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開印
(江蘇省文化藝術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05)
關鍵字:朱光潛;美育;人道主義;人生自由化
1949年新中國成立是朱光潛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也是朱光潛學術思想的一個轉折點。學術界以此為界將朱光潛美學思想分為前后兩個時期。但是朱光潛后期美學思想開始的標志卻引起了著名的20世紀50年代美學大討論的1956年6月第12期《文藝報》上發表的《我的文藝思想的反動性》一文。自此,朱光潛美學思想的哲學根基發生了動搖,從西方主觀唯心主義開始逐漸向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轉變,并引領了實踐美學這一新時期重要的美學思潮。同前期一樣,美育總是一條貫穿朱光潛美學思想的主線,并且是他美學思想的落腳點和最終歸宿。不同與前期的地方在于,朱光潛發生學術轉變之后,對美育的強調變得不再特別明確,也少了前期呼吁美育的急切感。這時的他更多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的框架內討論研究文藝創作與欣賞,其中隱含著他的美育主張。這是由于當時的政治環境以及朱光潛本人價值觀的轉變決定的,也與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國外學術著作的翻譯,鮮有自我創作有關。可是就在他為數不多的篇章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朱光潛從人生問題出發研究美學,從審美和藝術出發來研究人生問題的總體特征。而正是這種思維的立足點,朱光潛的學術論著總是包含著濃厚的美育思想。后期的朱光潛美育思想是緊緊圍繞著他后期的“人道主義”美學展開的,此時他不再將為美育的定性問題作為研究主要方面,而是更多強調美育的功用,認為美育有助于作為一個整體的人的全面發展以及能夠更好地體現“人的本質力量”幫助人實現真正“自由化”,達到人生最終理想的狀態。
在談論朱光潛后期美育思想之前,首先要明確朱光潛后期美學思想的核心概念──“人道主義”,這也是他后期美育思想的基礎和出發點。朱光潛從當時文藝的創作發展問題入手,認為藝術創作遇到了嚴重的瓶頸,就是“文革”對藝術創作以及給人們造成的傷害和束縛。這種束縛在思想觀念方面尤其嚴重,解放思想成為了拯救文藝創作的第一道門檻。因此,朱光潛提倡用注重“人道主義”的方法來解放思想、解救藝術。為什么要解放思想、提倡“人道主義”呢?朱光潛認為人是思想的主體,既然要解放思想,就要解開束縛人的繩索,而提倡“人道主義”就是解開繩索的基礎和前提,也是必經之路。朱光潛認為緣起于文藝復興的“人道主義”,主張以“人道”代替“神道”,在沖破基督教思想統治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根據歷史的發展,“自由”“平等”“博愛”先后成為其主要內容。作為西方歷史的產物,“人道主義”雖然“在不同時代具有不同的具體內容。卻有一個總的核心思想,就是尊重人的尊嚴,把人放在高于一切的地位”[1](P390)。不僅如此,“人道主義”在馬克思主義中也是極其重要的概念。馬克思“把‘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的統一看作是真正共產主義的體現”[1](P391),二者的辯證統一是人類文明所能達到理想社會的最終狀態。“人道主義”強調對人尊重,強調“人”主體地位的觀念,突出了“人”的重要性,進一步也就為解放思想打下了基礎。按照朱光潛的說法,“人道主義可以說是人的‘本位主義’”,“是古希臘人所說的‘人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標準’”,“是“中國人所常說的‘人為萬物之靈’”[1](P390)。
“人道主義”之所以成為朱光潛后期美學思想的核心,主要是源于朱光潛始終如一對“人”的重視。朱光潛早期的美學思想是對康德、尼采、克羅齊等人思想的繼承和改造,移情說、距離說、內模仿等從心理學角度研究藝術和美學的學術觀點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因此形成了形象直覺說的理論基礎。說到底,形象直覺還是“人”的形象直覺,而形象直覺又是藝術活動中最重要的因素。因此,早期的朱光潛就已經對“人”在藝術創作和審美活動中起到的作用進行了強調。建國后,由于歷史境遇的因素,朱光潛從心理學研究藝術的傾向轉向了從“實踐”的觀點去研究藝術和美學。但是這并不代表朱光潛對“人”這個主體的放棄,“人”依然是他后期思考美學問題的核心。他在《談美書簡》中有一篇專門談人的文章,“談美,我得從人談起,因為美是一種價值而價值屬于經濟范疇,無論是使用還是交換,總離不開人這個主體。何況文藝活動,無論是創造還是欣賞、批評,同樣也離不開人。”[1](P246)這樣,他把藝術美學研究劃歸到“實踐”的領域,又“把‘實踐’的觀點上升到了‘人’的觀點。這是馬克思主義‘實踐’觀點的合乎邏輯的發展,因為所謂‘實踐’就是人的實踐”[2](P98)。前后兩個時期朱光潛的美學觀獲得了質的飛躍,但保留了對“人”這個主體重視的核心觀念。因此,有學者評價朱光潛“在話語‘突圍’中有觀念的‘固守’,變外在的被動的‘思想改造’為內在的主動的‘美學突圍’,從而將朱光潛前期立足于康德—克羅齊直覺主義的‘人生美學’改造為后期基于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美學’,而審美與藝術必須為‘人性’服務之人文主義目標始終未變”[3]。另外,在對待有無“共同美感”問題,“美是主觀還是客觀”的問題等方面,朱光潛所持的觀點都是對“人”的一種強調。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朱光潛在建國后所遇到的困境,尤其是文革時期所遭受到的非人待遇,更加堅定了他對“人道主義”的呼吁和期盼,因此,從學術角度和人生經驗的共同作用下,“人道主義”自然就成為朱光潛后期美學思想的核心。由“人道主義”出發,朱光潛提出了實施美育對人的發展以及社會的進步的重要作用及必要性。
“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是朱光潛后期特別重視的觀點,也是對他前期美學思想的延續。由于朱光潛接受過西方現代哲學、美學和心理學系統的訓練,早期的朱光潛就已經持有“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的辯證觀點”[4](P115),他說:“我覺察人生是有機體;科學的、倫理的和美感的種種活動在理論上雖可分辨,在事實上卻不可分割開來,使彼此互相絕緣”[5](P198),并由此出發說明感性和理性在人這個整體中對人的發展具有同等重要性。更甚之,朱光潛認為感性比理性對于人生和人的修養來說更加具有基礎性,強調教育應以情為本,也就是說他將美育放在教育的首要位置。另外,朱光潛認為非理性的審美情感對加強道德修養有所幫助,情感是道德的基礎,那么美育也就是德育的基礎了。情感和道德的共同發展也是形成一個人整體的必然要求。
學術思想發生轉變之后,朱光潛站在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角度重新對“人是一個整體”的有機觀進行了陳述和強調。朱光潛認為康德將人的活動分為知、情、意三個層面的分法是正確的。但是他對康德將審美活動和整個人的其他功能割裂開來對待,忽視思考力、情感和追求目的的意志在審美活動中的作用,以及其門徒片面的發展他對“美的分析”而產生的“為藝術而藝術”“形式主義”“藝術即直覺”等觀念進行了批判,認為這是一種機械觀,是一種形而上學,用機械的眼光將人這個整體切割開來成為若干片段是不可取的。從這里就可以看出,朱光潛在強調情感在審美活動中具有重要作用以及審美活動具有社會功用的美育觀點。與他批判的康德的機械觀相對,是有機觀。那什么是有機觀?朱光潛引用了歌德的一段話,“人是一個整體,一個多方面的內在聯系著的各種能力的統一體。藝術作品必須向人這個整體說話,必須適應人的這種豐富的統一體,這種單一的雜多。”[1](P249)人的內在聯系不可分割就是朱光潛所認為的有機觀。在歌德有機觀的基礎之上馬克思對之進行了發展,提出了人是一個整體,要注重人的全面發展的整體看法。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說:“人是用全面的方式,因而是作為一個整體的人,來掌管他的全面本質”[1](P264),這是朱光潛后期將人看成一個整體,提出美育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的主要依據。既然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馬克思強調要用“全面的方式”,就意味著康德所提的人的知、情、意就不能分割開來,更不能有所偏廢,而是要有機地統一成一個整體。朱光潛認為,在實現人全面發展的途徑中,藝術是一種重要的方式。在上述朱光潛引用歌德的話來說明有機觀時,表面是在說人作為一個整體對藝術的要求,而轉換一種角度,正是因為人的整體觀的形成對藝術有此方面的需要,才會對藝術有這樣的要求。因此朱光潛認為“人是一個整體”的觀念正是人們“在長期文藝創作和文藝欣賞中所得到的經驗教訓”[4](P115)。人們在藝術活動中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是朱光潛在對藝術的認識基礎之上得出的結論。
站在“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的觀點之上,朱光潛再一次對情感的重要性進行了強調。如果說前期朱光潛主要是通過審美情感與道德的關系說明了這個觀點,那么后期,他是在討論文藝的思想性時明確了情感的重要作用。朱光潛認為文藝的思想性主要表現于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經常提的“傾向性”,一種總的趨向。這種“傾向性”應該形象地隱寓于故事情節發展之中,并不是作者的主觀見解,而是文藝所表現出的客觀現實的趨勢,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的。朱光潛認為提出“傾向性”的觀點似乎比“思想性”較為妥帖,因為他指出“文藝不但要有理,而且要有情,情理交融的統一才形成人格,才形成真正偉大的藝術作品”[1](P295),在決定傾向之中他認為有時情感比思想能夠起到更大的作用,這就突出了情感的作用。這里對情感的強調也就與前期美育要以情為本的思想形成了呼應。值得注意的是,在培養情感的方面朱光潛強調了藝術的作用。他以音樂為例,“思想是要用語言文字來表達,而音樂本身不用語言文字,它只是音調節奏起伏變化的藝術。音調節奏起伏變化是和情感的起伏變化性對應的,所以音樂所表現的是情感而不是只有語言文字才能表達出的思想。托爾斯泰在《藝術論》里強調文藝的作用在傳染情感,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1](P249)這段話從音樂的這種特性說明了藝術在培養人的情感,進而在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中的重要作用,這不僅是朱光潛對早期的“美育以情感教育為主”的觀念的呼應,也是他所認為的“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各方面不可割裂偏廢的內在要求。
朱光潛認為,美育除了能夠幫助作為整體的人實現全面發展,還有利于人能夠更好地體現和發展自己的“本質力量”。“本質力量”是馬克思哲學中重要的概念,馬克思認為“人是用全面的方式,因而是作為整體的人,來掌握他的全面本質”。這里的“本質”并不是馬克思所下的“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的定義,朱光潛認為這里的“本質”就是“本質力量”,他引用了馬克思的一段話,“視、聽、嗅、味、觸、思維、觀照、情感、意志、活動、生活,總之,人的個體所有的全部器官,以及在形式上屬于社會器官一類的那些器官,都是針對著對象,要占領或掌管該對象,要占領或掌管人類的現實界,它們針對對象的活動就是人類的現實生活的活動。”[1](P262)
在朱光潛看來,這段話表明了馬克思對人的“本質力量”的理解。馬克思把器官從過去的視、聽、嗅、味、觸“五官”擴大到了人的肉體和精神兩個方面的全部本質和功能,加上了思維、意志和情感。也就是說將人的“本質力量”擴大到了人類所具有的一切物質能力、精神能力、話語能力的總和,這還是在“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的基礎上闡發的。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器官的功用不僅在認識或知覺,更重要的是“占領或掌握人類的現實界”的“人類現實生活的活動”,這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當然這種“活動”必然要包括生產勞動的實踐活動,朱光潛說藝術和審美也包含在其中,因為朱光潛認為“藝術一種生產勞動”[1](P258)。基于對人的“本質力量”的理解,朱光潛認為人的各種器官都是在長期歷史發展中由實踐經驗逐漸形成的。這就引到了他的本意,藝術作為一種實踐活動,有利于人的各種器官功能的形成,也就是有利于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和發展。藝術創作、欣賞的發展離不開美育的影響,因此最終還是落到了美育對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具有推動作用這條主線上來。
為了說明上述道理,朱光潛討論了形象思維在藝術作品中的重要性、文學作為語言藝術的獨特地位、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以及悲劇和喜劇對人的影響等藝術創作和欣賞的問題。同藝術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一樣,朱光潛再次以音樂為例,他引用馬克思的話語,“正如只有音樂才能喚醒人的音樂感覺,對于不懂音樂的耳朵,最美的音樂也沒有意義,就不是它的對象,因為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本質的表現。”[1](P263)這句話一方面是在說明美在于主客觀的統一,另一方面說明了人無法掌握自己的“本質力量”致使無法欣賞藝術的美妙。而怎樣使得人的“本質力量”得到更好地體現和發展,還是回歸到了上述觀點,在藝術實踐中逐漸地形成。在對待音樂這一藝術門類上,早期的朱光潛其實就已經將音樂作為美育的主要工具。他認為音樂對人有三大功用:表現、感動和感化,也就是能夠使人宣泄情感,產生同情,養成內在的和諧。雖然后期朱光潛沒有再次提及音樂有如此的作用,但是可以看出,他并沒有放棄這種觀點。在討論審美范疇中的悲劇和喜劇時,朱光潛說“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作為戲劇,都可以產生這種內容最復雜也最豐富的美感”,而“美感”按照黑格爾的說法,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感性顯現”,自稱黑格爾學生的馬克思繼承了這種觀點,認為美就是人的本質和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美是在以物質生產為中心的社會實踐中生成的人對現實審美關系的對象性顯現。從而也就說明了能產生美感的戲劇,能夠幫助人更好地掌握“本質力量”。歸根到底,朱光潛論證美育有利于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和發展還是站在“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的基礎之上發展而來的。人的“本質力量”本該完整地體現,可是由于各種禁錮和羈絆無法完全體現,因此說明了美育對人的價值。無論是實現人的完全發展,還是更好地使人的“本質力量”得到體現,都是為了達到為人生的目的,能夠達到人最理想的狀態,后期的朱光潛將其稱之為“自由化”。
總而言之,美育是對人的教育,是以對人性的完善,使人達到一種理想的狀態為目的的。這種朱光潛追求的理想狀態可以總結為“人生自由化”。建國后的一段時間內,由于政治環境的影響和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解,“自由”是人們避而不言的,凡是之前的“自由主義”者也全部都受到批判,朱光潛也未能幸免。文革過后,由于思想的解放,極“左”路線的糾正,自由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來,朱光潛也開始重提“自由”的觀念,他說“如果把沖破禁區理解為‘自由化’,我就不瞞你說,我要求的正是‘自由化’”[1](P273),這足可以看出朱光潛真正的心聲,由于被壓迫得太久,顯示出他對“自由”極度的渴望。這里要區分朱光潛前后兩個時期對“自由”不同的理解。早期的朱光潛就是一個純粹的自由主義者,無論是政治、文藝還是個人層面都追求自由的狀態。而這也是早期朱光潛美學的意義所在,他把審美獨立、藝術自律與政治自由、人道主義這兩大歷史主題聯系起來,成為中國自由主義在文藝方面的主要發言人。這里的“自由”觀念是建立在西方哲學史上各個時期的哲學家對自由的闡釋之上的,尤其是康德、席勒的思想。另外,中國傳統道家自然主義也是他自由觀念的源頭之一。而后期朱光潛說所的“自由”,是站在馬克思的角度而界定其意義的。馬克思在給共產主義下定義時指出“共產主義就是人與自然之間和人與人之間的對立沖突的真正解決,也就是存在與本質,對象化與自我肯定,自由與必然,個體與物種之間糾紛的真正解決”[1](P259),從《手稿》中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自由觀的含義,“與費爾巴哈把人的類本質歸結為類意識不同,馬克思把人的類本質規定為‘自由自覺的活動’,即‘改造對象世界’的物質生產勞動”[6]。正是因為人能夠進行有意識的活動,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自身和對象化的自然,才區別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不同,體現出了人作為主體的自由。但是私有制將這種自由自覺的活動異化了,人們在這種異化的勞動中體驗不到幸福,也模糊了對人類本質力量的認識,這種異化的勞動不是對自身本質力量的肯定,而是一種否定。要消除這種異化的勞動就要對之進行揚棄,對私有制也要徹底廢除,達到真正的共產主義,人才能達到對人本質的一種復歸。只有在共產主義社會,財富的尺度不再是人的勞動時間,而是人的自由時間了。“所有自由時間都是供自由發展的時間即時間就是人的發展空間。在這一階段上,關于人的自由發展可在物質生產領域實現的規定與自由時間是個人得到充分發展的時間的規定并存著。”[1](P273)朱光潛同意馬克思的觀點,將“自由”從根本上看作是一種勞動和實踐的自由,也是主體本身意義上的自由,自由與必然的統一,也就是強調了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所以,后期朱光潛的自由觀念已經從個人層面上升到整個社會的層面。
正是基于對“自由”的如此理解,朱光潛站在馬克思哲學思想的角度對上述提到的將藝術看成是一種生產勞動進一步闡發。“藝術是一種生產勞動,是精神方面的生產勞動,其實精神生產與物質生產是一致的,而且是相互依存的”[1](P258),他極力強調藝術是生產勞動的性質,是因為在馬克思看來,人道主義和自然主義的辯證統一含有兩個相互因依的要義:人之中有自然,自然之中也有人。人與自然能夠得到充分的發展是要依靠對方相互都能夠充分的發展。人的肉體食量和精神食糧都是來自自然,因此自然是是人生產勞動的基礎和手段,也是人作為主體進行實踐勞動的對象。這樣勞動就把自然和人這兩個要素聯系在了一起,社會的形成也是在人的勞動中形成的。而生產勞動就是社會性的人憑借他(她)的本質力量對自然的加工改造。在這過程中,自然不斷受到人的改造,日益豐富化,“人化的自然”就此形成;人既然發揮了他(她)的本質力量,就是肯定了他(她)自己的作用,他(她)的本質力量就在此過程中“對象化”了,因而也相應的日益加強和提高。這就是人在改造自然中也改造了自己。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是依靠這樣人與自然不斷的相互改造中日益發展下去,直到共產主義。彼時任何自然與主體雙方都會得到充分的發展,這就是達到了“人的徹底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的徹底的人道主義”的辯證統一。正是因為認識到勞動在人類共產主義事業的進程中能夠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所以朱光潛才將藝術與生產勞動緊密聯系起來,將其劃定為人改造自然,也改造自己這種生產實踐活動中的一個必不可少的部分。從而認為藝術能夠起到使人達到一種自由狀態的作用。而美育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便是美育能夠引起人們對藝術的重視,能夠培養人們藝術創作、欣賞的能力,最終與其他實踐活動一起將人類社會送進共產主義的大門,使人們達到真正的自由,實現人的徹底解放。
朱光潛從藝術的角度尋求實現“人生自由化”“指向共產主義社會的全面發展的自由人,這也是他的體系的最終歸宿”[2](P99),而這個體系的最終源頭還是可以尋覓到美育上來,加強人的修養,培養人的藝術活動的能力,都是美育的職責所在。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朱光潛雖然是在馬克思理論體系的框架內對這個問題的闡述,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晚年的朱光潛并沒有完全照搬和接受馬克思對“自由”的理解,他對于自己前期的“自由”觀念是沒有完全拋棄的。在某些場合他公然以作為主流意識形態的馬克思主義話語,為“資產階級自由化”作出理論辯護,稱自己的理論基礎就是“意識形態是經濟基礎的反應,不可能超越經濟基礎去要求意識形態”[7](P388)。所以,在對待朱光潛后期“人生自由化”的美育思想的問題上,其前期關于“自由”的觀念也是十分重要的。這并不是一種對前期學術觀點的重復和思想上的倒退,而是朱光潛在經歷了滄桑后,對人生的一種再認識。尤其是朱光潛前期“人生藝術化”的美育思想核心,可以說是和后期“人生自由化”互相輝映,為后期的美育思想作了一個理論基礎和鋪墊。“人生藝術化”在朱光潛在接受馬克思主義后,已經從實踐論與歷史哲學的角度將其看成是人類歷史必將達到的一種理想境界和“自由王國”。
后期的朱光潛努力介入主導學術話語,開創了“實踐美學”這一美學新領域,可以說他對于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探索是卓有成效的,但是他又保持著與主流意識形態話語適當的距離,一貫堅持在主流框架內的獨立思考。在文藝創作、欣賞等問題探討中朱光潛沿襲了提倡美育,重視美育的觀點,成為他后期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他美學思想的最終落腳點。由美育出發的藝術活動、審美實踐能夠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有助于掌握、體現人的“本質力量”,實現人的自由解放和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達到人生“自由化”的最終理想狀態,也是“人生藝術化”的最終發展。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后期朱光潛的美育思想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引得到強化和升華。