往來文書檔案。
沙孟海題跋文字簡潔傲岸,豪氣干云,有奇撥之致,亦近現(xiàn)代書畫界文章高手。其應友人之請題潘天壽《雁宕飛瀑圖》,造語可見特色,一如其書風。跋語云“崇德道兄出示潘老此卷,留湖寓多日,不時展觀。潘老以畫后天下,而詩境之高、書翰之奇,誠非儕輩可及。山水有靈,定驚知已,自慚虛生,但有神往。”最后十六字,下筆錯落奇嵌,真力彌滿,可謂筆敵萬山,非大手筆無以致之。
安思遠收藏中國古今書畫甚富,曾斥資印行八開藏品集,名為《中國近代書畫》,美國蘭登書屋1987年初版,共三大冊,分別為書法卷、繪畫卷及文字解說卷。所收齊白石畫數(shù)量多且筆墨精湛。所收書法現(xiàn)代部分多為其游歷中國時向中國書畫家所求,亦多精品。
柳曾符曾致函朱季海,問季海書學,季海答:吾及師門,年十七耳,當時雖無不學,獨不學書。同門汪青在、王仲犖偶見吾書,亦每謂神似余杭,豈少作誠有仿佛耶?要亦薰習使然,實未有意效之也。辱問余杭書學,謂當近叩潘、顧二公,景鄭親炙既久,又實工書,所得宜深耳。此中潘、顧,指潘景鄭及顧廷龍。
于省吾某次與羅繼祖去看啟功,事后,羅問于對啟字看法,于答:寫得不好,其人性格委婉,學識未充,故其書亦無骨力。
民國學林藝壇頗重容庚篆書,當時燕京大學學者出書,頗多倩其題字。畫家中如胡佩衡、汪溶、盧子樞等曾親自修書致潤求其篆書對聯(lián),學林中如鄧之誠、陳乃乾等亦好容庚篆書,專函求索。
晚清民國時文人學者著文治學之暇,喜好古董字畫,間或有買進賣出之舉。如鄧之誠曾托容庚把李越縵書法條幅及手札交某古董鋪并代為議價。容庚為顧廷龍代賣金文拓片。
凌叔華“文革”后期返國,除了走訪親友觀光外,每到一地總要逛逛當?shù)匚奈锷痰辏觅徟f書及名人書畫。當時古舊書畫被內地視為四舊,其值甚低,海外華人回國,首選古董字畫,凌叔華本人既是作家,又工繪畫,故其于名人書畫別有感情。
常有人持當代書畫家作品請啟功品題,有些非其所愿,然不得不題,拈筆匆匆寫成,實多無奈。曾見啟功題石魯繪月季花卷,詩曰:卷里春長在,名花四季紅。畸人醇酒后,渴筆笑談中。白眼青藤意,枯毫驢屋風。各留胸隔彰,應識古今同。石魯先生遺作,啟功題。細味其意,實含貶意,指石魯筆墨只是墨戲,哭笑任之,實為心態(tài)寫照。
劉春霖狀元出身,入民國以賣字為生。因其為科班出身,書寫內容多出于自撰,有些頗有自況性質,如“不惜為君揮尺素,誰知所得皆空名。”似吐露賣字生涯背后苦衷,看似風光,實則生涯暗淡,不勝其苦,又無能為力。
王式廓早年追慕吳昌碩,畫得一手粗頭亂服吳派花果樹石。后轉習西洋畫,力學不倦,竟成現(xiàn)實主義大師。以其后來繪畫成就觀其早歲所作,似出二手。其后人尚存式廓早期中國畫,見者無不驚嘆,頗可想見神龍首尾有間,不能以龍麟及其其余。
聞一多西南聯(lián)大時曾懸潤刻印,以鑿技所得補貼家用。其篆刻潤券極著名,然當時求刻者以學界同行居多,一多號為印人,影響所及不出學林,故其傳世印章亦不出學界。福州友人近示一多為張滂所刊名章,長方朱文,款署徑刻聞一多三字,刻劃有功,雅具漢風,且印盒亦民國時樣式,當是原配。印章外,盒中尚置一拇指大小印泥。友人云以五十元得之冷攤,真有緣也。按《聞一多印選》收錄有張滂一印。張滂(1917—2011),江蘇南京人。化學家,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曾任教于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
福州古玩市場多壽山石店鋪,其中以銷售中高檔章料或擺件居多,反腐以來,禮品市場不復從前熱鬧,生意漸轉清淡,甚或門可羅雀,從業(yè)者以電腦或打牌消磨時光。左海公園西大門有壽山石市場,人影稀少,因無顧客,店堂皆作休燈狀。偶有客人入店鋪,店主才開燈,與之攀談,大嘆苦經(jīng),謂市面不景氣。問有好石頭否?乃從提包中取出佳石,石固好,價亦奇昂,還價,則言不降價的。同來友人說,店主也在看風向,畢竟好石頭不易得,賣一塊少一塊;另外也總想著有朝一日市道回光返照,重歸以前的好光景。惜此種盛景不知何時能重來耶。
魯迅博物館藏有宋慶齡致魯迅一函,勸病中的魯迅暫時放下工作入醫(yī)院治療。該函曾佚失。今魯博所藏宋函為建國重補件,由宋慶齡秘書代筆,二頁,硬筆,然書信最后簽名為宋慶齡真筆。
董作賓1944年曾由王獻唐、傅斯年、梁思永、梁叔子、羅伯希、張官周、陳永齡、陶孟和、梁思成、李濟出面訂潤格鬻字。潤券文字如下:董作賓先生專攻殷墟甲骨文字先后二十余年,書品久為社會人士所珍賞,近因手繕論稿,無暇應酬,而求書者踵至,積紙盈案,深以為苦,茲代定潤例如左,以節(jié)煩勞計開。一、集甲骨文字對聯(lián)一副,潤筆國幣三百元。二、臨摹甲骨文字單條一幅,潤筆國幣五百元。三、收件處:國立中央博物院號房。四、一星期后取件。卅三年七月-日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